裴忆情看着眼前的短衫少年,笑言出声:“倒是巧了,裴某刚到杭州便又遇上了林少侠!”
林满六冲其抱了抱拳,冷嘲热讽道:“裴公子这是哪里热闹在哪里啊...”
此刻的短衫少年,因为薛唐、白梓以及崇婴都在身侧,丝毫不惧会惹毛了眼前这位“诡医”。
黑红大褂的男子沉默了片刻,再次拍出声。
“的确,裴某倒是喜欢凑热闹,这闲时游山玩水,听曲看戏不好嘛?”
从却邪与弈剑山庄正式有交集起,作为八将之一的裴忆情,便时刻出现在弈剑山庄的视野中。
林满六对他此刻的这些说辞,半点也不信。
先前几次会面,皆是有事商议,此时出现在杭州城中,定也有所谋划。
短衫少年心中思量了一番,决定先静观其变,稍后回庄后立即禀报陆庄主和老骗子。
戏台下,上演起了这么一处地头蛇与正经官府的联袂登场,引得众人不禁开始细究那黑红大褂的男子身份。
戏台上,被唤作苏先生的那位戏子,更是走向了戏台,恭敬地向两人行了一礼。
苏弋影看着先前刺史大人身后,又从那处雅间里走出来的几人,看着样貌、气度应都是为官之人。
此刻这几人站位竟要比替他出言解围的男子,站得还要靠后些。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言语出声说道:“谢过二位出手相助,谢过各位官爷主持公道!”
裴忆情双手笼袖,看着那早已跌坐在地的步升华。
“苏先生往后安心唱戏便是,像步大家这样的人,裴某相信会少些的...”
步升华神情恐慌,双手腾挪想向后方人群躲去。
可随即便被身后人一脚抵住,根本不让他挤进去。
他眼神慌张地向后看去,发现是名粉衣少年双臂环胸,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步什么来着...你觉得你走得了嘛?”
薛唐在其身后摇头出声:“这山庄的风气...可算是被当听带坏了...”
白梓应了一声:“我看也挺好的,总好过往后行侠仗义了,还要被人说上一句伪君子故意为之...”
薛唐觉得这个说法也对,点了点头。
人群正中,步升华只得重新回头,看向了裴忆情和林满六。
方才两人前后都用一样的语气,呼喊自己改改性子,显然这两人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都是针对于他步升华,今日想要安然离去已是不可能了...
这位步大家双手抱头,唏嘘出声:“可否就当...步某只是那哗众取宠之人,步某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出来混也是为了攒些银钱...养家糊口...”
卖惨一事,重在哭诉自己处境的不堪,其次在言说些自己必须完成的义务,最后若是效果不理想,就可再痛斥下世道的不公,这样便可骗得些许同情心,得到他人的怜悯、馈赠、共情。
周围的那些看客、百姓们,因为步升华的这一句话,不免得有些动容。
可下一刻,便被林满六回怼了去。
“那步大家先前恶意揣测苏先生戏曲时,可曾为其着想过?还是你觉得你那看似随意的诋毁,对于这清江引造成不了多大影响?”
“再者如你我之流,市井闲谈时自会对朝政诸事避讳,可今日在此大庭广众之下,你曾又口无遮拦,敢随意妄言?”
“还有从你言谈之初,不一直是副看不上清江引的态度,又为何将其时隔多年的戏曲拎出来反复推敲,再加上你个人的揣测?”
短衫少年的一连三问,堵得步升华哑口无言,同时也激起了周围人的议论声响。
“是啊,苏先生这些年来的戏,可从未有过今日风评...”
“即便先前咱们看的时候,没这步升华曲解一番,我们又怎会去联想呢?”
“清江引这些年跑遍南北,多的是在官爷面前唱戏,今日刺史大人在此都未曾做何点评,他一个说书先生的话,着实不可信啊!”
步升华听着这些言语,整个人的神态逐渐趋向萎靡,他盯着身前那柄半开的折扇,唯见“独步”二字。
“我步升华只是想借清江引复唱之机,以此借势一番...”
可他话还未言语完,便被裴忆情身后那几人架起,朝着酒楼之外拖去。
黑红大褂的男子看着其落魄身影,出声说道:“妄借他人之势,又欲挫他人根本,如此心肠与歹人何异?”
林满六打趣出声:“这样说来,裴公子与之不相上下...”
裴忆情“哟呵”一声,开始打量起了身侧的短衫少年,可还不等他再多看一眼,白梓、薛唐以及崇婴一同走了出来。
黑红大褂的男子看向众人,再一次眯起了他那双桃花眸子,脸上的笑容也像极一只狡猾的狐狸。
“林少侠既是有恃无恐,何不现在就拿下裴某,往后好与我们谈条件呢?”
“说不定贵庄主多使些手段,裴某心智不坚,将所知所想全数告之,也不是不无可能啊...”
“几位若是不拦,裴某可要走了?”
随着裴忆情的几次出言,原先距离众人还近些的商贾、老爷们赶忙退到了一边。
感情原先一同教训那步升华的是两批人啊,此时竟还剑拔弩张上了。
唯独那苏先生不曾向后退去半步,见着双方争吵,他将大袖卷起再次行了一礼。
“虽不知几位有何过节,但今日都有恩于我清江引,我愿代班主先行谢过几位,往后若有机会自是想好生结识一番...”
苏弋影的话语算是为双方打个圆场,既然今日在此相逢便是有缘,之后定还会有所往来,希望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满六斜瞟了一眼裴忆情,率先拱手还礼。
“弈剑山庄只是看不惯那般扭曲他人心意、欺蛮霸市之徒,苏先生不必记挂在心...”
黑红大褂的男子随后也还了一礼,看着短衫少年出声。
“本就是来看戏听曲的,举手之劳罢了...”
苏弋影看着两人争锋的势头未减半分,正想着该怎么开解。
林满六直截了当,开口问道:“裴公子此行杭州,意欲何为?”
裴忆情回答得也干脆利落,言语出声:“林少侠疑虑太重了些?我念及旧人,特来听戏,还要与弈剑山庄报备一声才可?”
念及旧人...
这四字同时在林满六和苏弋影的脑海之中闪过,少年没有多想,此话应只是裴忆情的一套提前备好的说辞罢了。
而那位苏先生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黑红大褂。
苏弋影低声问道:“裴公子早年可是有过行医之举...”
裴忆情沉默片刻,接着就双手袖口一甩,随后穿过众人,向酒楼入口走去。
“没有!”
他答复的语气很冷漠,苏弋影却是得到了答案。
黑红大褂的男子离去,作为此次新戏的角,这位苏先生先向林满六等人告罪一声。
接着他就开始张罗招呼那些市井百姓散场,可能因为弈剑山庄的缘故,人走的特别快,谁也不想在此逗留。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酒楼之中就只剩下了林满六几人,以及清江引所属的戏子。
苏弋影招呼着几人入座,最后在坐于靠窗的位置。
“将几位留下,也是苏某有些不情之请...”
薛唐出声道:“无妨,今日之闹剧也有我们的缘故!”
苏弋影摇头道:“虽江南一带的百姓皆惧弈剑山庄,皆畏几位庄主,但以苏某所见,便也看得出弈剑山庄行事,并非传言中那般!”
白梓笑言一声:“苏先生,上道!”
“额...上道?”苏弋影尴尬出声,他不知是笑还是哭地看着几人。
林满六也跟着轻笑起来,少年言语道:“我们所行所想,皆是发乎本心,外人如何看,与我们无关!”
薛唐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巴掌便拍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苏弋影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询问,他觉得这样的氛围,很温馨。
“不知苏先生所问何事?”林满六留意到了对桌之人的目光,于是乎便发问出声。
苏弋影侧头看了看窗外,那里是先前裴忆情退走的方向。
“先前与弈剑山庄有过节的那人,不知诸位可知晓其过往?或者那人是否曾是医士?”
林满六点了点头:“此人身份不可与苏先生详谈,但其的确是行医之人...”
“那应该便是了...”苏弋影叹气一声。
听到此言,先前一直沉默的粉衣少年,低声说了句:“苏先生可否说说?”
方才都是因为出于对苏弋影的仰慕,此时便是崇婴个人的好奇心了。
苏弋影笑了一声,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像是在回忆什么。
随后这位清江引的苏先生,说起了一段往事。
今日这部戏的前半段,早在前些年就已经编排完了,那时风光大好的清江引赶赴各地排演。
看客们看完后,都在催促着他们尽快编排后半段。
那时于他苏弋影而言,心气正盛,自然是想即刻赶制。
可惜好景不长,疫病降世,清江引也因此无法继续排演戏曲,这段戏就此搁着了。
当时的清江引断了收支来源,再加上唱戏班子里染上疫病的人越来越多。
他几度想要与班主商议,可要先闭了戏班,又或是这后半段不要再写了。
他不甘心,戏班上下也都不甘心,谁想过清江引可能会因为一场疫病,就此砸在他们手中?
那时所有人都快绝望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位行医的李先生。
起初在旁人都以为是寻常风寒时,那位李先生便早早地开始呼吁起身边人,让大家要防范疫病。
可惜并没多少人信以为真...
那时的他,早在疫病出现之前,就开始着手行医之事,每逢遇到伤重之人,不管与疫病相关与否,他都会施之援手。
后来疫病真的来了...李先生,也未能逃过疫病缠身。
原先他在救治我们戏班中的同袍时,就曾说过喜欢听我们的戏,还说往后要拉着他的好友一同前来看戏。
李先生救过我们很多人,但却没能救下自己。
那时我们便想,他都能为了行医济世走遍山河,我们岂能畏惧这疫病,就将手中的功夫给弃了?
戏班,不可闭。
此戏的后半段,我们要做。
往后疫病若是结束了,我们更要唱。
待到世道安稳,不被疾苦缠身时,我们便要将心中所学,全数唱与天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