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汪曼春早早的离开,王言却没有去捕房上班。
以前还是队长的时候,就已经可以来去自如,没有人考他的勤。现在上位探长,那自然是更加的清闲。他只是给值班没走的手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这几天不去捕房,一直在王公馆,有事往那里打电话。而后他便带着一早开车过来的齐四出去吃了顿早饭,回到王公馆,在堆满了科学杂志的客厅中,跟着手下们一起拆开打包好的各种杂志,他自己做着分类整理。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英国病理学杂志》,其他的那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没什么用的。不过对于精通的科学家来说,作用很大的。毕竟这里的期刊、杂志虽然最远的,距今已经有十八年的时间,但是说句不好听的,除了那些留过洋的,很多人其实都是没有渠道看这些前沿科学期刊的。
即便他们可以同其他人书信沟通交流,但是像王言这样,几乎弄到了所有的科学期刊,在当今的中国大地,应该是找不到第二个人的。因为他们没有渠道,更没钱。
而现在无论是国民党还是红党,其实都有搞研究的科学家。甚至说起来,国民党的科研实力还要强过红党。因为日占区的那些大学,基本全都分家,迁走了大部分的骨干力量前往国统区。不过红党方面,也有很多人主动去了延安,有自己的科研人员,也有培养学子的学校。不过很多学校都还没有成立,全面战争才开始半年,根据地的发展还处在初期。
不过以后该有的总会有,没有人会忽视科技的力量,毕竟中国之所以是当今的样子,就是因为落后,落后才会有日寇侵华,占我国土、戮我同胞的耻辱。当今的知识分子以及其他的什么学社成员,还有各党派人士,对于这一点都是有绝对共识的。
艾格的朋友办事还算妥帖,并没有将各种的杂志全都混杂着打包,而是在此之前就进行了简单的分类。都是按照期刊的名字来的,一个刊物的放在一起,至于按照期号顺序排列,那就没有了。
王言在客厅中摆着的一堆期刊中,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英国病理学杂志》。但他并没有直行动,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致的来回翻看。直到下午,临近晚上的时候,他才拿起了《英国病理学杂志》看。
王公馆中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再少的人,也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吴大叔、梁大婶倒是放心,这老两口从来不上三楼,也从来不多话。甚至他们平常都很少踏出王公馆。就是出去买菜,也是负责守卫的那些流氓手下出去买他们想吃的,老两口做饭。
没法保证的,正是那些守卫的流氓手下。虽然这些人已经是王言手下跟了多年,或多或少有几分功劳的骨干,而且还会一周轮换一次,但是仍旧没办法确定他们不出问题。
如果是两党方面的人,他倒是无所谓,就怕有人被日本人掌控,那才是最费劲的。
至于两党的人,说实话,多了不敢说,两边加一起,百八十人还是有的,这点他非常肯定。
没办法,毕竟名头在那的。他有势力,有威势,还不招惹两党以及日本人,在上海滩很有几分脸面,提他的名字又非常好使。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与两党为难的行动。手下的产业多,用人多,人员流动性大,对于中下层的管理并没有太严格,能很好并且足够安全的方便两党的人掩护身份。
而且两党的人,从事这种潜伏工作的,多数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这个年代,认字已经是一件不易的事。即便上海滩繁华,却也没到知识分子不好找工作的程度,依然很抢手。是以两党的人,有不少都是在他的手下做中低层小领导的。
尤其是红党的人数要更多些,毕竟王言本身就是红党的老资格,他们往王言的手下塞人,一来方便行事,便于隐藏,二来也是在做生意的途中,负责联络布置交通线。三来也是在必要的时候,王言可以把这些人都组织起来行动。
其实王言个人掌控的交通运输线也是很强的,都是这些年靠大量钱财以及雷霆手段威逼利诱出来的。有时候从上海往苏区运送东西或者人,就会走他的运输线,而后辗转。毕竟他就是光明正大跟苏区做买卖的,在人员、货物上虽然调查,但不可能真查的那么清楚。
以前,这些布置都是为了应对国民党,现在全面战争,则是成了应对日本人。这都是王言自己提的,从他开了永华实业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他也不清楚手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到现在为止,没出过什么意外。正如他之前在仓库对手下的经理以及石长兴说的,他位置高,哪里清楚下边的事儿,就是抓到了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跟齐四吃了一口晚饭,王言就上到了三楼的书房,此时那些科学期刊已经全都搬了上来,堆在一起,王言从《英国病理学杂志》找到了二九年的期刊,默默的翻阅,寻找着写有那篇论文的一期。
找到之后,粗看了一遍,王言坐在书桌边拿起纸笔,开始翻译论文。一篇论文,短则几千,长则上万,还要加上信达雅的翻译要求,还是很有难度的。不过对于王言来说,翻译不成问题,这就省了很多时间,只是要手写那么多字费些劲罢了。即使如此,在王言专心书写下,也不过是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写完之后,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将几张写满了文字的信纸装到信封中,而后收到空间里。王言坐在桌子边,思索着如何把这份文件合理的送出去。
现在只有他弄了那么多的科学期刊回来,如果现在这篇论文流出去,那么他大概率是跑不了的。也不用搞什么名录,毕竟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有知道这篇论文的人被抓,只要回溯复查一下,自然就会找到他这里。只要怀疑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那就已经是处在了生死线上。正常时候日本人都各种的监视他呢,更不说有线索指向。
至于组织上的怀疑,那是不必的。因为他真的上过洋学堂,何况日本人都清楚他精通多国语言,爱好看书学习,组织上怎么可能不清楚,此外他也表现出过对科学的支持态度,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聪明人,从这些期刊中,发现这一篇论文前景的能耐还是有的。
琢磨片刻,王言心中有了计较,起身洗漱一番后,回到卧室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运动过后跟着齐四出去吃了早饭,再回到王公馆之后给手下的经理顾永诚打了过去,让他亲自出马,去大学找些老师教授,把他们送到王公馆。这是文化人干的事,石长兴那一脸的流氓相不太合适。
现在这个时候,上海还在办学的大学,形势都不是太好。外部人本人逼迫,内部各种主义、思潮碰撞,经费短缺等等,很艰难。
作为上海滩新晋的大亨,早有名头的有钱人,王言的邀请,那些学者是不会拒绝的。没别的,虽然活得艰难,虽然难以左右自身,但这些知识分子向来是不屑王言这种贪财好色、贪生怕死之流的。可他们偏偏又无能反抗王言这种流氓,所以他们多是在精神上处于一个绝对高度,身体上尽量不卑不亢的应付过去,本着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交好也犯恶。
顾永诚的能力当然是非常够用的,若非如此,他也无法执掌内部一团乱麻的永华实业。当然,这一团乱麻是王言故意的。
他虽然不甚关注现在的大学,但他也是正经的知识分子,上海滩上流人物,朋友一大堆。找人打听了一下之后,就叫上人,开车好几辆小轿车去了学校。
待到上午九点左右,顾永诚的车头前开路,后边跟着三辆轿车,一起驶进了王公馆中。
王言已经等在客厅中了,看着进来的十多人,年岁更是从三四十到四五十,他疑惑的目光看着顾永诚。
顾永诚赶紧着小跑两步,走到王言身边小声说道:“言哥,您也没说要找什么学科的,所以我就把大同大学开设的学科都找了一遍,能有时间过来的都在这里了。”
王言点头以示知晓,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不好意思了,各位老师,因为一些小事儿,兴师动众的把各位请到这里。吴大叔,给客人上茶,就泡前些日子拿回来的明前龙井好了。诸位不用拘束,王某确实有些恶名,却也不会平白无故的为难诸位,请坐,咱们坐下说。”
幸好客厅中的沙发足够大,这么多人一起过来,倒是显得平日里有些冷清的王公馆一下热闹起来。
待到众人坐下,顾永诚在一边将这些打量屋内环境的众人给王言介绍了一遍,每介绍一个,王言都是笑呵呵的对其点头,脸上全是真诚。
大同大学是一一年,由一批清华学堂的教师分出来在上海成立的私立大学。也就是登记在教育部,受教育部管辖、监督,办学经费自筹,多由一些爱国进步人士、资本家出资赞助。
去年全面战争爆发,因为大同大学没有经济实力,所以没有跟从南京的命令内迁,继续艰难的在上海办学,处境非常不好。
这次王言邀请,领衔而来的,正是大同大学的创始人、校懂事的胡敦复,是一位数学家,也算是出身名门,曾经留洋日本,加入过同盟会的大人物。四九年去台湾,五零年去美国,最后死在了那里。他的办学宗旨是,‘不附庸于洋人,在学术上独立,真正属于中国人的大学’,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
而他的弟弟,名叫胡刚复,一位杰出的、具有卓越贡献的物理学家,死在中国。
本来也不用胡敦复这样的人物亲自出马,但是谁也不清楚王言要干什么,所以他就被搬出来压阵了。毕竟也是老资格,关系也是四通八达。这种人物,尽管身在上海,但也不是王言这个贪生怕死的青帮流氓可以拿捏的,真发起威来,也能崩一口牙。
都介绍认识了一遍,胡敦复开门见山:“不知王探长找我们学校的老师过来,所谓何事?”
“胡公爽快,正合王某直来直往的脾气。”王言笑呵呵的说道:“是这样,两个月之前,我拖捕房的法国朋友帮我在欧洲搜集了从民国九年一直到现在的,大多数科学期刊、杂志,妄图从其中寻些发财的商机。纵使不能,也有些灵感,给些启迪。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虽然有几分聪明,算是精通多国语言,可那些科学期刊上的字都认识,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却是一头雾水。
术业有专攻,诸位都是精研此道的专家,所以我想让你们给我讲一讲,那些论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我手下的这位经理有些孟浪,这种小事随便找些学习好的学生,或者是年轻的老师也就是了,不该劳您诸位的大驾。毕竟你们时间宝贵,脑子更重要,在我这里浪费可不值得。”
听到王言的目的,能够明显感觉到,在座的十多个老师教授齐齐松了一口气。胡敦复确实有面子,但也要王言现场给才行。文化人跟流氓是没办法玩的,尤其王言也算是半个文化人。
只是在松了气的同时,他们不约而同的生出一种哭笑不得之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王言是什么人?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探长,法国人的白手套,手下员工上万的大资本家,杀人不眨眼的青帮年轻一辈威望最高势力最强的流氓头子。这样的人物,跟他们扯什么科学?更高效的是,竟然妄图从中找寻商机?这他妈是什么笑话?
“王探长威名赫赫,来之前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忐忑呢,现在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啊。”胡敦复也是暗暗出了一口气,他接过吴大叔递过来的装有茶水的杯子,喝了一口连连赞叹好茶好茶,随即说道:“难得你这样的人物,还有想要学习的心思,尽管是为了赚……找商机。这样吧,反正我们都来了,那就帮伱看一看,给你解释解释。等回去之后,我安排一下,就像你说的,找些学习好的学生以及年轻的老师,过来给你解释。”
“那就再好不过了。”王言满意的点头,起身道:“走吧,那些期刊、杂志都在三楼的书房呢。”
一行人起身,跟在王言身后蹬蹬蹬的上了楼,同时也在打量着屋内的布置陈设,内心中感叹着王言的有钱以及奢侈。
他们当然误会王言了,毕竟这房子是他买的,又不是他自己盖的。前张姓房主只是拿走了一些方便打包携带的贵重物品,其余的家具什么的,全都留了下来。装修什么的又不能扒走,以前的房主也是个亨,当然豪华了。
三楼的书房是很大的,十多人走进来虽然显的有些拥挤,但其实仍旧还是很空。不用王言说话,一帮人就各自散开,穿行在一排排的书架之间,看着其上的各种国内外书籍。最后他们聚集到了堆放在那里的科学期刊那里,人手一本的翻看着。
很巧,他们拿的都是最近一期出来的,那是王言分类出来排在上面的。显然,这些人都还没看过。所以一时的,书房内只剩了翻书的声音,没有人说话,他们都沉迷在知识的海洋中。
王言也不着急,随意的弄了一本书翻看着。
直到时间将近中午,这些人才陆陆续续的回过神来,胡敦复不好意思的对书桌后坐着的王言笑了笑:“抱歉了,王探长,这些都是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们还没有弄到期刊,一时的看入了迷。咱们赶紧办正事儿,你想了解哪方面的?”
“当然是哪方面能赚钱,又不挑动日本人的神经,那就了解哪方面。”王言哈哈笑着站起身,说道:“不过那些事都不急,期刊就在这里,又跑不了。现在快到饭点儿了,我请诸位吃午饭,咱们边吃边聊。”
他根本就不给这些人拒绝的机会,直接就转身走人了。胡敦复和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无奈的跟了上去。
一行人出门上车,五辆车一起出发,开到了霞飞路上的饭店,一群人围着大圆桌,近距离感受王探长的铺张,甚至还喝了一些小酒。
王言很会聊天,再说他又不是没文化,跟这些知识分子也能聊到一起。而且在座的都不是一个学科的人,更何况还有王言这个‘不懂’的,所以大家聊的基本都是当前的形势,以及对未来的展望之类的。
当然了,也有这一伙人默契的捧着王言的关系,大家聊的非常好。
主要就是他们近距离接触了王言之后,感觉王言这人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堪,也没有那么难相处,甚至可以说非常随和,非常的礼貌周到。
现在大同大学是个什么情况?有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资本家在这,他们当然也想着套套近乎,让王言出些钱,资助一下他们的事业。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们希望能够把那些期刊全都拿到学校去。因为没有比这些更全的了,即便有的理论已经过时,但这是一个很清晰的科学脉络,他们想要拿回去翻译一下,让那些学生、老师都学习学习,这对于他们是有好处的。
王言当然不会拒绝,表示他下午就可以让人把那些东西送过去,以后去学校跟人请教也更方便。
事实上他找这些人的目的就在于此。只有将这些东西扩散出去,才好排除他这个最初把这些科学期刊弄回来的人。
最关键的是,这些大学里的基本全是爱国进步分子,他们的身份,十分符合做这种事的动机。如此他只要演几天戏,有关盘尼西林的论文就可以没有隐患的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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