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白雪嗅到了春的气息,于是一点点收住法术,悄悄退回雪乡故里去了。
到了腊月小年这一天,百家村的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地面变得干爽起来,满村七纵八横细细弯弯的小土路,长长短短地伸向四面八方。
女人们都在家忙着里里外外打扫灰尘,擦洗桌椅板凳,准备迎接新年。
方叔头几天接了趟活儿,今天一大早就带着戏班子到北面的陈家庄搭戏台子唱戏去了。别看他高高瘦瘦跟一只猴儿相似,但只要一登上戏台,就完全变了样儿。正如梁四爷所说:他这副好嗓子和浑身机灵劲儿,都是上天特意赐予的,否则根本养活不了一大家子的人。
早饭后,方家九个兄弟姐妹,除了九儿独自在门前玩耍,其余八人都在各自干活儿。
方义带着四个弟弟在收拾后院,被大雪糟蹋的后院早已面目全非。
方梅在纳鞋底。方兰帮李婶收拾屋子。方菊坐门口一边织毛衣,一边照看在门外玩耍的九儿。
大家在后院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方荣忽然手舞足蹈地叫了起来:“大——哥!兔子!兔——子!”
方义赶忙抬头看向方荣手指的方向。果然,在被压弯的一处草丛里,藏着好大一只肥硕的灰兔。
方华聪明乖觉,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箭一般地从后门溜进家里。不大一会儿工夫,拿着方义最心爱的弹弓回来,递到方义手里,“大哥,给!快把它打中,我好想吃肉!”
方义微笑着摸摸方华的头说:“好,看大哥的!”
只见方义从地上捡起一颗棱角锋利的小石子安放在弹弓上,然后闭上一只眼,对准草丛里的兔子,双臂同时发力。“嗖”的一声响,石子飞向了兔子。只一瞬间,兔子四蹄乱蹬,一命呜呼。草丛里的白雪上溅了一抹嫣红的血。
“打中啰,有肉吃啰!”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欢呼雀跃冲向那只兔子。方华提着肉嘟嘟的一条兔腿,一溜烟地从后门跑回家。他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妈妈。
李婶正在厨房刷洗锅碗瓢盆,忽然见方华提着一只肥胖胖的兔子进来,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还是你大哥有本事!你们今天有口福哩。”
方梅,方兰和方菊也闻声赶来,围着地上肥大兔子热乎乎的尸体手舞足蹈。
方家的灶台上很久都没有过肉的味道了。两年前,方叔和乔叔一起在夜里走山路,幸运地扛回来一头小野猪,养到现在也舍不得杀。依照方叔的想法,怕是要等到找到慧子的那天才肯杀呢。因此,大家虽然都知道家里还有怎么一大块现成的肉,但谁也没指望打它的主意,而且每每看见它那两颗长长的白色獠牙,顿时就灭了想吃的念头。
过小年居然还有兔子肉吃!大家干活儿的劲头一下子全面爆发,那速度比拿鞭子追着打还要快。
方义手拿弹弓在后院里到处转悠,希望还能发现一只兔子。四个弟弟忙完了手里的活儿,也在到处扒草丛搞围剿,期盼有新的发现和收获。不过他们没有如愿,别的草丛里并没有惊喜。
方义忽然抬头看了看竹林上方,听见有不少鸟雀在里面叽叽喳喳,大多是麻雀的叫声。他有了一个主意,拿起弹弓对着竹林上面一阵狂击。很快,一只只麻雀的身体“啪啪啪”地掉落在地。四个弟弟呼啦一下冲进了竹林,高高兴兴地收获猎物。
方义抖抖手里的弹弓,得意一笑: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他记得刚开始玩弹弓的时候,连打谷场上的一只老母鸡都打不中,但如今他对竹林里的麻雀也能应对自如了。
李婶中午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光兔肉就足足装满两碗,一大碗留给孩子们吃,一小碗留给方叔晚上回来吃。至于那一大瓷盆的麻雀肉,她没舍得下锅炒,一把盐腌了,留着慢慢吃。看着孩子们在饭桌上吃得那么开心,她在厨房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
正当桌上的那碗兔肉快要见底时,李婶忽然想起了乔叔一家子。听说乔叔最近病得厉害,怕是熬不过年了。她叫来方义,将留给方叔的那碗兔肉从橱柜里端出来,只留下几块,其余的用一块干净油纸包了,让方义送到乔家去。
方义捧着油纸包,快步来到乔叔家。乔叔家的三间茅草房在百家村的西边,坐西朝东,门前有一排栅栏,靠边种着各种花草。
乔叔的女儿乔雪正从小河边洗衣服回来,远远地看见方义往她家来,便在路口放下篮子和棒槌,等着。
“乔雪,乔叔好些了没?我妈让送这包新鲜兔肉给乔叔尝尝鲜儿。”方义来到近前,笑着将手里的油纸包递到乔雪面前。谁知,乔雪一看见那油纸包,便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方义感觉情况不太妙,径直来到了乔雪家里。在黑漆漆的卧房里,刘婶独自坐在乔叔的床边淌眼抹泪,哭得像个泪人。
方义说明了来意后,刘婶赶紧道了谢,但并没有收那包兔肉,一边哭一边说:“你乔叔没这份口福,你们家人多,还是带回去给你弟弟妹妹们吃吧。你有这份孝心,你乔叔也就欣慰了。”
方义没有说话,转身来到堂屋,将那包兔肉放在了桌上,然后匆匆来到乔雪身边,“乔雪,你别哭了!事情也许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义一口气跑到了梁四爷家,将乔叔的情况告诉了梁四爷。梁四爷这两天感染了风寒,正在家里感冒发烧,但一听说乔叔病得这样厉害,便什么也不顾了,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后去了乔家。
方义又跑回了家,将这件事告诉了李婶。李婶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了方梅、方兰和方菊后,特意给方义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服,带着他一起来到乔家。
进屋看了看光景后,李婶将梁四爷拉到一边低声问:“人……还有得救吗?”
梁四爷没有说话,狠狠咳嗽了几声,使劲摇摇头。他看着方义,忽然一拍大腿说:“方义,你快去陈家庄,叫你爸尽快收拾了家伙回来一趟,就说乔叔快不行了。”
方义这才知道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赶紧撒腿如飞,向陈家庄的方向狠命奔去。
尽管方义非常不情愿将这个坏消息带给方叔,但方义知道方叔和乔叔是生死之交,两人的关系比亲弟兄还要铁三分。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就在方义飞奔向陈家庄的途中,乔叔突然吐血不止,染红了衣衫和被褥,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刘婶和乔雪哭得死去活来。孤独的茅草屋檐下,一片冰冷。
李婶比谁都难受,泪流不止。原本她还打算等乔叔的病好了以后,方乔两家认认真真地商量一下两个孩子的事情,可如今,即便有再多的话,也无处诉说了。
梁四爷忍着悲痛,赶紧将乔叔病故的消息报告给村长,村长慌忙招来村里几个壮实劳动力,帮着一起料理乔叔的后事。
日薄西山,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从百家村的上空飞过,呱呱地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