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三年四月十日,东堂。
中领军、侍中司马元显向天子奏称,「父王有疾,加以昏醉」,请解司马道子司徒、扬州刺史之职。
天子司马德宗两眼放空,琅琊王茫然失措,不知皇叔父子为何起了争执,只好看向朝班中的尚书令王珣和尚书左仆射王雅,谢琰已经出京任徐州刺史,坐镇京口。
王珣看了看王雅,见王雅低头不语,知道这位是个墙头草,只得奏道:「可。」
王雅见王珣说了可,跟着说了声「可」,朝堂诸臣或出于公心,或出自私意,纷纷赞同。
司马元显暗松了口气,看来张法顺说朝中众臣是真的盼自己掌权久矣。
门下省议定,中书省写就诏书,尚书省公告天下,半个时辰后,东晋最为显贵的人换成了司马元显。
第二天,司马道子从宿醉中醒来,从侍从的嘴中得知儿子将自己的扬州刺史和司徒夺去,气得拔出墙上的饰剑,在书房中乱砍乱劈,狂吼不止。
一刻钟后,司马道子扔了手中剑,坐回榻上喘着粗气,半晌吩咐道:「拿酒来。」
司马元显心神不宁地躲在府中,有人不断地将司马道子的情况报来,当得知父王又在饮酒,司马元显松了口气,父王拿自己也没有办法。
站起身,司马元显笑道:「备车马,前往东堂。」……
杨安玄很快得知了朝堂变换大王旗的消息。
除了阴敦的信外还有新任祠部尚书郗恢的信,郗恢对杨安玄的援手再度表示了感谢,至于遣子前来汝南之事没有再提。
杨安玄微笑,郗恢回朝任职,自己在朝堂之上终于有了个强有力的发声人。
司马元显替代司马道子执政,对杨安玄来说不是好事。
数次接触中,杨安玄发现这位世子殿下对自己怀有敌意,杨安玄细思过这股敌意来自何处,估计是司马元显年轻气盛,不肯看到有人能力在其之上。司马元显掌握朝政后恐怕会对自己不利。
朝堂太远,杨安玄一时无心顾及,把精力用在理顺汝南郡上,因为检籍,郡中接连发生了数起纷乱,急待杨安玄处置。
杨安玄听从辛何建议,不再强行检籍,而让检籍令史驻守地方,督促农耕的同时清仗田亩和清查户籍,保持检籍的态势。
然而,杨安玄和辛何都没有想到派出的检籍令史揣摩太守心意,有心立功讨太守的欢心。
阳安县检籍令史洪原听说阳安白家曾派人到廷尉状告杨太守,存了心思刁难白家替杨太守出气,估摸事后杨太守定然要重用自己。
洪原到阳安县,径直前往白家检籍,勒令白家交出隐户一百二十四家,补交三百六十四顷田税。白家家主白明受辱,斩杀洪原,带着白家部曲四百余人逃进确山中。
安成县检籍令史袁劲因为喝酒误事遭了县令陈华的训斥,把怨气发作在周家身上。他深知周家根深树大,不是自己所能动摇,便借了督促农耕之便对周家进行骚扰,时不时将周家佃农召聚起来查点,周家正常农耕都受影响。
周伟大恨,暗中派人让竹山钟业下山,在半途袭杀袁劲,袁劲在二十名郡军护卫下逃回安成县,郡军却伤了七人。
陈华得知盗贼下山,人数多达百人,不敢大意,下令关闭东、北、西三处城门,只留南门进出。派出贼曹掾追查贼人行踪,通知各乡亭长戒备等等。
县城只有二十名捕贼卒,这些人平日维护下治安还勉强,让他们去捕拿山贼那是根本不可能,陈华只得向郡中求助。
几乎同时,上蔡、平舆、灈阳、吴房等地传出流言,说隐户、佃户将迁往原籍安置,各地出现佃农、隐户聚焦县衙闹事,一时间汝南郡内变得动荡
不安。
杨安玄接到各地的奏报,迅速下达指定,一是严令检籍令史不得借检籍之事扰乱农耕;二是让吴房和宜春两县县令前往徐家和鲍家转达太守并无追究两家前去廷尉告状之事;三是让官府再度晓谕百姓隐户就地安置,不用迁往原籍。
对于白家杀人作乱和安成盗贼下山绝不能估息,但是两者之间又要区别对待。
杨安玄让赵田率三百郡军前往确山平乱,交待只惩首恶,从者不究,甚至白明愿意出山投降,可以赎罪;让孟龙符率三百郡军前去竹山剿匪,务必肃清匪患。……
五月,荆州暴雨,洪灾肆虐,刺史殷仲堪下令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荆州仓廪为之空竭。
浔阳,江州府衙,桓玄召亲信议事,商讨当前形势。
扬威将军、州司马冯该道:「江、荆、雍三州结盟,推主公为盟主,其实殷、杨深惧主公,联手遏制主公。如今荆州洪灾,殷刺史下令赈灾,仓中粮食无存,主公何不趁机西向,夺取荆州。荆州乃主公父兄基业,百姓定然箪食壶浆相迎。」
冯该是桓玄手下大将,曾在太元十一年镇守洛阳,大败前秦苻丕,俘前秦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后追随龙亢桓氏,被桓玄信重,统率江州兵马。
武奋将军吴甫之咧着嘴道:「杨家军号称劲旅,愚倒想与那杨佺期过过手,看看谁厉害。」
「不错,朝庭兵马有如弱鸡,谯王所率的兵马号称精锐,还不是被咱们杀得大败而逃。」皇甫敷哈哈笑道。
长史卞范之亦道:「荆州暴雨,此诚天助主公也。不过,主公欲兴兵,还需找个借口,师出有名才好。」
桓玄笑道:「卞长史,你有何计谋,不妨说来听听。」
「上月,中领军司马元显子篡父权,让朝庭命其为扬州刺史兼司徒,在朝堂之上广罗党羽,百官惊怖。」卞范之道:「主公何不趁机向朝庭要求增加所辖郡县,看看朝庭如何应对?」
六月四日,在司马元显的授意下,天子下旨,将司徒授于琅琊王司马德文。司马德文年仅十四岁,权力实际上仍操于司马元显之手。
六月八日,江州刺史桓玄请增辖郡的奏折呈来,司马元显在东堂议政。
祠部尚书郗恢、五兵尚书董怀认为桓玄坐镇江州,坐拥兵马数万,不可再增加其势;侍中桓石生、太常孔安国则认为江州辖区偏小,可增二至四郡给江州;尚书令王珣告病,左仆射王雅增也可不增亦可,朝中争议不下。
回到府中,司马元显召张法顺等亲信前来。
张法顺笑道:「桓、殷、杨三家结盟要胁朝庭,其实各怀心思互相提防,桓玄请扩其辖,是有意对殷、杨下手。世子何不趁机答应其求,将荆州所辖郡县归于江州,当初豫州刺史庾楷便是因割让四郡给江州而反,殷仲堪也必定不能容忍。」
司马元显让人拿来地图,道:「那便让桓玄督荆州长沙郡、衡阳郡、湘东郡及零陵郡四郡军事,殷仲堪是个文士,应该无话可说。」
长沙、衡阳等四郡在洞庭湖以南,一旦割让给桓玄,荆州实力骤减,殷仲堪定然不肯。
王诞提醒道:「还有雍州杨佺期,该如何应付?」
「桓玄对南蛮校尉一职垂涎久矣,只需以桓玄兄桓伟代杨佺期兄杨广为南蛮校尉,杨佺期定不能忍。」张法顺胸有成竹地道。
司马元显笑道:「拿掉杨广的南蛮校尉之职,杨家兄弟怕是要跳起来了,江陵多了个桓伟,殷仲堪怕是睡觉也不安稳了。」
毛泰道:「殷仲堪会不会抗旨?」
「无论殷、杨如何反应,三家结盟必成泡影,世子只需在京中坐看争斗便是,荆、江、雍不复为朝庭所忧。」张法顺轻摇羽扇
道。
司马元显道:「如此一来,桓玄必然势大,豫州兵马便不宜调动了。」
五月,司马元显听张法顺建议,命豫州分二千兵马驻守石头城,司马尚之以豫州北有外寇,兵力尚不过万,守戍尚且艰难,实无可分之兵为由拒绝。
司马元显大怒,有意替换司马尚之的豫州刺史之职,此时分化荆、江、雍三州,倒是不能挪动司马尚之了。
张法顺眼中精光一闪,司马尚之轻辱自己,此仇不能不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且让司马尚之多逍遥几日。
六月二十三日,殷仲堪接到朝庭割四郡给江州、替换南蛮校尉的旨意。
杨广闻讯前来,怒道:「殷公,桓玄狼子野心,意在残食荆州,朝庭居心不良,试图坐山观斗,不如发兵拒桓伟入镇,看桓玄能奈何。」
殷仲堪忧心如焚,召其弟殷遹、侄儿殷道护和咨议参军罗企生等人商议对策。各人看法不一,罗企生同意杨广所说,以兵严拒桓伟入江陵;殷遹则畏惧桓玄势力,力劝其兄听从朝庭旨意……
最后,殷仲堪想出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桓伟接任南蛮校尉之职,让杨广转任宜都、建平二郡太守,继续统领荆州兵马。
杨广得知殷仲堪的决定后,拔出宝剑砍在案几之上,骂道:「蠢货,引贼入室,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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