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盘龙斋,“病重”的刘毅正与南蛮校尉郗僧施在屋中下棋,黑白缠斗,正在难舍难分之际。
郗僧施放下一枚黑子,捋着胡须道:“希乐兄,算算时间令弟差不多该从京城动身来江陵了。”
刘毅目光盯着棋盘,思索着落子何处,嘴中应道:“元直离开广陵时给愚写了封信,应该十月中旬能够到来。”
“希乐兄准备让元直前往武陵、建平、天门一带募兵,然后讨伐谯蜀吗?”
刘毅将白子放在棋盘上,伸手拿起一旁的茶饮了一口,道:“惠脱不愧为愚的良友,一下子便猜中了愚的心事。刘豫章因平定燕国得天下大名,愚何弱于他,只需两年时间,愚便能募集四万兵马,平定谯蜀,让天下人看看刘南平并不输于刘豫章。”
郗僧施夹着棋子点指着棋盘道:“大好棋局,各占一半。”
刘毅微笑道:“应该是三分天下,别忘了还有个杨弘农。”
两人正在说笑,侍从在门外轻声唤道:“主公,弘农公派人前来下书。”
刘毅一愣,他与杨安玄素无交情,私下里从未有过书信往来。前次杨安玄让出当阳城,莫不是慑于自己的威势,连编县、鄀县也要一并交还了。”
“呈上来”,刘毅沉声吩咐道。
信很厚,刘毅没有急着撕开封缄,而是指着信封上的字对郗僧施调笑道:“杨弘农文名显于天下,这手字能与刘豫章一较高下。”
刘裕幼时家贫,只是粗通文墨,字写得难看,还是刘穆之让他有意将字写得大些,既能藏拙又有气势,刘毅与士族文人聚会之时没少拿刘裕的字打趣。
郗僧施捋须亦笑,道:“若论武功君不如豫章公,要论诗赋比不上弘农公,可是写字、作画此二人对南平公你望尘莫及。”
刘毅得意地哈哈大笑,撕开信缄展信观看,刚看了几行,便惊得猛站起身,将身前棋盘撞飞,黑白子洒落席上,凌乱不堪。
郗僧施见刘毅颜色更变,忙问道:“希乐兄,杨安玄在信中说些什么?”
刘毅快速地将信看完,脸色苍白地将信递给郗僧施,道:“杨安玄称刘裕已矫旨杀害元直和叔源,正兴军来伐。”
郗僧施拿信的手抖动了一下,急声道:“怎么可能?杨安玄在说谎,刘太尉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攻打主公。”
刘毅快速地在室内踱了几步,大声吩咐道:“快快备马,愚要前往刺史府。”
荆州刺史府,大堂上站满了人,刘毅此时镇定了许多,倒是一旁的郗僧施有些坐立不安。
刘毅轻咳两声,众人安静下来。刘毅道:“愚接到急报,称有人冒充右将军刘藩前来偷袭江陵,无论真伪,皆不可懈怠。”
众人面面相覤,有人心中狐疑,郗僧施躬身施礼道:“朝廷命南平公坐镇荆州,守土有责,请南平公下令。”
这些人多数是刘毅从江、豫两州带来的官员,对刘毅还算忠心,齐齐拱手道:“我等愿听南平公调遣。”
刘毅对咨议参军羊邃道:“你速速派人给夏口的赵恢送信,让他拦截前来江陵的船只,若有异常相机决断。”
“朱显之,你率三千兵马驻守巴陵;赵蔡,你领三百艘战舰六千兵将镇守豫章口;惠脱你抓紧募兵,争取一个月之内招募五千人马。”
一道道命令传下,整个荆州变得紧张起来,不少百姓发现江陵城中往来巡防的兵丁多了许多,不时有战马进进出出,江上往来的商船变得稀少,莫非又要打仗了。
冠军将军檀道济,建武将军沈林子以及宁朔将军刘钟率百只舰船为先锋,一路急奔突袭江陵。
沈林子向檀道济建议道:“长途奔袭,难以掩人耳目,不如假扮成刘藩前往江陵,沿途守卫必定不会怀疑。”
檀道济采用了沈林子之策,在战舰左右悬挂右将军刘藩的旗帜,沿途果然畅通无阻,一直来到夏口。
夏口是汉水入长江口,是襄阳、江陵前往浔阳的必经之地,属荆州江夏郡管辖。刘毅到任荆州刺史之后,大批地更换荆州郡县官员,江夏郡的位置如此重要,刘毅任命他的亲信宁朔将军赵恢为太守。
赵恢接到江陵急信,告知他有人冒充右将军刘藩来袭江陵。何人胆敢冒充刘藩不言而喻,但身为南平公下属,赵恢当然要听从刘毅的命令。
赵恢当即率军从江夏郡治所前往夏口,下令驻扎在夏口的水师封锁江面,搜查东来的船只。
半天后,檀道济的战舰便来到了夏口江面,看到江面上遮天蔽日的船帆,心中暗凛,莫非消息走漏了。
檀道济暗中吩咐战舰做好准备,让信号兵摇动旗语与对方问答,要求放行。
赵恢正在江中船上,见对面来舰果然说是右将军刘藩前往江陵的船只,赵恢道:“告诉他们,就说右将军旧部宁朔将军赵恢请他前往夏口暂歇,为他洗尘接风。”
檀道济感到不妙,他知道赵恢是江夏郡太守,是刘毅手下的爱将,他怎么来了夏口,看来蒙混不过去了。当机立断地下令道:“冲过去。”
赵恢见对方船舰突然加速冲来,不过他早有防备,强弩崩发,将最先冲锋的几条战舰撕裂。
檀道济见荆州兵马众多,下令撤走夏口下游二十里处的峥嵘洲。当年刘毅破何澹之夺取湓口后就驻军于此。
刘裕大军在浔阳,接到檀道济受阻夏口的消息后,第三天率大军赶到峥嵘洲。
刘毅接到赵恢的急报,得知刘裕率四万大军来伐,惊慌失措,呆坐在堂上丧魂失魄。他表面上不怕刘裕,其实对刘裕的战力深为恐惧,真要两军交战刘毅根本没有信心战胜刘裕。
咨议参军羊邃见刘毅六神无主,道:“主公,事到临头需冷静应变。朝廷派军来伐,肯定是对主公有所误会,主公何不派人前往京城向天子申诉,请求朝廷退兵。”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刘毅连声道:“不错,快快向朝廷上疏,请求退兵。”
郗僧施见刘毅得知刘裕大军压境,丝毫没有平日淡定从容的儒雅风流,心中暗悔,早若知刘毅徒有其表,何必弃丹阳尹选择南蛮校尉。
此刻已与刘毅乘在一条船上,刘裕连尚书左仆射谢混都杀了,自然不会放过自己。想到这里,郗僧施道:“主公,朝廷大军有四万之众,夏口恐难抵御,索性命赵将军弃夏口,回豫章口与刘裕决一死战。”
刘毅想了想,道:“不错,快快前去通知赵恢,让他回师豫章口。愚手中还有三万兵马,足以与刘裕决一死战。”
“刘太尉向来忌惮弘农公,主公何不向弘农公求援,只要雍州军南下,刘裕必不敢孤军深入,必要派重兵驻守夏口,以防被截断后路。”郗僧施继续道。
“不错”,刘毅嘴中再次吐出“不错”二字,提到杨安玄,刘毅稍微镇定了些,道:“刘裕冒天子之名来攻荆州,还是弘农公为愚通风报信,他定然不愿看到刘裕假借天子名义消除异己,只要雍州兵马肯相助,愚何惧刘寄奴。”
夏口,赵恢连夜率军撤走,朝廷水师突然出现,在暗夜混战。及至天明,江面上散浮着战舰的残骸,还有星星点点的火焰和着黑烟飘散。赵恢将辎重船丢下,带着二百余艘战舰往江陵方向逃走。
已时,朝廷兵马移驻夏口城。县令申昱带了城中士族前来劳军,刘裕好言安慰,派龙骧将军虞丘进率两千兵马进城,把夏口城当成基地,辎重、粮草转运于此。
临时大营,刘裕召众将议事,雍州军的动向便是最大的争议。宁朔将军臧熹认为雍军兵正被秦军困扰,根本无暇南顾;辅国将军王仲德建议以朝廷的名义下旨,让杨安玄不可插手伐荆之战;太尉府参军中沈田子则以为要谨防雍州军坐收渔人之利……
众说纷纭,刘裕道:“荆州兵马已然知晓朝廷兵马来攻,偷袭的计划落空,大军暂且歇息几日,囤粮于夏口。出兵之时已派细作前往襄阳打探消息,等雍州确凿的情报送来再说。”
太尉府参军沈田子隐约知道些内情,刘裕任太尉后襄阳有门阀暗中与他通信,显然太尉在等襄阳送来的消息。
十月二十日,一封密信送到刘裕手中,是襄阳向家家主向畴的信。刘裕看罢密信,半晌无语。
杨安玄上疏秦军攻打上洛,刘裕以为雍州军将疲于应付,没想到杨安玄居然顺势反击,居然攻破了峣关,威逼长安。
不仅如此,杨安玄调动五路兵马一齐攻秦,大有灭秦之势。从向畴的信中推测,攻秦的兵马至少在七万以上,加上驻守的军队,雍兖梁司等地的兵马超过了十万之数。
刘裕悚然而惊,他一直以为朝廷兵马的数量要倍于雍兖大军,所以灭燕之后才会打算顺势夺取襄阳,如今看来幸亏没有动手,要不然说不定有去无回。
若是知道雍兖实力如此雄厚,自己便不会把刘毅当成首要清除对象,而是会先联合刘毅对杨安玄进行打压,相比之下,杨安玄对他的威胁远胜过刘毅。
如今自己斩杀了刘藩和谢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寄希望杨安玄攻秦之时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自己顺利平灭刘毅之后顺势北上,趁雍兖兵马困在秦地夺取襄阳,鼎定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