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乡地势东高而西平。东有卧龙山,海拔一千四百多米,环顾半绕,基本属于平川地区,乡镇下辖各村落多多少少都有古迹或老墓点缀,文化历史极为悠久。陶村作为乡镇的中心,发展一直较周边村落超前。
村子正中心本应为乡政府或村委规划区,但由于一座连村里八九十岁老人都讲不清历史的古塔盘踞,村里的支部、大队、卫生所等均设在西侧。
古塔无名,五层木石结构,据说七几年的时候考古专家对此塔进行过抢救性修补,曾在古塔刹顶上发现过一些零星的“铜罗子”,其中有一尊独眼无面铜人像极为神秘。当然,这些只是老人们村头话茬子,闲话罢了…
八十年代初,还是处于一个物资略微困乏的时代,十里八乡的哪个村有台电视都是一种奢侈。像张阳一般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最喜欢在晚饭后,聚集在古塔前老槐树下,听老人们讲那些稀奇古怪的趣闻,尤其是一讲到和身前这座古建筑有关的神秘鬼怪,一帮子淘气鬼听的又害怕又激动,嗷嗷叫着要去探险。于是古塔成了一帮小子的娱乐场所,塔内一到五层早已经是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危险,大人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陶村人大半都姓张,但张阳并不是这个村子原住民。家里就一个整天吊着个酒葫芦的老头子,张阳记事起就叫他老头子或者酒爷。老头儿懂的些周易八卦,平时外出给人看看风水、墓穴,也能糊弄些钱财。
张阳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自己的姓氏,据说也是老头随手安上的,说是张姓好融入这个村子。
总是听老头絮叨,张阳是他逃难时捡的,来到陶村与老支书李狗娃一见如故,便在此定居了下来,再没挪窝。每逢此时,张阳都撇撇嘴,咕囔着老头子瞎编乱造,糊弄五六岁小孩就成了,自己都十六了。
酒老头虽然不着边际,但对张阳很是视如己孙,自己抠抠搜搜,却把他一路送进了乡初中,上学七八年,从来没让他受过屈。所以张阳总比周围孩子成熟一些,更多的是感恩,也就对老头编的瞎话未深问过,只道这就是自己亲爷爷。
爷孙俩的家就紧挨着古塔,三间土坯房,夯土墙围成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院子里一角陋厕,一方菜架和一窝土狗棚子。所以张阳一出屋就能瞅见古塔的钩心斗角、青苔瓦演。
张阳上学之余,总喜欢翻看老头儿“拾荒”得来的一些无名旧书,大多是讲述古史野闻,好在有些配着图文,读着也是一种乐趣。这些书内容很杂很乱,倒也增加了耐读性,张阳把这些书好多都翻得皱巴巴的了,尤其是老头儿行走江湖那本“绝学”《撼龙经》,为什么“绝”?张阳翻了好几年,记住了六七成,看懂了三成,老头儿总是笑着说:你这水平,放假时可以给我搭把手了...
爱好也是一种好奇,张阳也把古塔当成了乐园,总是喜欢偷偷从老头的葫芦中匀些出来,叫上几个死党,一气溜到五层,几个小子轮番闷掉,然后晕晕乎乎的俯瞰村子,大呼小叫。
“张阳,张阳...你快点,就等你啦!”
院墙外一阵刻意压低声音的叫喊,李铁就是这个小圈圈里和张阳关系最好的一个,与张阳同岁。俩人好不容易等到学校放周末,便约定着吃了晚饭就去他们的秘密基地聚会。
“你快点,一会让老爷子发现了。”李铁急促的催着张阳,才见他偷偷摸摸钻出来,“拿着了吧?”
“看把你急的,拿了三个,快走,一会老头儿该发现了”
“嘿嘿...我把我爷爷的杜康给顺出来了”俩人一溜烟窜到了五层,李铁才一脸神秘色的从秋衣里掏出透明瓶。
张阳更绝,右手一伸一翻,三个白皮鸡蛋如戏法一般出现在手心了。每每如此场景,总让李铁羡慕的直瞪眼“酒爷这手真绝了,也不教教我。”
“别咧咧了,当初让你学,你自己吃不了苦”张阳没好气的瞪了李铁一眼,将鸡蛋轻轻放在了塔窗沿上。
“嗷...那玩意太...”李铁吃不了苦,这话也不全对,单单从身板上看,十五岁的小伙子,一米七的个子已经120多斤,和一般成年人都差不多了。
李铁羡慕的那手绝活,是一般人学不来的,要从七八岁开始就常常手揣一对铁核桃,什么时候能将这对核桃盘圆溜了,才算是出师。关键是那铁核桃并不是咱印象中的那种文玩盘件,而是一种浑身是钉刺,状如海胆,乒乓球大小的金属疙瘩。据说要练到钉刺倒伏,器物如圆才是境界。
李铁总嘟囔着酒老头吹牛,但张阳却在一次洗衣服时,翻出过一对不一样的铁核桃,那对核桃上的钉刺如同梳倒的毛发一般,已经滑溜溜的不膈应手了。
李铁放弃了,张阳却是一坚持就是七八年,他手里那对,钉刺也伏倒的快贴身了,距离老头那对也相差不了多少。
好在酒老头行走江湖的腿脚把式倒是让李铁套去不少,到让这小子牛犊子般的身板越发健硕了起来。
“哎,铁子,小军怎么还没来?你说到了吧?”
“那小子不会又被王叔给扣住了吧...还指望今天有酒有肉呢!”
小军全名叫王启军,家里比较富有,也是解放后迁居到陶村的。他家老爷子满嘴的鲁省口音,所以小军说话里外夹半,常常让大家嘲笑,好在也继承了鲁省人的豪放,对于这些从不在意。
正说着,塔下传来阶梯声,张阳耸了耸耳朵,示意李铁藏起了酒瓶。悄悄道:“两个人,一个小军,还一个不知道是谁...嗯,应该是个女的。”
不一会功夫,王启军提溜着一个圆鼓鼓的帆布包上了五层,身后紧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浅蓝色运动服,倒是给古朴的塔阁增色不少。
“阳哥、铁哥,这是我姑家妹妹,非吵着要来...”本来三人说好的这个秘密基地不允许带外人来的。王启军面红耳赤的解释着。
“两个哥哥好,我叫祁若仪,是我让军哥哥带我来的。”小姑娘到是落落大方,说着抢过王启军的帆布包,直接塞到了李铁的怀里。
“这是我的见面礼。“小姑娘眼神中带着一丝侥拮。
“哎呦喂,牛肉干,橘子罐头,巧克力...洋玩意呦..“李铁毫无顾忌,翻动了起来,感觉已经被美食俘虏了。
“铁哥哥,这些家里多着呢,你喜欢下次我再多带点。“祁若仪自来熟的介绍起来,三两下与李铁就熟络起来。要知道这个年代,零食都是奢侈品,更何况这数量不菲的硬货。
王启军仍旧不好意思道:“阳哥,你看...“
“没事,都自家人!“张阳拦着他的肩膀,笑着悄声道:“三盒阿诗玛...“记得上次过年时,老头在老支书家顺了几根,几天没舍得抽,但这玩意只是启军老爷子的口粮。
“嗯嗯,没问题...“
祁若仪若有所思的朝这边瞟了一眼,继续和李铁翻动着帆布包。
张阳也没避着祁若仪,起身在塔阁南墙一个凸起的兽头上摸索一番,兽头下弹出巴掌大小的暗格,掏出三个白瓷杯。
一旁的祁若仪并未显出惊讶,反而盯着那个兽头喃喃道“蟠虺...”
张阳察觉到了,但未多想,自己知道这是蟠虺纹,是因为杂书看的多,对方小小年纪只道是人家城里人见多识广。
李铁熟练的给大家分好酒,三个杯子,三个小子,也没想着让小姑娘分一杯。张阳从食物堆里拿起一瓶罐头,轻轻一拧便开,笑吟吟的递给了小姑娘。
“姑娘家家的,你吃罐头,酒就别喝了。“
祁若仪歪着头,似乎对张阳的手劲感到有些稀罕,“阳哥哥劲真大。“
“那是,阳哥那是练过的...“王启军马屁拍的非常及时。
四个人一顿胡吃海喝,一瓶酒有半瓶进了张阳的肚中,长期酒老头的散酒训练出的酒量,半斤八两也仅仅能让他上个头,更何况今天喝的是好酒,除了腹热也没什么飘劲!
几个小伙子酒后话也多了起来,席地而坐勾肩搭背,指天骂地。夜风一吹,张阳一个激灵,发现祁若仪举着煤油灯,直愣愣的盯着暗格上的兽头。
“怎么了?你见过?“张阳没惊动两个伙伴。
“嗯...,阳哥哥,我在一本书里见过这种兽纹,好像是叫...蟠虺,我以前看过爷爷的一本手稿...“小姑娘举棋不定。
“这玩意每层都有的,尤其是一层,那里有九个,只是除了这个有机关暗格,下面每一层都只是浮雕,没什么稀罕的。“
“九个?每层都有?“
“是啊,从这层往下一三五七九,都是单数。”
“镇阴塔...“祁若仪一声惊呼,脸色煞白。
“镇阴?不可能吧...《撼龙经》中没这种规制...”张阳感觉自己确实有些寡闻,没想到小姑娘家家的,貌似见多识广。
“我爷爷跟我讲过,古塔建筑一般都有地宫的,在古代地宫一般都藏着古佛舍利、经书文藏...或者...或者有的是镇压着邪祟。”
蟠虺纹是商周时期...最晚也是先秦时期的图腾,但那会佛教还没传入。“这塔有地宫么...嗯,有的话应该早发现了!“祁若仪显得有些惶恐,“咱们先离开这里吧!“
张阳越发好奇了起来,祁若依比他年龄小两三岁,但谈吐间展现出的根本不是这个年龄该掌握的知识。张阳不禁刮目相看。但看着小姑娘很是惊慌,只好拉起两个死党,催促着大家各自回家了。
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张阳索性搬出老头儿的藤摇椅,躺到院子里。这个时节,秋老虎只能在屋子里肆虐,院子里确实清爽怡人。
张阳从小就不招蚊虫,仿佛天然的驱蚊草,此时舒服的蜷缩在摇椅上,盯着月牙儿发呆。
祁若仪的话语如同魔咒一般,不停在他耳边旋绕,院墙外的钩心斗角仿佛呼之欲出的魔爪鬼牙。
晚上做了个梦,张阳梦见自己在塔一层发现了向下的楼梯,他下了一层又一层,始终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