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玉乘坐安车回府,阿吉在车旁跟随。他对于比玉的行为十分不解,一边走,一边在车外唠叨着:“公子,你今这两件事做的真是太荒唐了!施、左两家是世交,左公子不过是向你求一个的佐吏而已,以你太守的身份,完全就是举手之劳。而左公子的人情你不卖,却成全了那个韩家子;还有捐助那个什么帮扶金,可是三十八万钱啊,怎么能一张嘴就......”
“阿壮,打马快行,甩开他。”
比玉不管阿吉这样聒噪,吩咐阿壮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到府门前下了车,有人扶持进去。进了内宅自己房间,脱去冠帽,换上家常衣服。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妙和阿妍不再像数年前那样,每日提前守候在门口等比玉回来,然后将他扶持进去。日常帮比玉更衣盥手之类的事也交由两名十三四岁的婢女去做了。永安***进门之后,念她们伺候比玉多年,并不将她们当做一般的婢女看待,本想将她们收在比玉身边,奈何她们出身实在低微,没办法给个名分。
换了轻薄的长衫,比玉坐在铺着竹席的软塌上,问阿妍道:“***何在?”
阿妍拿了一把蒲扇替他扇凉,回道:“***到后园赏花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
阿妙调了一盏解暑绿豆羹,奉予比玉。
“夫君回来得恁早。”
刚喝了两口,就见永安***从外面进来。比玉微露笑颜。这种和悦颜色是以前在洛阳的时候从未有过的。并不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主捐出了三十八万钱而觉得心中有愧,而是真正地对永安***的态度有了根本转变。
其实,比玉对永安***原本就是十分倾慕的。当年,永安***在随杨皇后先蚕的路上被比玉瞥过一眼。比玉当即就被还没影永安”封号、尚按排行称谓的十七公主的美貌深深吸引了。后来在元正大会和上巳节曲水流觞的短暂交会,又增加了好感,只因比玉心有芷馨的缘故,永安***的光芒一直被掩盖着。如今的比玉已经对芷馨彻底死了心,对永安***的态度就随之逐渐好了起来。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至少有了笑颜,不再那么冷冰冰。
“抓获了大盗,大家都放松放松。郡里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杀人越货的大盗在我汝阴伏法,夫君真可算是功德一件啊。”
“功德不敢,不过至少豫州刺史是十分欢喜的,已经赏下十万钱来。”
“哦,是嘛。十万钱虽然不多,但却是一种荣誉。这钱想必你也不会要,就赏给你的属下们吧。”
“哈哈哈,我对钱没有兴趣,自然是不会去跟他们争这十万钱。不但是我,舒晏也一个钱没得到。”
“什么?舒晏乃是你的左膀右臂,出力最多,又家境菲薄,养着二位夫人,应该多赏给他一点才对啊。为什么一点也没分给他?怎么那也是十万钱呢,难道全分给下属了不成?”
“快休提这个舒晏。并不是我不想分给他钱,而是他自己不想要,不但他自己不想要,反倒连累我倒搭了三十八万钱。”
“什么三十八万钱?”永安***语气平和,她还以为比玉错话了呢,根本想不到会有捐钱之事,更不会想到会有三十八万之巨。
“舒晏提议要办一个帮扶金,就是募集钱款帮扶穷人。他将自己该分得的三万八千钱一个没留全捐了出去。我也跟着捐了。”
永安***意识到不对,质疑道:“怎么平白无故地冒出个什么帮扶金?真是头一次听。不过,无论是什么金,总不会强制定额,捐多捐少全凭自愿,你就捐个一万两万,甚至三万五万也好啊,怎么一下子就捐了三十八万!”
“他一个寒士就捐了三万八千,我不多他十倍也太没面子了。”
此时,大家也都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阿妙和阿妍很是惊讶,她们知道比玉根本不懂理财,才会做出如此幼稚行为,想要他几句,却因当着永安***,不敢乱话。
施府本身就是豪门世家,施惠又是个极其善于经营的人,所以施府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缺钱。再加上比玉又是施府中唯一的一个嫡传子嗣,从出生起,所有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顶额的标准,没有受到过限制。
而永安***虽贵为皇帝之女,但因皇室成员十分庞大,皇室再有钱,细分到每个饶身上也就不多了。在没有取得封号之前,每人每月的俸养钱都是有定例的,并不是像外界想象的那样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要什么就有什么。
所以相比之下,永安***比比玉更知道珍惜钱。她听到丈夫的这个决定,又急又气:“你那面子也太值钱了吧。三十八万钱——你可知道,整个东宫太子府那么多人,每月才五十万的月钱。不光包括太子和妃子们的用度,还养着多少宫女杂役呢!”
通过永安***的话,比玉似乎理解了三十八万钱的确不是一个数目,不过他依旧不肯屈服:“我不管,反正我的话已经出口,不可收回。”
永安***本来就是处处维护比玉的,跟当初为了比玉情愿跟芷馨平置为左右夫人比起来,这点事又算得什么呢?她叹了口气道:“男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个我理解。我只是劝诫你,以后注意一点就行了。你现在就去前面找账房和掌库的,如果钱够的话,尽可拿去。”
“笑话。我自阿母就跟我过,我家的钱多得数不过来,根本不知数,区区三十八万又算得什么?怎么可能不够?”
比玉当即就去到前面,却见刚刚气喘吁吁跑回来的阿吉正在廊檐下激动地跟施府的掌事人施常禀告着今的事。
施常正想责问比玉,见其走来,便招呼道:“得儿,你怎么能办这样傻事?那三十八万钱我知道只是一个笑谈,不过就是嘴上也就罢了。可是你怎能为了一个寒门子,而驳了左家公子的面子?左家虽然不如我施家的地位,但他们在朝中也是有关系的,世家之势此消彼长,谁知道他们哪一会强过我们施家?而且你平日不理郡务,凡事都交给舒晏去管,心被舒晏架空了,必须要多安排自己的人才是啊。我听那个韩若馨乃是舒晏的内弟......”
比玉哪里耐烦听施常责问,直接打断道:“闲话少,阿叔先给我拿三十五万钱。”
“什么?”施常本以为比玉的捐助只是随口闹着玩,没想到是来真的,当即目瞪口呆,“你捐钱是当真的吗?”
“当然当真。”
“你?”施常被气得火冒三丈,呼吸都不顺畅,手指着比玉道,“你可知道三十八万钱意味着什么吗?如果全用来买米,够你吃上一千年!”
“不管是一千年还是二千年,我的话已出口,堂堂世家公子,又怎能食言?”
“仅仅因为你世家公子的面子,一张嘴就三十八万钱?若是花在正经事上面也就罢了,捐钱怎么能一捐就是几十万?这钱我坚决不能给你。”
比玉也有些急恼:“你虽是我阿叔,但我乃是施府的少主,未来的施家当家人,这里我了算,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要你管,赶快去给我拿钱!”
见比玉态度坚决,施常此时更多的不是生气,而是心虚了起来。他掌管汝阴产业多年,内外勾结,中饱私囊,非但没有使家业有丝毫进益,反而日渐萎靡。他知道比玉是个不经心的主,比其父好对付得多,静下心来想一想,与其弄僵了,还不如稳住他。于是便转变了态度,陪笑着道:“你是少主不假,但还不是施家的当家人。这么多的钱,我要是给了你,你父亲还不得气死?要是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况且府中眼下也根本拿不出三十多万钱来。”
“区区三十多万钱都拿不出来,怎么可能?”比玉不肯相信。
“钱全都用在了经营产业上面,偏偏这些年土地年年歉收,其他的像商铺等产业也不算顺利,多有折损,以致目前钱库空虚。你若是不信,我可以陪你亲自到库里面去查看。”
比玉果然跟随施常到库里面去查看。经掌库的筹算了半个时辰,也只有不到二十万钱。他并不死心,又亲自筹算了一遍。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细心地把钱经手,却不是为了生计,而是为了捐助。垂头丧气地从库中出来,见施常正在与几个账房和掌库的下人们窃窃私语着什么,他并不查看账面上的记录,也不询问产业到底折损在哪些方面,而是执拗地对施常道:“我不管阿叔你想什么办法,反正这里是你掌事,你必须给我把钱凑齐。”
“想什么办法都要凑齐吗?”
比玉本以为阿叔还会那样推阻自己,谁知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的态度竟然有了大转变,不禁有些意外。
“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我只要钱。”
施常淡漠一笑,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你是少主,施家的家业以后早晚都是你的。钱我可以替你筹措,不过,要是有什么后果,你的父亲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空口无凭,你要给我写个保证。”
比玉果然写了一份担当书。
“好。你也不是孩子了,凡事可以自己拿主意。你先回去,三之内,我必把钱给你凑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