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盛宴正文卷100.哭泣的小刺猬冬天日短。
下午还不到五点的时候,西边天空就已经出现霞光了。
南斯帮忙搭好塑料大棚,小心地靠着边走,免得踩到了刚种下的土豆苗。土豆田旁边是麦田,有辆装着土块的马车停在旁边,麦苗全被积雪盖着了,两个工人坐在田边抽着烟斗。
马车里的土块是搅拌后用来铺在玉米种子上的,但此时还没有人干,土块冻得很硬。
李庭从一边蹿出来,大声喊工人瓦西里把马车拉到玉米地那边去,然后敲碎土块混合着玉米种子一起种下去。
瓦西里大咧咧地回答。
李庭扯着嘶哑的嗓门喊道,
瓦西里放下烟斗,拉住马朝玉米地那边走去。
李庭跟上来,拿起一个土块,在手心敲碎,揉了揉泥土。
被天灾侵蚀过的大地,酸度多少有些严重超标,植物几乎无法成活。
这些土是他的土壤改良计划中的重要一步。
先在被污染的泥土上栽种甘蓝,利用甘蓝的净化能力来平衡土地的酸碱指标,再把这些土用来栽培新的作物。只要后续肥料能跟上,基本可以保证作物存活。
未把净化过的土及时混进玉米种子这事,不能只责怪瓦西里,但还是叫人心烦。
李庭不止一次试过平息自己的恼怒,想尽一切办法让计划变得称心如意起来,可现实往往不能如意。
小镇居民大多没受过教育,不仅理解不了他一些命令的用意,还认为他老糊涂了总让人做些费力气的无用功,而且人手也严重不足。
瓦西里来到玉米地,拿出筛子来,一边敲碎大土块一边往地里放玉米种子。
看了眼他不太利索的手脚,李庭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筛子,准备亲自动手播种。
瓦西里指了指新的一垄地。
李庭走到田边,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这一垄地播完。
他已经不年轻了,弯着腰在田里干了一会活后,就腰酸背痛两眼发晕。于是他播完一垄地,就把筛子还给瓦西里,让他把下剩下的种子播完。
瓦西里嘀咕着说,
李庭气喘吁吁地说,
瓦西里笑了,指着那边的田地说,
….
李庭说着,转身往试验田尽头走去,
李庭穿过试验田,走到了山脚下。
这边有些工人在搭木棚,是小牛长大后所需的牛棚。沉重的斧子劈下树干,锯工对准画好的黑线,一拉动一大堆木屑掉下来。
热火朝天的劳动画面很好。
耕地情况良好,明年夏天就可以收获作物了。
小牛小鸡小鸭都在茁壮地成长,不久就可以上餐桌了。
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愉快,李庭走出了试验田,抬
头看向前方的山谷。
黄昏已经降临,暮色苍茫,夕晖晚照下覆盖着皑皑白雪群山,呈现出惊艳的橘粉色的果冻质感。如果忽略掉山沟里暗藏的凶险,只看风景的话,夕照雪山无疑美得令人心醉。
可那凶险是会让人心碎。
过往的几年冬天,李庭也遇到过一些异兽的迁徙,前几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但这一年,他没什么信心了,根据进山猎人的消息,这个野猪群有上百头之多……他的试验田就在山脚下,避无可避。
如果是狼群他都没那么怕。
可野猪这东西,是杂食的啊,不仅吃农作物,就连苗它们也吃……
太阳落到了山的后头,阴影延长,层次不清的山峦显得更加黝黑庞大,沉重地朝着地面压了下来。
李庭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一切都是徒劳嘛,他心想,对未来农业的憧憬,从他躲避到这个小镇的那天起,就已经是一种淳朴的绝望了。他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跟过来的南斯的眼里,却成了一种败北者的颓废。
南斯走上前说。
李庭回头看看来人,沉默无言。
借着最后的亮光,南斯打量了他一下。
面相看着五十多岁,头发开始发白,体格还算健壮,并不显老态。眼里依稀还散发着威严与沉着的光,那是曾经拥有过数不清的钱财的人才会自然流露出的气质,不过已经不多了。除了光之外,更多的是颓败感,曾被社会沉重打击,又拼命反抗过,最终败北。
可能是受到长期与世隔绝的生活影响,他一直紧蹙的眉头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都漂浮着一种黯然失意的味道。
南斯指着身边半人高的残破篱笆说道。
李庭眼角颤动了下,嘴唇微微张开,看样子想反驳。
但他终究没能找到反驳的底气,只是哆嗦了身体,便迈着沉重的步伐往试验田边上的小楼走回去了。
南斯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那是一排两层的小平房,无论外墙上的窗框,抑或檐廊,一律涂以白漆。只不过那白漆被太阳长期晒得发黄,成了一种仿佛在风吹雨淋中失去一切的虚无的白。….
沉重的木门吱的一声打开。
空气浑浊,灰尘浮动,仿佛不知被遗弃了多少年的废旧屋子。
白灰墙壁到处是黑乎乎的霉斑,木地板已磨得相当厉害,每走一步都吱呀作响。
李庭进了门,先用毛巾擦了把汗,又擦去手上的污垢,然后搬出一个煤炉。他拿着夹子,把自己烧的蜂窝煤夹进煤炉,用冻得皮肤开裂的手指擦着火柴。他的手又小又黑,是一双长年累月在室外劳作的手。
南斯一屁股在煤炉前的小凳子坐下。
这房间没有像样的家具,一张木床、粗糙的桌子、杂物柜、三把座椅,此外全是农具。
桌面上的物品乱糟糟地摆着,脏乎乎的碟盘、水杯、烟斗和木屑全都混在一起。惟独墙边的锄头铁铲的农具排列得井然有序,还算没逼死强迫症。
李庭问。
南斯点头。
李庭拿来一个表面蒙着厚厚黑灰的铁水壶放到煤炉上,等水烧开的时间里,他拿了把砍刀和一些木头出来,咔咔地削着木桩。
水壶开始在煤炉上冒出蒸汽。
南斯抱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壶嘴消磨时间。
李庭看他一眼,说道:
「没想过再
回到原来的地方?」南斯直接问道。
李庭没回答这个问题,专心审视自己削好的木桩,满意地放在旁边。然后他开始泡茶,用搪瓷杯给南斯倒了一杯。
茶水清香四溢。
南斯简短地答道。
李庭依旧沉默,给烟斗装满烟,划火柴点燃。
吸了几口烟后,他从脚下拿起一块木头,继续削木桩。
南斯慢悠悠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李庭挥着刀说,
南斯心念一动,问道:
李庭朝窗外看一眼。
外面已经天黑了,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一群劳作了整整一天的农妇和老人,三三两两地吆喝着,结伴往镇子赶回去。
南斯看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回来。
门一下子被踹开。
脸上沾着不少土的苏小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身上带着好大一股夜晚的寒气。….
她瞥了眼房里的两个男人,然后挨着南斯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端起他那个搪瓷杯子猛地灌了口热茶。两个男人不说话,她直接脱下鞋子,把脚放到煤炉前烤火,嘴里嘟囔着说:
李庭淡淡笑了下。
刚要说话,李清显抱着猫头鹰从外面进来,他又把嘴闭上。
少女把猫头鹰丢给苏莎,自顾自地在屋内转了一会,噼里啪啦翻着屋内的大小玩意。看样子是找不到感兴趣的东西,她皱起眉头,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又转身溜出门外。
她出去后,整个世界似乎睡熟了般,静得只有山风的轰鸣声。
哆啦a咕冲着李庭大叫。
那委屈的嗓子,比南斯强行吸它的时候还要委屈上一万倍。
苏莎拍了拍它的小脑袋,扒开它身上的羽毛,帮它抓身上从鸡窝里带出来的虱子。
不幸被抓到的虱子,顺手扔进煤炉里火化。
李庭放下手中的活,端着搪瓷杯说:
南斯皱起眉头,苏莎拧过头看他,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喃喃说道:
李庭从杂物箱里取出指甲钳,按部就班地剪着手指甲,「眼下很多苗种都还处于研究阶段,不够稳定,没有我看着,他们种不活的。详情无可奉告,大致是这个情况。这里三面环山,相对封闭,居民也普遍愚笨,我可以安安心心做些事。请你们这些外来人不要将情况透
露给外界,否则一旦传到四大粮商的耳朵里,这个镇子就要大祸临头了。」
李庭把散落的指甲屑归拢在一起,扔进煤炉,然后又从桌下端出来一盒番薯干,津津有味地嚼着,
南斯拿起一片番薯干,刚要吃。
哆啦a咕没见过这东西,觉得是什么好吃的,马上张嘴讨要。南斯只好先喂它吃了一块,结果它刚含在嘴里两秒,就吐到了南斯手上,
南斯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尝了下。
又干又柴,口感确实不行,但嚼着嚼着有股番薯的淡淡甜味,还算可以。….
哆啦a咕马上又闹了起来。
胖墩墩的身子从苏小姐怀中窜出,一个鹰鹰飞踢,爪子踹到南斯脸上。南斯反手一按,把它摁在大腿上,强行在它声中揪它肚子上的毛来玩。
苏小姐很嫌弃地挪开了点椅子,不想和这对猫头鹰有癖好的怪人挨在一起。
李庭默默看着,小心翼翼地蘸上适量的盐,声音很小地嚼着番薯干,看起来像只彬彬有礼的蟋蟀。
嚼够了就一口喝干茶水,把杯子放回桌面,从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手帕也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旧,但爱护得很好,干干净净。
他正襟危坐,下颏向内收起,
南斯安静地听着。
这话里,有种交代遗言的感觉。
说到这儿时,一直板着脸的李庭,总算有了点笑意,
屋外好像有点动静,南斯往外看了眼。
外面昏暗,屋内烧着煤炉,窗玻璃亮得像一块镜子。
由于屋内气温高,玻璃上蒙着一层水蒸气,他用手指揩去水雾,看到窗外浮现出一双眼睛。
当煤炉的火光与少女眼睛重叠的那一刻,形成了一种透明的幻像美,几乎叫人心颤。少女就像一只敏感不安的幼兽,在被人发现的下一秒,它的眼睛就从幻像中消失不见了。
李庭问。
南斯刚要说话,苏莎抢先插了一嘴:
说罢,她还偷偷踢了下南斯的小腿,用眼神要他别乱点破人家叛逆少女的心思。
南斯想了想,觉得应该先和李清显聊聊,也就没点破,岔开话题问道:
李庭一下子站起来,和他们说道:
南斯不再做
无谓的劝说。
李庭给了他们一盏提灯,送他们出门,久久地站在回廊上。….
万籁俱静的雪夜中,小女儿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汇入到小小的灯光中,让南斯背着往远处走去。
那小小的背影,恍若被压抑的梦幻,氤氲着非现实的奇妙氛围,从视野里消散。
天主啊……
李庭在心中祈祷。
尽管向神明祷告可能没有用,他仍闭上双眼,祈求祝福。
为了受尽苦难的大女儿,为了憎恨他的小女儿,为了他无地自容的内心……
※※※※※
从屋子里出来,冷空气一下子从鼻子冲到脑门,南斯打了个喷嚏,清鼻涕簌簌地流个不停。
这里是加州最北部,海拔又高,比新横滨要冷多了。一走出有暖气的地方,他的鼻子冷得刺痛,寒气似乎钻进了头部深处。
他走下破旧的阶梯,每踏一步,都震得木板微微作响。
前方塑料大棚的遮挡下,婷婷玉立地着一位粉色长发的少女,她低垂着脑袋小声抽泣,哭声使人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南斯提着灯过去。
一股冷风吹过来,粉色长发飘扬而起。
少女抬起头,擤了把鼻涕。
视线中,把围巾缠到鼻子上,帽子聋拉在耳朵边的大叔,手提油灯,踏着雪缓步走过来。他身后的小平房,已经被黑暗吞噬了,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
南斯问道。
李清显嘀咕了声,然后猛地扑了上来。
南斯觉得有股温暖轻轻地贴近过来,少女举着双手,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了衬衣的颜色。
那色彩透过冷冽的空气,沁入他被冻得有些僵的眼睑。
李清显吸着鼻子说。
哆啦a咕疑惑地歪着小脑袋。
坏人正抱着鹰鹰呢,少女你这是干嘛呢,抢男人吗?
南斯把满头雾水的胖鸡和油灯交给苏莎,背对着少女弯下腰来,说道:
李清显弱弱地嗯了声,趴在他背上。
平日里像个小刺猬一样扎手的少女,罕见地有了温顺乖巧的一面。
苏莎抱着满脸委屈的猫头鹰,提着油灯,满脸唏嘘地并肩和南斯走着。沿途不是甩出什么,,之类的话来嘲讽南斯。
南斯都懒得理她的嘴碎。
夜色愈发地深沉,整个世界一片清寒静谧。
在雪天夜色的笼罩下,小镇里头,家家户户的屋顶比白天看着显得越发低矮。仿佛整个镇子都在夜色的掩盖下,静悄悄地往无底深渊沉下去。
苏莎说话时,嘴唇都冻得有些白。
趴在南斯背上的李清显,红红的眼睛看向她: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镇子的围墙下边。
白天才扫过的道路,现在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直接陷到了膝盖,脚板底和脚趾早就冻僵了。
不过少女微弱温暖的呼吸,一直吹在南斯的耳后,倒让他觉得腿脚受的罪好像也值得了。
大山环绕着的小镇,被夜色染成一派黛蓝。
除了不时有狗的叫声外,没有任何动静,人类全都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了。
李家的院子里,种了些蔬菜,还有棵高高的枣。树枝覆盖着厚厚白雪,树干下半部被雪裹得严严实实。为了挡雪,房屋的屋檐伸出来很长。
南斯他们刚走到屋檐下,隔壁家的狗就狂吠起来。
静悄悄的院子里,客厅门打开着,从里面透露出明亮的灯光。
李清显从南斯背后跳下来,迈着步子朝屋里跑去,粉色长发晃啊晃啊。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
也不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又或者单纯是真的很饿,毕竟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屋内的铁壶冒出水蒸气,李夫人猫着腰,用小铲把烧完的煤块取出。听到外面的叫声,她爬起来,连鞋都没顾上穿,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这一晚的饭,吃得很开心。.
鱼鱼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