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一元纸币放在桌子上,而后将抽屉推上:“不着急还,你拿这钱估计也不是贴补家用,一准儿是又看到了什么物件儿。你工作还没安排好呢,等以后有了工作发了工钱再还就行。”
“哎,谢王爷。”韩春明抱拳,随即问道:“你认识人那么多,要不你帮帮忙?”
“认识人多有什么用?你当他们为什么给面子?还不是因为我无牵无挂,孤身一人,又练过两手,三五个人近不了身。要真多有多少交情,那就是我不懂事儿了。顽主都是一帮不务正业的胡同串子,老兵说实话,咱们这身份也够不上人家,能去混个好吃好喝就不错了。
再说现在咱们都二十多岁了,还当以前十多岁的时候呢?给面子的,跟你似的跟我叫个爷,不给面子的,我不就是孙子么。人家不是去当兵,就是一些单位里面打杂,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
而且现在返城的老插那么多,到处都在找关系托人情,哪里有我说话的份?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有那能耐,也不至于跑食品厂修设备,就这还是有我爹的原因在呢,特殊照顾了一下,让我做学徒,要不然还指不定干什么呢。”
王言摇了摇头:“你就别指望我了,不过我记着杨华建那小子他爸好像是有点儿能耐,你去找他研究研究。”
“怎么没找过,他自己现在都闲着呢,哪儿还顾的上我。”韩春明一声长叹:“我还是等等程建军他爸的消息吧,他爸答应过帮忙想办法。那行,不打扰您老喝酒的雅兴,我颠了啊。”
说完话,他小心的挪了挪凳子,这他妈可是黄花梨的,他坐着都烫屁股。放好了凳子,这才出门离开。
王言笑了笑,打开了桌上放着的收音机,听着里面播报的新闻,一个人笑呵呵的用那在以后可能价值数百上千万的小酒杯喝着小酒。
成化斗彩最有名的是斗彩鸡缸杯,现实世界拍出了两千多万港币的价格。他这个没有鸡缸杯那么绝,但因为本身成化时期的瓷器传世量并不很多,只不足千件,而他这又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的一套,品相又极其完好,四只一起打包出售,其总价一定是要高过鸡缸杯许多。至于现实世界有没有如此传世的一套,那不重要,反正他现在是有,还是官窑宫廷御用的。
所以总算下来,这一次活爹待他这个好大儿也不薄。就他这一屋子的东西,只混吃等死的到了新千年,都能有个数亿身家。
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就这么,他悠哉悠哉的喝了半斤酒,吃光了豆芽炒肉,起身收拾了一下碗快,又淘了一遍剩下的高粱水饭,将水倒出去放在盆里控干。现在正是盛夏,这是为了避免明天早上馊了。这会儿可少有出去吃早餐的,一来不好买,二来也实在太贵。…
当然了,这么热的时候,这饭放一宿,肯定还是有点儿味,不过肯定是能吃。别说王言现在的身体,就算是之前那般孱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也一样没问题。毕竟他小时候在村里,高粱米、小米什么的,都是这么吃的。
收拾了一通,王言点了一支华子,提着垃圾桶晃晃悠悠的出门了。
现在天才刚要黑,正屋的韩家热闹的不行,是一家子人都回来了,正热热闹闹吃肉馅饺子呢。过了前面的倒座房出了门,街口的小卖部那边聚着不少人,坐着自备的小马扎,或者是这边本就散落着的一些大石头,一些人还摇着蒲扇,聊的非常热闹。
在电线杆子的路灯下,还围着一圈的人,在人群中传出来的‘将军抽车’不难明白,是跟那下象棋呢。
王言提着桶,笑呵呵的走过人群,张大爷,刘大妈,钱大叔,何大婶儿,吕大哥的打着招呼。
人们也笑着回应,待他走了,这帮人就开始将话题转到了王言的身上。什么这孩子命苦啊,这孩子体格好啊,这孩子能耐啊,这孩子学习好被耽误了啊,乱七八糟的一通说……
倒垃圾的地方不远,出了街口几十米,这里有专门的垃圾桶集中处理,再边上一些,则是公共厕所。五谷轮回之地,又是供着附近这许多人用,那么多人当然有讲究的有不讲究的,素质良莠不齐,所以也就那么回事儿吧。相关人员收拾的挺勤快,还有下脚的地儿。
“王爷!”
正在倒着脏水,听见有人招呼,王言偏头循声看去,不远处的转角那边,正有个身型消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平头小子对他摆手。
吐出了口中的烟头子,王言又翻了桶底空了两下,这才离开垃圾堆,走向了那个小子:“猴子啊,什么事儿?”
这人其实叫李海龙,还算有几分霸气的名字,不过因为这小子瘦猴一样的身材,自然而然的就混了个猴子的外号。也二十多岁了,不过因为他们家成分不好,工作机会又有限,所以他不出意外的成了混子,不过倒也没干什么坏事儿,也就是耍耍狠,打打架什么的,没祸害人。
现在是混什刹海那边的,那边有从民国开始就传下来的黑市。现在这个时代,干啥都凭票,有钱都不好花,想买东西也不好买,自然这地方又活跃起来了。拿些物件儿换钱的,有需要换全国票的,家里孩子要补充营养的,乱七八糟啥都有。这小子有个小团伙,带着一帮人跟那倒腾票,或者是弄点儿什么农副产品,偷偷摸摸的也算做点儿小买卖。
这个时代,干这个活,当然是个不差钱的人,就是总提心吊胆。
“这不是刚巧看到您了么,今儿又到开市的日子了,想着问问您去不去?”
“你不说我都忘了。”王言拍了拍脑门,摇头一笑:“算了,我就不去了,这两天干活有点儿累,晚上还喝了酒,你们干你们的,有什么我能用上的好东西帮我留意一下就行。”…
这玩意儿跟赶集似的,都有规矩,什么三六九,二四八之类的,当然有这规矩的也只是那几个比较大的地方,或者东西比较全的地方。这是后边有人,这才有所谓的规矩。不过京城这么多人,每天有需要的人也太多,自发形成的大大小小的交易市场自然少不了,根本控制不住。
当然也不是没有管的,但也只是定期的去抓一抓,完成完成任务,另外也是人家的重点不在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头上。现在这会儿已经算是到后期了,也不像刚开始那会儿的严格。而且一定程度上,这也算是人民自发的调节了,不能把路全堵死,总要有点儿口子。
所以其实在暗地里,京城的市场也挺繁荣的。毕竟这里的人更敏感,松紧的敏感度是非常强的。
“那行,王爷您忙着,我走了啊。”
王言笑呵呵的点头,晃晃悠悠的晃悠着手中的桶归家去。
看这猴子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他并不是老老实实的在食品厂上班。若不然他曾经的名头再响,再风光,人家这么一个赚钱的,手下还有几个小弟的倒爷不可能对他那么恭敬。什么时候都是实力说话,以前年轻,看的是个人武力,现在二十多岁,能打真的屁用没有,而是看谁有能耐。显然,他依然是有能耐的。
按照活爹给的身份,他那么威风当然不是白混的,手下还是有那么几个衷心小弟,深入贯彻落实他的指示。倒腾票啊,收古董啊什么的都有做,反正不受穷,更不受欺负就是了。毕竟看着他成长,活爹是懂他的……
到家放了桶,也没在屋里呆着,而是弄了把折扇扇着风,出门去了外面看人家下象棋。实在是现在时间还早,才六点多,还不是睡觉的点,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天热屋子里发闷,要不怎么都在外面呆着喂蚊子呢。
虽然他来之前看电视剧,过来又干了一天的活,但是他现在也不困,所以也出去熘达熘达,感受感受七十年代老京城的地道。
他扇着扇子,熘达着到了下象棋的一堆人那里,站在后边看起了热闹。
这下其的,其中一方就是关老头。晃晃悠悠的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了围在外面的王言一眼,而后继续对局。
这老关头挺能活,还有三十年呢。要说起来,除了儿子、儿媳不孝顺,剧中最舒服的就他了。辈分大,岁数大,都供着。而且人家正经是个遗老遗少,虽然剧中看着没什么关系,但其实按照他的身份来讲,还有些人脉关系的。
看了有一个多小时,陆陆续续的人们就少了,这就是这个年月的作息,七八点钟就躺床上跟家里人互相念叨着那些家长里短。也不点灯,因为电字贵。四分一度,一个月怎么也得个一块钱的花销。而现在这时候,人们的平均工资也就是二三十,一斤带肥膘的肉也才七八毛,舍不得啊。…
王言当然不会睡那么早,他还跟这看呢,现在才七点多,他打算八点再回。
也就在这时候,韩春明颠颠的从院里跑了过来,蹲在了正抽烟的王言身边。
老关头抬眼看了一眼:“孙贼,有事儿?”
“啊。”
“来,小子,你给我支两招。”老关头起身对王言说话。
王言摇了摇头,对着另一边儿看棋的中年男人说道:“我这臭棋篓子一个,看看热闹就行,还是张大叔来吧。”
“你小子天天跟这看,不下怎么能有进步呢。”老张大叔如此说着,却是坐到了老关头的位置,还非常干脆的‘拱卒’,人家都想好招式了。
下棋是有瘾的,这种对抗的过程,智慧、棋艺的较量,胜负之间的快乐,其实非常不错。王言笑呵呵的不说话,就蹲在那继续看着。
这场面其实不陌生,就是本剧的开始,不过却也已经有了变化。而变化的源头,只是源于韩春明跟他借的一块钱。
原本这一块是韩春明骗了他的大哥,他大哥发现被骗了之后找韩春明算账,韩春明则是去找了苏萌还钱。跟苏萌借钱是因为白天他大姨空手来的,他跟苏萌借钱买苹果,不让家里人挑毛病。而在还了苏萌五毛钱之后,他又因为躲避大哥的追杀,带着苏萌跑到了防空洞中。
而程建军那个脑子被驴踢了的选手,一边想着追求苏萌,一边还欠欠的把人家俩人锁里面打助攻。直接帮助俩人搂搂抱抱,感情飞速发展。
而后才是韩春明跑出来,找到老关头打听白天看到的那个伸缩烟杆,到底是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现在不同,王言借给了韩春明一块钱,那么就少了韩春明骗他大哥遭追杀,自然也少了跟苏萌俩人跑到防空洞躲避的事儿。也就是正常的还了五毛钱,有的没的说了两句闲话,便过来找老关头。
这一来一去的可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难挡韩春明喜欢苏萌,毕竟韩春明从小就对苏萌有意思,一直玩的挺好。只是之前插队好几年生疏了,回来呆了一个月,正好苏萌也没班上,就在一个院住着,一走一过的,这也就找回了感觉。苏萌这边,也还算是有些回应,这算是正接触着呢。
但是因为现在不同原本的经历,进度条肯定是没那么快,那就已经决定了很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很多事,往往在开始就已经注定。
韩春明跟老关头在那边滴咕了几句,突然跑过来说道:“王爷,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
“不是你小子怎么那么多事儿呢?”王言转头看了看后边坐着的老爷子,撑着膝盖起身,跟着尬笑的韩春明走过去:“什么事儿啊?”
“我刚说了你那一套斗彩花纹酒杯,老爷子想搂搂。”
“成不成啊,小子。”老关头说道:“以前就知道你爹有好东西,没想到你小子也挺能鼓捣,这么好的物件儿都让你得手了。”…
“这有什么不成的,走吧,到我家去看看,也好掌掌眼,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王言摇头一笑,也就是看这老头子岁数大了,脑子不灵清没人较真儿,要不然就他整天这么念叨,也没什么好结果,基本就是死牛棚里了。当然,也可能这老关头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有的这么一出。
韩春明说道:“提督爷,王爷,您二位去看啊,我这还有点事儿就不陪着了啊。”说完话,转身就颠颠的跑开。
老关头哼了一声:“臭小子,毛毛躁躁的。”
“进货去了,刚才不是跟您老问物件了么,惦记着呢。”
“你也知道?”
“之前他才跟我借了一块钱。”
“那就是了。”老关头点头道:“额尔金签条约时候的烟杆,是个物件儿。”
这话当然不可能跟别人去说,这么个时候,倒腾这玩意儿的那是真抓,都不知道烧了多少好东西了。不过王言既然知道内情,而且也算是懂点儿这玩意儿,即便不懂,看那意思也是在收集,这老头又要看王言的东西,这种无关痛痒的事自然没什么不可说。
“小子,你那扇子是金丝楠的吧?”
“吆,提督爷好眼力,一搭眼就看出来了?”
“闻出来的。”老关头也没装逼,语气好似寻常:“以前怎么没看你拿出来扇呢?”
“才弄来的一块板子,明末的,拆吧了做的一个小柜子,剩下的废料弄了几把扇子,车了几串珠子,又弄了几双快子。”
老关头沉默了,尽管是废料,但是这小子也真他妈的敢想敢干。扇子、珠子也就算了,竟然还做快子,不烫嘴吗?就不怕是棺材板?
就这么,俩人慢悠悠的到了王言的家中。
安排老爷子坐在书桌之前的凳子上,王言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的四个酒杯放在桌面上一字排开,还特意开了桌面上的台灯,让这老爷子细细观瞧。
老关头看的确实很细,一只一只的拿在台灯下观察,看胎体胎质,看釉色釉质,还看画技,反正就是翻过来掉过去的看。
“怎么样?提督爷?有什么说道没有?”
“这是真品没错,至于后边什么说道,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历史是大海,你这四个杯子,连一滴水都算不上。”老关头叹了口气:“是好东西,我听春明说你就拿着它喝酒?”
“提督爷有何指教?”
老关头轻轻的放下杯子,斜眼瞥了王言一眼,而后又换了一只杯子继续看,他嗓子里卡着十年不化的老痰说话:“小子,跟你换换物件儿?”
“说说看。”
“我给你一个弘治的青花酒壶,勉强跟你这四只杯凑一套,我记得你爹有个乾隆御题的翡翠扳指,你把它给我,再加一把你新做的扇子,怎么样?”
“你们师徒俩没好人呐,我就是对这些老物件儿一窍不通,看那翠绿翠绿的也知道是好东西。”王言摇头道:“而且我要酒壶也用不上,您老也爱喝酒,应该知道,咱们就自己喝又没人伺候,把买的白酒倒进酒壶,再拿酒壶往酒杯里倒,多费劲呐,这要喝的多点儿都不够自己忙活的。正好我这扇子也不值钱,多着呢,白送您老一把没事儿扇扇风,凉快凉快,就别惦记我爹留的那点儿东西了。走吧,提督爷,时候不早了,我给您老送回去,这要是出门卡个绊子我可担待不起。”…
“臭小子,好像我坑你的物件儿一样,我就是想知道你小子到底识不识货,还拿一把破扇子打发我,不知道是谁的棺材板呢。”
众所周知,乾隆手欠。这老小子到处盖章、题字,虽然在王言看来,乾隆的字真的不怎么样,但是不耽误那扳指是宝贝,正经的帝王绿,澄绿澄绿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说师徒俩没好人,都想占他便宜。当然了,如果换个角度看,老关头是在试探他到底在这方面有没有专业度也说的通。更大的可能,是这老关头给自己找补呢。要是真换了,那也就换了……
至于送一把扇子,真无所谓。就是到了新千年,他这扇子也没多少钱,就别说现在了。这扇子的价值,只是源自木料的价值。金丝楠木却实很珍贵,但只是十六档的善骨,又能用多少料子。
王言笑道:“那你倒是放下呀,攥的那么紧干什么?”
“不要白不要。”
熘熘达达的给老关头送到了家门口,老头家就在小卖部旁边儿,就他自己住,一进的院子,挺舒服的。
看着老关头进去回身关了门,王言又点了支烟,才回到院子门口,就看到韩春明压着气往回走,王言等了两步,问道:“这是出师不利啊?”
“别提了。”韩春明长出一口气:“为了多卖点儿钱,他们竟然把东西拿砂纸给磨了一遍,没文化真……哎,苏萌,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话说一半,他脸上的郁闷一扫而光,转眼换了笑脸看着从影壁绕出来的苏萌。
苏萌拿着手电筒,看着门口站着的俩人:“你说干什么去?除了上厕所我还能干什么?明知故问。你们俩怎么还在外面晃悠呢?”
“闲聊天儿。”王言笑了笑:“你们聊吧,我回去睡觉了。”
“还聊什么呀,大晚上的。”苏萌对韩春明翻了个白眼,出门走人。
韩春明嘿嘿一笑,追上了王言,打了个招呼,回了家。
王言回屋拿了洗漱的盆,到院里就着凉水速度飞快的洗脸刷牙洗脚丫,而后直接关了灯躺倒在床上,闭目酝酿着睡意。
刚才跟门口看着,韩春明跟苏萌俩人,没有那么很亲密,这说明他之前所想的改变确实已经有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任务也有意思,现在的韩春明正跟苏萌搞暧昧呢,以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韩春明表示,想要另一种人生。
啧啧,他王某人其实一直都是很正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