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卢循得知徐道覆兵败,攻打江陵的三万兵马损失殆尽,呆坐了半晌。
从最初的忐忑起兵,一路上势如破竹,卢循变得雄心万丈,然而久攻建康不下,不得不回师浔阳,心态起起落落。南面的粮道被断,卢循想着荆楚是鱼米之乡,只要占领江陵便可学当年桓玄,最终仍有机会问鼎建康。
没想到自己倚重的姐夫徐道覆居然会兵败豫章口,被雍州水师抄了后路,卢循对杨安玄是又怕又恨,你好好守着雍兖之地便是,插手荆州作甚。
战事不利,卢循又生退意。徐道覆恨铁不成钢地道:“浔阳尚有兵马六万,战舰千条,实力强于朝廷兵马。卢公若是不战自退,朝廷兵马定然追击,能否顺利回到番禺还在两说,不如重振旗鼓,再往建康,与刘裕决一死战。能胜,卢公则可取刘裕而代之,若败,再回番禺不迟。”
卢循被徐道覆说动,命人四处抢掠粮草,修整战舰,准备再与刘裕一战。而此时刘裕已经整军完毕,以刘毅留守建康城,保障后勤补给,自己率龙骧将军刘藩、宁朔将军檀韶、冠军将军刘敬宣等人,率军一万于十月十四日出建康城。
变民军败走建康时,刘裕命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率军从陆路追击,卢循派部将范崇民驻守南陵,王仲德等人被阻,驻军在姑孰。
刘裕派人给王仲德送信,让他先行发动攻击,占领南陵打通道路。
南陵,范崇民将所部分成两路,各率一百五十艘战船,二千五百兵马停驻在大江南北两岸,若遇袭击则互相呼应,王仲德数次出击都被挡住。
得到大军至的消息,广川太守刘钟自告奋勇前去探敌。刘钟是彭城人,父母早逝依附同乡,入北府军任刘牢之镇北参军督护,与刘裕交厚。刘裕京口起军,任命刘钟为彭城主簿,并下令将彭城沛县参加起义的人划归刘钟管理,称之“义队”,足见对他的信任。
趁着大雾弥江,刘钟乘坐走舸悄然接近范崇民水寨,因雾气太重,刘钟所乘的走舸居然撞上变民军的艨冲舰。舰上士兵发现,伸出铁钩拉住刘钟的小船,将船拉上艨冲舰来。
刘钟不慌不忙,等走舸升至艨冲舰甲板平齐,带着亲卫一路而上,挥刀向船上的兵丁杀去。变民兵被砍倒两人,其他人吓得松开铁钩,走舸落入水中,刘钟从容逃走。
回到大营,刘钟认为江面大雾,变民军防备不严,可以发动攻击。朝廷大军马上就要到来,王仲德打算抢先立功,率军发动了攻击。
范崇民仓促应战,江面上雾气弥漫,不知来敌多少,范崇民已知徐道覆兵败的消息,心中不安,稍加抵抗后下令撤走。
江上风向往西,王仲德下令纵火,烧毁了变民军百余艘战舰,杀死近千名变民军,取得南陵大捷。
南陵取得胜利之时,建威将军孙处、振武将军沈田子历时三个月的海上跋涉,悄然来到番禺城下。
卢循率军远征,根本没有想过晋军会从海上长途奔袭广州,不过番禺城中尚有三千守军,城池坚固,由卢循的父亲卢暇主事,长史孙建之、司马虞梃夫相助守城,供应远征军的辎重。
巧的是这天番禺城也是大雾漫天,孙处、沈田子来到番禺城外,城中守军方才发现江上异常,紧急关闭城门。
孙处率军登陆,下令焚毁战舰,宣称录尚书事刘裕有令,攻占番禺每人授田百亩,迁升一阶。
晋军已无退路,加上重赏诱人,人人奋勇攻城,一天激战便攻陷了番禺。卢暇、孙建之等人乘坐小船逃往始兴。
孙处率军入城,张贴榜文安抚百姓,诛杀卢循同党。吴隐之治广州时广施仁德、清廉自守,深得民心,后来卢循占领广州,百姓对朝廷仍然感念,孙处率军入城,很快便安定了局势。
孙处自守城池,命振武将军沈田子率二千四百兵马平定始兴、南康、临贺、始安等岭南诸郡。
王仲德为刘裕大军扫平西进障碍,刘裕大军顺利进驻雷池。
刘穆之站在刘裕身侧,意气风发,指着湖面道:“主公,此处便是雷池,不越雷池一步典故的出处。”
刘裕不解地问道:“何为不越雷池一步?”
刘敬宣接口道:“咸和二年,历阳镇将苏峻叛乱,举兵进犯建康,江州刺史温峤欲从浔阳领兵东下,时任中书令的庾亮怕温峤离开后荆州刺史陶侃会趁虚而入,于是写信给温峤,‘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刘裕朗声笑道:“庾亮前怕狼后怕虎,志大才疏,逼反苏峻,结果惹出一场大祸,徒耗晋室元气。愚率军西进,要让卢循不敢过雷池一步。”
得知刘裕驻军在雷池,离浔阳不过百里距离,卢循尽起大军,声称要直接攻打建康城。刘裕估计卢循要与晋军决一死战,因为建康城有五千守军,城坚池固,仓促难下,自己若率军从后攻击,变民军必败无疑。
刘穆之道:“卢循已成瓮中之鳖,败局已定。主公需防他借进攻建康之机前往京口,再从京口出海逃走。”
刘裕被提醒,派王仲德率本部兵马东下吉阳,扼守水路,以防卢循从长江出海逃走。
十二月二日,卢循以徐道覆为先锋,尽取麾下六万兵马顺流而下,战舰将江面蔽塞,浩浩荡荡朝雷池方向而来。
刘裕将麾下两万兵马分成三部,江上战船由刘敬宣统率,计一万二千人,皆用轻便灵巧的小船;命刘藩率四千兵马驻于北岸,装备大量的神弩强弓;派四千人渡过长江来到南岸,暗伏在山林之中。
刘裕伐燕回到建康后,派人寻访傅玄后人,从其后人手中得到马钧改良的万钧神弩图纸,刘裕如获至宝,命人加紧赶制、改造,此次出征携带了二百架万钧神弩。
一个时辰后,卢循大军在江面上出现,一眼望不到尽头。刘裕亲手执旗挥舞下令进攻,战鼓惊天动地,刘敬宣指挥战船从侧旁向变民军的战舰发动进攻。
徐道覆下令碾撞晋军的船只,但是晋军船只小巧,不等及近便被带起的波浪冲远,变民军的船只有力使不上劲。
刘敬宣按照事先商议,有意引变民军船只往北岸靠。刘藩见变民军舰只进入强弩射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万钧神弩发出的崩响让人胆寒,片刻功夫便有数十条变民军的船舰被撕裂,在江面上倾覆。
晋军的小船如同狼群般围着变民军大船骚扰、撕咬,落水的变民军被小船上伸出的长枪刺死。
徐道覆下令还击,以八艚舰为中心,反过来包抄晋军船只,江面上杀声震天。变民军人数占优,逐渐占领上风。
右军参军庾乐生见贼势凶狠,看到旗语命其攻击畏敌不前,刘裕站在高处看得分明,命人斩其首级传首三军。在血淋淋的人头刺激下,晋军个个奋勇争先,江上形势发生逆转。
激战近两个时辰,刮起东北风,变民军船只被风刮向南岸。船只刚在岸边停靠,潜伏在岸边的晋军杀出,从高处朝变民军船舰投掷火把,发射火箭。
转瞬间,浓烟滚滚,火焰冲天,卢循见势不妙,下令撤往浔阳。刘敬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变民军的舰只,率军在其后猛追,变民军死伤无数。
雷池大胜,变民军已无进攻建康的可能,要防其南下逃下广州,此时孙处夺取广州的捷报尚未送至。
刘裕将王仲德所部从吉阳召回,命其为先锋攻打浔阳城,留刘敬宣驻守雷池,亲率大军攻打浔阳。
…………
豫章口大捷,雍州军抓获了一万五千余名战俘后,东下停驻在夏口城。杨安玄带着这些战俘从陆路回归襄阳,把刘衷所部水师留给了王镇恶,让他见机行事。
杨安玄笑道:“卢循大军自番禺一路北上,所到之处抢掠一空,积攒下的财物惊人。”
王镇恶眼神一亮,道:“主公是让愚抄卢循的后路,把这些财宝抢到手。”
“不错”,杨安玄道:“雍兖之地百业待兴,处处急需用钱,若能把卢循搜刮的财物弄到手,可保数年无忧。”
看了看王镇恶,杨安玄笑道:“镇恶,此次若能夺取卢循财宝,你可从中取出两成赏赐有功的将士,愚让庆之助你。”
王镇恶喜形于色,笑道:“多谢主公。”心中却暗自警醒,杨安玄将妹夫沈庆之留下,自己绝不能因小失大,被财宝迷了心窍。
卢循大军离开浔阳,只留下三千兵马驻守,王镇恶得了消息,立即率师东进,从夏口到浔阳二百余里,顺流而下急如奔马,加上雍州水师经过改造,两个半时辰便到达浔阳城外。此时刚过午时,卢循正率军与刘裕在雷池激战。
雍州军三百余艘战舰出现在浔阳城,沈庆之率五千兵马登陆攻城,半个时辰后城中守将陆磊开城投降,王镇恶率军占领浔阳城。
王镇恶进城第一件事,就是让降将陆磊带着自己前往卢循的宝库。浔阳是浔阳郡治所,宝库就设在太守府大堂的东后侧,一溜六间大库房,铜锁锁门。
命人砸开铜锁,推开厚重的库门,王镇恶兴致勃勃地挨个查看:一间放着腊肉、腊鱼和各色干货,一间堆满布帛绸缎,一间是器皿,一间堆着铜钱,一间摆着珍玩,最后一间堆放着七口大箱,箱中是大大小小的金锭、银块和宝石。
王镇恶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光箱中财物就不下千金,脑中响起杨安玄劝自己的话,立即变得清明,吩咐道:“将这些财物全都运上船,送往襄阳。”仟千仦哾
周超低声道:“王别驾,主公不是说拿出两成犒赏将士吗?为何不先行分配?”
感觉到身畔炙热的目光,王镇恶笑笑,道:“送至襄阳先交由主公发落,愚相信主公定不会对我等食言。”
周超清醒过来,连声道:“王别驾说得是,愚糊涂了。”
库中财物装了十条船,加上缴获的辎重和粮草,足足装满五十条船,天明时分刘衷率领船只离开浔阳前往襄阳。
卢循兵败想回浔阳,见城头插着雍州旗帜,根本不敢停留攻城,转道南下豫章城,准备撤回广州番禺。
刘裕率大军来到浔阳,王镇恶开城迎接,把浔阳城交给朝廷兵马。刘裕听过王镇恶的名声,知道他是王猛之孙,被杨安玄视为左膀右臂,与之相谈,甚为惊异,赞叹“将门有将”。
王镇恶将浔阳城让于刘裕,准备率军回归襄阳,刘裕率人到江边相送。刘穆之低声道:“王镇恶足智多谋,杨安玄有此人相助如虎添翼,主公何不以朝廷的名义将其留下。”
刘裕摇头道:“雍州兵马奉诏前来相助,愚若此时暗中下手,为天下人所不耻。”
望着逐渐消逝的船影,刘裕举起手用力一挥,豪声道:“就算将来要与杨安玄相争,愚又有何惧。诸公,与愚一起先扫平卢循,安定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