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派出的侦骑回报,卢循大军已经撤回浔阳休整,派部将范崇民率军五千驻守在南陵,阻截朝廷兵马追击。
得知变民军并未设伏,刘裕派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等人率军从陆路出征,追击卢循大军;命暂驻在东阳的江州刺史庾悦率鄱阳太守虞丘进攻打鄱阳,截断卢循南来的粮路。
刘裕判断卢循暂退浔阳目的是为了进攻江陵,江陵兵马不足,竟陵雍州军心意不明,荆州急需增援,于是派淮陵内史、宁逆将军索邈率两千轻骑从小路驰援江陵。
为了消除襄阳回归官军带来的隐患,刘裕下令让建威将军孙处、振武将军沈田子率水师五千人出海攻打广州番禺。
孙处、虞丘进、到彦之、孟怀玉等人都是刘裕寒微时便追随他,深得刘裕信任,破广固城时,孙处更是先登立功授爵县男。
刘毅劝道:“大海之上波浪滔天,从建康前往番禺路途遥远,风险太大。卢循大军盘踞浔阳有十万之众,此时不宜分散兵力前往广州。”
刘裕不以理会,对孙处道:“季高,愚在年前必然覆灭卢循所率的变民军,你前往番禺攻其巢穴,让他们无家可归,此事非你莫属。”
孙处躬身道:“主公放心,仆一定不负主公所托。”
刘裕拍了拍孙处的肩膀,看了一眼肃立一旁的沈田子,沈田子得刘裕暗中交待,此行兵马多是从襄阳返回的官军,将他们带往广州征战,这些人将来会安置在广州。
卢循占据浔阳后,纵兵抢劫江上客商,建康与江陵之间的信息断绝。刘道规虽然击退谯蜀的进攻,斩杀桓谦,但荆州境内谣言四起,盗匪蜂起。
王镇恶率雍州军四处剿匪,将抓获的盗匪装船运往襄阳,被杨安玄分散安置在各郡服役。
江陵城,刘道规心忧建康安危,派州司马王镇之、天门太守檀道济、广武将军到彦之率军东进,救援建康。六千大军在武昌城附近与变民军相遇,交战无法取胜,只得退回江陵城。仟仟尛哾
西进的虞丘进接连击溃卢循的守将,占领鄱阳郡,变民军从番禺运粮的粮道被截断。得知粮道被断,卢循坐卧不安,命徐道覆尽快夺取江陵城。
建康城,兵败被贬为后将军的刘毅四处活动打算率军前去夺回历阳城,然后攻打卢循。长史王诞暗谏刘裕,刘毅因兵败而势衰,不可再让他掌军立功,否则将来仍要与其相争。
王诞流放广州回返建康后,一改往日浮躁,尽心辅佐刘裕,在扬州刺史府任职期间,兢兢业业日夜不敢懈怠,刘裕北伐一路跟随,渐得刘裕倚重。
刘裕听从王诞之言,决定不再让刘毅有机会统领兵马。战事暂时平歇,暗流却在激荡,各方都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场激战暴发。
九月三日,杨安玄带着数十名亲卫悄然来到竟陵城,王镇恶事先没有得到通知,不免有些措手不及,心中慌乱。
这段时间借着剿匪之名,王镇恶从贼窝之中搜刮了不少钱财,光金子就超过了二百两,还有各种珍宝,王镇恶暗中让其弟王渊送回襄阳。
王镇恶突然想到无孔不入的暗卫,心中不免惴惴,笑容也有些僵硬起来,杨安玄突然到来,莫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利于己的风声。
“镇恶,愚暗中前来是推测变民军将大举攻打江陵,想趁变民军与荆州兵马交战之际浑水摸鱼。”杨安玄飘然落座,示意堂中周超、李强等人皆坐,俞飞和沈庆之则悄然地坐在他的身后。
王镇恶心中一宽,笑道:“主公推断得是。愚这两日接到侦骑回报,说浔阳变民军已经开始向夏口行进,应该很快就会攻打江陵。”
舆图被挂起,杨安玄望着舆图问道:“前段时日荆州兵马在武昌与变民军交战,如今退守何处?”
王镇恶禀道:“檀道济率两千人驻守的巴陵,其他人都退回江陵了。”
杨安玄抚着下巴上的短须问道:“诸位,若是变民军西进,会不会派军前来竟陵?”
周超等人与杨安玄接触的机会不多,当然希望能得到杨安玄的重视。周超率先开口道:“主公,仆等驻守竟陵,往东可顺汉口取夏口,截断变民军的退路,南下走华容可救援江陵,变民军不可能放任仆等驻守在竟陵,至少会派一支偏师前来牵制。”
杨安玄微笑点头,道:“子安分析得很到位,弘质你们有何补充?”
李强等人纷纷开口提出自己的见解,众人皆认为变民军不会放过竟陵,但是应对的办法不一,有的称趁变民军西进攻打浔阳抓拿卢循,有的道利用变民军与荆州军交战之机夺取江陵,还有的认为应该暂时前往当阳,坐山观虎斗。
杨安玄在军中开展讨论的习惯一直延续下来,事后、事前对战事的分析让不少人脱颖而出,得到杨安玄的赏识,周超就是受益者。
王镇恶安下心来,微笑地看着麾下七嘴八舌地争论,此次带周超等人出战,前次救回被俘的朝廷兵马,王镇恶擢龙骧将军,赐爵东武县男,周超等人都擢升了一阶。
王镇恶自知在军中的底蕴比不上孟龙符、蒯恩、阴绩等人,所以他用心提拔周超等低阶的将领,这些人将来会是他在军中的臂助。
此次立功受封,周超等人对自己感恩戴德,自己借剿贼之名搜刮盗贼的钱财,自然没忘记分给周超等人一部分,算起来是一同扛枪立功,一起分赃吃肉的袍泽了,感情很是亲近。
看着杨安玄考问周超等人,王镇恶乐见其成,他从军中带着周超等人出征,便是知道几人有真才实学,不光能沙场杀敌,而且头脑灵活,只要不死在战场上将来定被主公看重。
“镇恶,你怎么看?”杨安玄的问话打断王镇恶的遐想。
王镇恶胸有成竹地站起身来到舆图旁,道:“出征前主公交待愚浑水摸鱼,愚以为主公所指的大鱼是变民军以及其裹胁的百姓。”
杨安玄点点头,道:“变民军数量超过十万,大部分是被其裹胁的百姓,这些人被迫从贼,应将他们解救出来充实到雍兖之地。”
王镇恶指着舆图道:“变民军船只数以千计,水上是其所长,愚推测变民军会从水路进攻江陵。据细作探知,江陵守军不足万数,舰船三四百,实力上相差悬殊。”
冯衡道:“王别驾认为荆州军会据城待援吗?”
王镇恶摇摇头,道:“刘道规有勇有谋,乃当世名将,前段时日趁卢循东进冒险出兵平定桓谦足见其智,愚猜此人必不会困守孤城,而会主动出击。”
“不错,镇恶与愚想的相同。”杨安玄道:“刘道规不会与变民军硬拼,必然在某处设伏,若换成你们会在何处设伏?”
听到杨安玄考问,周超等人皆起身来到舆图前细看。江陵城水路纵横,湖泊众多,长江之上支流交错,很多地方都可以设伏。
王镇恶道:“刘道规虽然会出城迎战,但绝不会离江陵太远,否则一旦战事不利便可能失去根基,愚推测应在豫章口一带。”
吃罢饭,杨安玄留下王镇恶饮茶,沈庆之则跟着周超等人去了军营。攻打遂宁城时周超等人曾在沈庆之手下听用,对这位年少勇猛的年轻将军很佩服。
茶香随着淡雾氤氲开来,杨安玄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屋中很安静。
王镇恶似乎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开口道:“主公,这是今年的碧春茶吗?清香泌人。”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镇恶猜错了,这是吾师慧远大师托人送愚的五净心茶,愚特意带来给镇恶尝尝。”
王镇恶心中一跳,道:“愚曾在檀溪寺昙戒大师处有幸尝过,昙戒大师称喝此茶能宁神静气、妙悟佛法。”
昙戒大师亦是道安大师的弟子,道安大师北返长安留昙戒大师在檀溪寺主持,昙戒大师与慧远大师是师兄弟。
“镇恶,愚对汝祖父的事迹甚为仰慕,今日得闲,镇恶不妨给愚讲讲。饮净心茶,论先贤往事,口齿生香,岂不快哉。”
杨安玄的话搔到王镇恶的痒处,滔滔不绝地讲起祖父王猛当年的奇闻逸事以及丰功伟绩,杨安玄微笑而听,不时击掌赞叹,两人相谈甚欢。
王镇恶足足讲了一个时辰,方才意犹未尽地道:“主公,家祖当年慧眼识人未跟随桓温回晋朝,而是选择了天王苻坚,相助他选拔廉明,励精图治,鞠躬尽瘁,创建一番伟业,史书之中当留下家祖美名。”
杨安玄点头道:“令祖是秦天王的股肱之臣,辅佐其成就霸业,要不是早年身逝,说不定前秦已经一统天下,在愚看来,令祖的功绩绝不在诸葛武侯之下。”
王镇恶略有些激动地对杨安玄道:“镇恶有幸能追随主公,主公仁德英武胜过天王,将来功业肯定会在天王之上,愚定能向家祖一样建立不朽功业。”
杨安玄静了静,道:“镇恶知愚对你看重,不是因为你是王武侯之孙,而是看重你自身的才学。”
王镇恶诚恳地道:“能为主公驱驰,实乃镇恶之幸也。”自夺取襄阳他便一直跟在杨安玄身边,自然知道杨安玄对他与他人不同。
正像杨安玄曾说过的那样,孟龙符、蒯恩等人是功狗,自己却像萧何被高祖看中般被杨安玄视为功人,每当念及,王镇恶的胸中都满是感激。
杨安玄沉声道:“令祖当年赏罚分明、作风严明,深得苻坚信重。镇恶之才不弱于令祖,愚亦想像苻坚信重令祖般信重镇恶,史书记下令祖与苻坚之秩事,亦当记下今日你我,望镇恶莫因小失大,负愚所望。”
王镇恶听出杨安玄话中敲打之意,自己在竟陵搜刮钱财之事被主公所知。起身离席,王镇恶拜倒在杨安玄面前,诚声道:“仆自知贪财好色,却不敢因私废公,有损主公大业,望主公明察。”
杨安玄起身扶起王镇恶,笑道:“人非圣贤,敦能无过。夫子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两人携手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