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愿望
作者:约德尔裂纹龙蛋   苍白深渊最新章节     
    年前我爸妈死了……车祸死的。也不全是。我爸是下班回家,被蛮缠的病人逮住,砍剩半活;我妈是坐上救护车,折返途中和他一同死在货车底下。

    往后,全都变了,不幸却仍在续延——先是一场暗地举办的亲戚踢皮球大赛,完美落幕;我惨败的小姨妈,脸上挂着像去领养一条流浪狗般轻松的笑容,成为了我的新监护人——她在搬来即日,就为家里办起吊丧;过程……琐碎,隆重,漫长;哭闹的人潮临近春节才散去。

    记得,当夜难得清静,我蹲看着一地的瓜子,默念道“家里不过少了两个天天加班的人罢……”结果——转眼间,就从我爸妈的房间里走出来一头红卷发——顿时,空气弥漫起一股微妙的尴尬气息;当中亦透散着从上半场蔓延过来的苦药味——不幸。

    这可以说是我迄今度过的最热烈又最生冷的一个寒假了。唯熬到开学,寄托专为榨干人精力而存在的高中生活,才有望把我的人生给拉回正轨。

    然而,学校像是一早识破了我的想法,要求我学期开学前就签办好休学手续,说什么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肯定会出现心理问题的。尤其是那句“这么做是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当时听了,真的很难忍住不笑。

    ——“健康。”这词好熟悉,又新藏陌生。

    的确,一个在理应敲锣打鼓度过的假期里行尸走肉的活死人,哪还有什么健康可言呢?要按那些伟人们的标准——人只要失去了活着的目的,就相当于“死”了——我现在一定是濒死的那种吧……!苦药的不幸,就这么刮起了风。

    我成绩不算特别好,得努力争取才有可能考上大牌的医科大学,走上我爸那条老路。但自从知道那些热情的刽子手病人们,也会在这路上的某处,候着我的……我就丧失了对医学的热情,非常彻底。此外,我还尤不忿。到底是谁规定的?医护人员理应“穷极一生所学,公允地救助所有的病人——哪怕手术台上的那个人是个杀手,疯子,大牢犯”?

    规定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不觉得,这些手仅寸铁的医护人员,死得实在太冤了么……更难以置信的是,居然还有人狡辩,说这只是极端个例?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以至于我现在听见人们夸起“医生护士就像天使,浑身散发着人性光辉”的这种蠢话时,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甚至当场唱起反调。

    毕竟真的会有那种觉得你不够“天使”,就把你给杀掉的疯狗病人啊,不是么?

    可最近网上又有人说“无论医生还是老师,都只是谋财养家糊口罢了,别附加价值”时,我却没觉得认同。而是大脑发懵,一股前所未有的疑惑感袭来,逼得我难以喘气——到这我才恍然彻悟,自己迄今获得的所有经验,很可能都是些冒牌货……

    这道不幸飓风已经卷起了霾——我开始不断地生成课本上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例如,作为学生,每个学期都考这么多的试,是为了什么,据老师所说,这场战斗的终点是高考。那我想知道,之后呢。所有人读完大学之后、立足社会之后呢——是忙去赚钱么?可赚钱的终点又是什么呢,难道是买房买车结婚生子,然后抱着大捆的钞票等死么……

    想起生物学家曾说的,“人活着便是奇迹了。”那,倘若我只攥着这份奇迹,纯粹用来观赏路边的风景……这样也是可以的么?

    疑惑繁复,我不禁望向那些外面现成的成人。包括小姨妈在内,她们整天固定在一个几平米的地,忙忙碌碌工作,这又是什么情况……据我所知,那里可没有风景啊!难道她们都不觉得自己能继续活着,是个奇迹么?我开始感到恐惧,自己以后也会跟她们一样么。

    不幸带来了破伤风梭菌,已经深入了我的骨髓。连同不断告诉我“世界是公平的,是正义的,是好人多于坏人的,是好人有好报的”的人,他们已经死了这件事,心中某处坚固的东西逐一瓦解。

    我不免对学校墙外的世界真实感到猎奇;特别是那滩被无数人诟病,死水般的社会丑陋是最吸引我的;还有一早就听有人说过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露骨”的说法,更是充满了穷途和冒险的意味……

    所以,到底有没有谁来告诉我呢——“那个地方”究竟有多丑陋,有多露骨呢……?

    不幸裹着黑紫色的人形,呐喊。而我就像被剥去莲花的青蛙在坐井观天,浪费着春天。不惜用刚长出来的牛角尖,几乎要把这口井给钻烂。

    同时,我还无比地同情井本身。

    这种感觉……就像亲眼目睹穿着好看衣服的女人,走在街上被人扒光;又更像是路面施工的所有围蔽墙都让自己亲自掀开了一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露骨么?

    我想,最终是我变成了不幸。

    再看回身边的同龄人,他们是不具备参考价值的,他们的身世顶多只是离异或留守罢了。只有孤儿院里的人能够让我目光停留……不夸张地说,我甚至已经对他们开始向往起来了。居然有人从小就开始练习“如何为自己而活?”与他们相比,我实在太晚了。

    此前,我也曾幻想过“未来的活法”。应该是刚上初中的时候,在思想品德的题面上答过一道“我所期待的未来”,当时写的大致无非:“报答社会,健康快乐,儿孙满堂。”

    后来,高一的暑假。闲时从纸箱堆里拿了出来,划掉上面,重新加了一行:“财富自由,社会地位,家族之光。”

    可现在呢……现在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因为无论生活真谛是何物,至少,长大成才,赚钱养家这种事,都与我无关了;什么享受当下,体验人间,离我更是遥远……

    这种难以言喻的状态就这样一直缠绕着我,整日整月。或许,人被厄运之神附身久了,难免就是会瞧不起“濒死”状态,而崇尚至“真正的死亡。”我也不想再无意义地抱怨了,干脆……干脆就让这场较量欺诈的游戏,到此为止吧!

    除夕晚上,我咬牙决定,既然学校那边不让我上学,那我只能寻死了……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个想法,坦诚地告诉了我的小姨妈。跟她说,我想死。

    她那晚,真的跟主办吊丧时很像,眼里没有眼泪,却在哭着,留在我的房间度过了整夜。我很诧异,还没结婚的她,竟娴熟于哄小孩之事,屈膝求着我马上入睡。还说,就要过年了,就算要死,也得等到第二天再作决定。

    第二天,奇怪地接到了班主任老王的电话。

    听他在那乱炖委婉地跟我解释道,学校是如何被媒体施压的惨状的。还说,他们也是迫于无奈才要求我休学的,如果我真要为这事而寻死,那不就得再上一次新闻了?那样的话,学校这边会更可怜的……当然,这不是原话,但在我看来,去掉迂腐兜兜转转的大人文字,意思并不打折扣。

    他到最后才说,要是我真的想要返回学校继续上课,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经过心理咨询医所的盖章同意;送到教务处、级长办公室请示通过;再附上一份免责通知书,就可以了。

    ——我并没有觉得“就可以了!”

    一想到心理医生冷冰冰地对着一件自己明明从未遭遇过的事情,装作一副同情的模样,我就感到提前作呕。

    元日子时,春节辞旧岁,小镇上花灯满城,人人图着万象更新的喜庆。而我呢,就只会浸在空传齐响的鞭炮声中,对着漫天烟火,许下同个中二、荒诞,而又充满着真诚的愿望——“炼狱人间,毁灭吧!”

    可直到寒假过去,世界仍没有任何改变。

    我知道,我的新年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