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阵阵沙风中,那面镶着「二娘客栈」的旗子正来回飘扬着。
与其说是迎客,倒不如说是今后的紫塞将何去何从来得更为恰当些。
“这个姓胡的,还当真蛮不讲理。”杨霆风暗付道。
而就在这时,忽听后端的两张圆桌子上传来一声吆喝:“喂!掌柜的,没看胡爷来了吗,再上一坛子好酒,要最好的!”
记账先生闻言一惊,慌忙转身抱起一坛子,坛上尚带有土黄泛黑的封泥,上写“般若从事”四个红字。
胡邋遢也不客气,一把从记账先生手上抢过酒坛子,径直走向了右角落处那桌,“笃”地一声,那坛子“般若从事”被重重搁在桌上,满桌的碟儿碗儿都乒乒哐啷地乱跳。
这家伙走路时,犹自带起了一阵风。
杨霆风斜倪了一眼:此人不但步履稳健,虎虎生风,底盘相当稳扎。神气内敛,左右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功显然已有相当的火候。而且,手心手背上皆有着厚厚地一层茧子,看来,此人在当兵前,就是一个练家子。
只见,胡邋遢缓缓将大环首阔剑倚靠在桌角,一掌拍开酒坛封泥,摆好六只青花大碗,分别斟满酒水,笑道:“弟兄们,这常言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眼看要和蛮子干仗了,也不知道何时还能与诸位共饮,来,今天不醉不归!”他说的眉飞色舞,边说边举起一碗酒,一口饮尽。
话音刚落,那身着红锦披风的中年军汉也笑道:“谁说不是呢,说起来,胡兄,咱们弟兄也是倒霉,本来在六镇待得好好的,谁知道抽了他娘的死签,调来了这二城前线。更可恨的是,还要和东营的那群娘们一起吃喝拉撒扎一起!”
闻言,胡邋遢摇了摇头,笑道:“李兄此言差矣,依俺看,东营的那群腌臜泼皮们还不如老娘们呢!”说完,又干了满满一碗酒,使了个眼色,嘴角往客栈门口方向努了努。
那李姓军士会意,假装疑惑道:“哦?胡兄,此话怎讲?”
“怎得又扯到东营了?”杨霆风不觉暗暗有些奇怪,“该不会是马尿喝多了,脑袋不好使了?”
胡邋遢端起酒碗,一口喝干,抹了抹嘴,笑道:“咱西营的弟兄们,喝酒,就大口大口地喝,玩女人,就大大方方的玩,要干架,也痛痛快快的干!哪像东营的鼠辈,喝个酒还偷偷摸摸的,跟你胡爷身后半天!怎地?想干啥?”
“吓?原来他们说的,正是自己!”杨霆风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哈哈一笑。
他似也毫不在意,大方地走向柜台,也抱起一坛老酒,拍开封泥,仰头猛灌一口,微笑着说:“诸位刚来这二城不久,可能对我东营将士有所误会。说起我们弟兄呐,那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不会和狗一般的畜生见识。”
这话刚一出口,旁边一名武射营士兵马上厉声叫道:“放肆!你说谁是狗?”
话音刚落,只见杨霆风足下一疾,如行云流水般跃来,刹那之间,已到那名武射营士兵身前,凌空一抓,那士兵措手不及,眼睛一花,便被杨霆风拉肘别臂,给死死按在了酒桌上,“谁应声,谁就是狗哇!”
说完,他还微微抬眼扫了一圈,只见在场的西营众人,脸上均有怒容,早已气炸。
见杨霆风存心来找事,那李姓军士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当即高叫道:“喂,东营的,咱们斗嘴归斗嘴,咋的还动上手了?还不快给老子把人放了?”
“好啊,人还你!”杨霆风微微侧身,将手上之人整个拽起,对准李军士就扔了过去,李军士不料他杨霆风竟突然针对自己,大惊之下急忙后跳半丈,狼狈而退。
“大胆!”胡邋遢厉声断喝,左脚勾起一支朱漆秘铁格斩铩,长身纵起,摇动长矛,直袭杨霆风,瞬间便快刺到肩头。
杨霆风倒是不慌不忙,左手端起桌上的一碗酒,一口喝干;右手抓住矛头,顺身赶上,将长矛夹在右腋之下,神力迸发,竟将那胡邋遢给凌空举了起来,作势就要一掼。
他乃神射高手,天生神力。入伍前又是练家子,这一掼何止千斤力道,若是人真给这样扔下来,不死也得废半条命。
眼看身体就要落下,那胡邋遢眉头一皱,当下弃了长矛,“哐啷”一声,黑色链子转动,那柄六尺四寸长的大环首阔剑不知何时,已经握在其左手之中。
他气贯剑身,横剑一拍,他用的是阔剑背面,而非剑锋,不至于伤了杨霆风性命。
然而,砸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却是相当有可能的。
杨霆风望着胡邋遢这一招,也不敢托大,身形顺着阔剑游走,边走边屈指一弹,乍见数道银光,打向胡邋遢。
无声。无息。无风。无劲。
待众人发现时,那破空之声才陡然响起!
等到胡邋遢察觉时,银光已至他脸门!他大吃一惊,连忙横剑一档,霎时间,呛啷之声不绝于耳,竟将‘暗器’全部挡住。
声响过后,他迅速翻动剑身查看:但见阔剑之上,尽是迸溅出来的酒水。
“霍”,这个男人所使的暗器,竟然是酒水凝结而成?
不但杀伤力奇巨,而且不消片刻,又会迅速消散不见,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此时的胡邋遢,衣衫溅湿,头冒冷汗,心中却暗暗赞叹:“好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段,了不得。”
他不知道,此时的杨霆风,瞅着胡邋遢露出这一手,也觉心惊:“没想到,西营的行伍之中,竟也有如此好手?”
也就在这恍惚间,忽闻一声大喝:“兄弟们,抄家伙,干死这东营来的杂碎!”
话音刚落,忽见剑光如雪。杨霆风斜眼一瞧,原来,是那武射营的众人,此时也不再看戏,纷纷拔出了腰间的羽饰纹铜剑,围攻了上来。
要知道,这武射营的士兵,手底下也不是吃素的,不但箭射的贼准,近身搏杀也丝毫不弱。
更何况杨霆风是独自一人,势单力孤,恐更难抵挡。
眼看要吃大亏,突然,杨霆风猛地抓起桌上一大把筷子,扣腕使力,只听“咻”地一声,激射出几十道灰芒,一刹间,血花四溅飘散。
武射营的士兵们各自哀号一声,齐齐捂着右手,痛苦呻吟,纹铜剑“哐啷”“哐啷”落地不止。
李军士正觉奇怪怎么人瞬间都倒了,抬眼一瞧,当即大吃一惊。
原来,每个士兵的右手上,至少都插着两根筷子,个个鲜血淋漓,痛入心脾,脸孔因为剧烈疼痛而扭曲起来。
李军士见状怒叱:“你……你……竟敢暗箭伤人?”
杨霆风冷冷地道:“呵!笑话,我杨某人的箭还没出手呢,又谈何暗箭?”说完,“砰”地一声,身后的黑色铁匣被重重搁在地上。
那胡邋遢也狠狠瞪住杨霆风,就像把眼前的人通体透视过一遍似的,忽然想起了什么,阴恻恻道:“你这用的,不似边军的功夫,倒像是西南武林中下三滥的江湖暗器手法,摘叶飞花?”
“不,你错了。”杨霆风淡淡地道:“摘叶飞花,只不过,是我所学众多名家暗器出手法中的一种。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三十余种,你,想不想见识下?”
胡邋遢恶狠狠道:“呵!小子,胡爷我还怕你不成?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李军士闻言,盯紧了杨霆风,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小声提示道:“胡兄,我曾听探马营的‘老鬼’说过,他们探马营在八年前,曾经秘密招募过一个‘神机门’的暗器高手,不但射术了得,这暗器手法也是名满天下,不会就是他吧?”
胡邋遢听来居然也丝毫不惧,冷笑道:“是他又怎么样?把我们弟兄伤成这个样子,不收拾他我们西营的面子往哪搁?”
“哟哟哟,胡爷您这是要收拾谁呀?”
突然,客栈二楼厢房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接着,门一开,一股脂粉香扑鼻而来,一个蓝衣美妇轻移莲步,款款而来。
众军汉顿觉眼前一亮,只见那美妇身形体态乳丰腰细,凹凸有致,肌肤胜雪,腰肢一扭一扭的,充满了极具诱惑的纯欲之美。
当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那胡邋遢为她艳光所夺,一时忘记了呼吸,眼里露出了野兽一般的绿光,似要随时冲上去将这块肉给狠狠勿囵吞下去。
“哈哈,当然.....当然是收拾美人儿你啦!”胡邋遢两眼在美妇笑靥上一转,龇牙咧嘴地笑道:“二娘啊,此间乱,到你房里说话可好?”
美妇也是老于世故,拿眼一相,便知底下发生了何事。
这里是紫塞,是边关,士兵们打架斗殴那都是小事。
便是那私下蒙面打劫西域客商,杀人越货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再说那美妇,听得胡邋遢出言调戏,也并不恼怒,但瞧得众人凝神倾听,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不禁暗忖道:“如此也好,趁大家分神。老娘使使劲,也好叫这群当兵的,早早忘却此事,快些离开。”
如今的老板娘,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毕竟开门做生意,这当兵的打来打去,拍拍屁股走人了。到头来,损失最大的岂非还是自己?
拿捏已定,美妇当下便笑问道:“哟哟哟,谁不知道你胡爷从军之前采遍世间名花,亲泽天下美人。我一个死了夫君的未亡人,在你胡爷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杨霆风听到这里,心念一动,“从军八年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打听江湖之事了。连这姓胡的什么来历,什么武功路子都不甚清楚。而这靳二娘,似乎知道些什么......”
看来,等过些时日,自己很有必要折回这里,打上个四角酒,再好好向老板娘请教请教。
却听胡邋遢哈哈笑道:“二娘你这就错了,所谓姑娘是豆蔻及笄的好,女人却是徐半风犹的秒。如二娘这般的,便是最得男人欢心!”他也不避嫌,当着众人说出自己的见解,好不得意。
靳二娘听得微一错愕,忽地反应了过来,掩嘴放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自顾笑了一阵,心头一动,感觉时机已到,忙笑脸道:“诸位,恰逢乱世,大伙都生计艰难。一年到头的,能相聚在一块儿打架,也算是彼此天大的缘分。都给我个面子,就此打住可好?”
她长于逢迎,众军汉也听得舒服,李军士突然拱手道:“老板娘客气了,我等只不过这位东营的弟兄闹着玩儿,这就散,这就散,哈哈。”那李军士嘴里打着哈哈,眼里却狠狠盯着杨霆风,暗里冷笑,“小子,咱们来日方长!”
胡邋遢见状,也是张口笑道:“啊对,对,对,二娘啊,咱家只是和东营的小兄弟开个玩笑。哈,赶紧的,去你房里说话。”说完,猴急猴急地向着楼梯口快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