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保那天一席话后,张平安忽然发现,四位师傅对自己的态度,莫名的就恭敬了起来。
便是嬉笑打闹,百无禁忌的赤虎,也刹那间就变了个模样,平时见面,言必称总镖头,举手投足间礼数周到,让人无可挑剔。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可愣是张平安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想不通,张平安索性也就不管了,只是把心思,全放在了车队上。
不过,车队倒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张平安操心的。
四位师傅都是走南闯北,闯惯了的,这路上的安排,可是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车队一分为三。
张平安为首,王保这老将坐阵,张小七、张小八、韩五兄弟,外带上李二、焦挺、呼延灼、韩常胜、彭三眼这几位好手,领着双虎寨几百号喽啰,押着路上采买的货物,直接亮出了字号,扮成了往东京押镖的镖队。
领头的都是本色出演,自然漏不出马脚。
家眷、老小,则有卢俊义这群禁军带着,跟在镖队后头,都是老弱妇孺,便是装成大户人家,往外逃难的,也不怕人看出问题来。
至于剩下的人,则有双虎寨几位当家,外带鲁智深、李敢两位分头领着,三五成群,要么十几人一伙,竟是扮成各色人物,或装成往东京贩卖货物的,或是走亲访友。
反正藏了兵刃,挑起货物行囊,又不扎堆往城里进,且都是精壮汉子,更不怕人闲的蛋疼,敢上来找麻烦。
若是有人敢上来找茬的,说不得,更合了那几位的心思。
用鲁智深大师的话说,这一路上还不让人喝酒,嘴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
上门找茬?
那正好!先让洒家打上三百禅杖,消消火气先!
至于刘铭和赤虎两位大镖头,则领着人骑着快马,左右游走查探,往来三个队伍之间,以防万全。
可能是田虎造反,以致大兵云集的缘故,连开山立寨的好汉们都缩在了山上,没胆子下山来收买路钱了。
车队一连走了数日,都是无惊无险,走在前头的张小七,忽然调头就往队伍里跑去。
“大哥,大哥,不好了有人拦路。”张小七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七,慢慢说,不急!”
“大哥,前面有个老头,拉着辆车子,把堵在路中间,过不去了。”
“小七,你也是走惯了镖的,急什么?我去看看。”
“不,不是,我是怕李二,他们动手打人!那老头太可气了!”
那老头嘴巴太损了,气的张小七三个都是火冒三丈,张小七实在是忍不住了,又不能动手打人,才回头来搬的救兵。
张平安下了马,便往车队前面赶去,心中倒也不急。
拦路?
莫非是踩到哪家寨子的地盘了?
走镖的,踩到别人地盘上,也不是啥稀罕事,只要处理的好了,说几句场面话,交点买路钱也就过去了。
待张平安赶到前头,便见一辆大车,横在路中,拦住了来往的去路。
一白发老头,正颤颤巍巍的坐在大车上,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
李二、焦挺,正和那老头争论着什么,那老头以一敌二,直说的唾沫横飞,不弱丝毫下风。
张平安一出现,李二仿佛似见到了救星,委屈的说道:“总镖头,就是他,他拦住路,不让我们过去!”
那老头见对面来了帮手,也不害怕,抬头就嘲讽道:“你就是总镖头?你这总镖头还真是年轻,是哪家要倒闭的镖局,才能整出这么年轻的总镖头,也不怕人笑话?”
张平安安抚住就要动手的李二。
江湖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多了去了,走镖就得讲个忍字,若是忍不住,也就不用吃镖行这碗饭了。
更何况这老头,年纪也是不小,江湖上刀口舔血,嘴巴这么毒,能活这么久,还没丢了吃饭的家伙,想必有点本事!
张平安忍住怒气,抱拳道:“汴梁,周振兴,张平安见过朋友,不知朋友是哪家寨子的。”
那老头见张平安态度恭敬,稍稍放缓了语气道:“我是前头梁家寨的,你探我的底子,想干嘛?”
“不敢,不知要多少买路钱,还请前辈划个道来,我们镖队借条路走!”张平安客气说道。
那老头许是和李二几个吵累了,先拿起皮囊,喝了几口水后才道:“这是把我当拦路的强人了吧?告诉你,半文不要,你们就给我等着吧!”
张平安强忍着怒气,尽量放低了姿态,“不知前辈要让我们等多久?”
“我家小辈,去林子里找东西修车了。”那老头放下皮囊,擦了擦嘴,慢悠悠道:“少则十天,多则半年吧!”
十天?
半年?
还不收买路钱?
那就是要存心找茬了!
“岂有此理,存心找茬!”李二忍耐了半天却是忍不住了,“总镖头,你歇着,看我李二的手段。”
“铁牛,不要伤人!”
“总镖头放心,铁牛省得!只搬车,不伤人!”李二撩起袖子,嘿嘿怪笑着,就朝那老头走去。
那老头不见一丝惊慌,瞥了眼李二,讥笑道:“咋地?你个黑炭头,要动手打老人不成?”
“哼!莫要小瞧人,俺李二平生只打硬汉,你能挨得住俺一拳头?”李二双手把住车辕,猛地一使劲,“俺要让你连人带车,换个地方!”
李二推着车就往边上移去。
那老头见了,跳下车来,伸手按住那大车,露出口白牙笑道:“我哪也不去,就要在这等着。”
那老头话落,李二陡然间,就觉着那大车忽然重了千斤,他愣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难以撼动半分。
那老头手按着大车,满脸讥讽之色,“黑炭头,没吃饭吧,再使点劲儿!”
“你!”李二怒极,可无论如何发力,憋得满脸通红,竟是移不动大车分毫!
“黑炭头,莫看了,便是你们一起上,我也不惧!”那老头大言不惭,只是戏耍般看着李二。
“铁牛,退下。”张平安此时也看出来了,这老头白发苍苍,口气大,可本事真的不小,光这手上力道,就不寻常!
李二听得吩咐,面红耳赤的退了下来。
“得罪了!”张平安向那老头告一声罪,挽起袖子,直奔大车而去,有那李二的教训,张平安也不敢留手了,一上手,便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
那老头起先还不以为意,毕竟比体型,看长相,黑粗壮的李二比起张平安来更像是个猛将兄,李二都不行了,换个更年轻的张平安,又顶得了什么事?
可一角力,那老者漫不经心的脸上,忽然变了颜色,脸色发红,手臂上青筋暴起。
“呵啊!”那老者低吼着,咬紧了牙关,可无论如何使劲,整个人连着那大车,还是步步往路边挪去。
任他使劲千般手段,万般技巧,又怎敌得过张平安神力无双!
“前辈,承让了!”张平安朝那老头一抱拳,转身便冲李二等人道:“让车队加快过去,莫耽误了前辈等人!”
老者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喘息着道:“等等!”
“前辈还有何指教?”张平安转身看着那老者。
那老者脸色一阵青白之后,指着车队中的军旗,“那面旗现在是你管着?”
张平安点头应道:“正是!”
“那么说,你就是周副将的大徒弟?”
这老者认识师傅?
张平安语气缓和了下来,疑惑得问道:“周副将?老前辈,莫非也是师傅军中的旧部?”
“认得,老夫乃是太行义士,梁小哥,梁兴你可曾听过?”
“未曾,不知前辈和师傅竟然是旧识,刚才多有得罪了。”张平安满怀歉意说道,若是师傅的故人,刚才好像做的是有点过分了,大小伙子欺负白发老头,是不太像话。
“真是孤陋寡闻,连老夫你都不知道!”
张小七看不过眼,出言讥讽道:“梁兴很有名吗?俺也不知道太行梁兴又是哪个?”
老者也不理人,直起腰来,回首冲着林间嚷道:“小辈们,告诉他们,老夫是谁?”
老者喊罢,一阵阵山呼海啸,自林间猛地响起,“太行山,梁兴,梁小哥!”
“小辈,现在可知道,老夫是谁了吧!”梁兴笑眯眯的说道,得意洋洋的样子。
张平安耳闻那阵阵声浪,竟然毫不停歇,有近及远,一路一路喊了过去,也不知道传出去多少里远。
“前辈寨子真是好生兴旺!”张平安断然下令车队停止前行,全部人马戒备了起来。
有埋伏!梁兴即便是师傅旧识,还是要小心为上。
“莫慌,莫慌!”梁兴也不开玩笑了,一脸正色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扛不扛得起这杆旗!”
张平安听得莫名其妙,这老人从头到尾,折腾半天,部下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看看自己?
“行了,人我看过了,旗子你先扛着,哪天我若看你扛不动了,就自己去取回来!”梁兴拍拍手,转身便走。
“前辈,你的大车!”
梁兴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送你了!车上还有几具甲,送你当个见面礼吧!”
李二上前掀开那罩着大车的篷布,惊呼道:“总镖头,真的有甲!”
“青堂羌的冷锻瘊子甲!”闻声赶来厮杀的鲁智深,摸了摸甲片,惊道:“一送十三副宝甲,是谁?真是好大的手笔!”
鲁智深出生西军,也就当年在老种经略相公的屋中,有幸见过这宝甲一面。
“灰不溜丢的,这也算宝甲?”李二不屑道。
“五十步可挡弩箭,这还不是宝甲?一副甲价值连城啊!”鲁智深摸着那瘊子甲满脸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往身上套去。
闻讯赶来的其他人,如卢俊义之辈各个双眼冒光,直想扑上车去,抢上一副,但凡好武的,哪个不想要一副宝甲?
张平安不理众人各种或火热,或讨好,或献媚的目光,他现在心中就是想不明白,这梁兴非亲非故,为什么给自己送这么一份大礼?
张平安目光略过王保等几位师傅,也许他们知道,可为什么啥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