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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竹台口有一道栈桥,与龙台相接,我穿过栈桥去接旨,沈羽已等在龙台下了。
他接旨的时候很平静,只是敛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姿态,但我分明记得,就在方才,平西王从喜笺上念出他的名号时,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错愕与怫怒。
纵然性情不尽相同,沈羽有一点与我大皇兄和于闲止很像,在事态无法挽回的时候,迅速冷静下来,纵是遭逢天大的变故,也能按兵不动,以窥良机。
我不知道这样的隐忍是不是争天下的人与生俱来的神通。
大皇兄甚至没多看我一眼,一脸镇定地宣读完旨意,我与沈羽正要磕头领旨,这时,人群一侧忽有一名女子高声道:“等等——”
我侧目看去,正是平西王那位宠妃,顾璃。
她进京已一月,脸上的湿疹仍没好,还是以纱覆面。打断了我与沈羽接旨,她提裙步到龙台下,跪地道:“陛下当真要把昌平公主嫁给征西大将军?”
大皇兄冷声道:“怎么?”
顾璃道:“征西大将军乃辽东王府的三公子,当今辽东王的三弟,手握数万大军,威名赫赫,贱妾以为,倘将昌平公主嫁给沈三少,根本不配!”
此言出,无疑于驳斥大随天家颜面,下头顷刻便有臣子愤然道:“不过一名妇孺,今上的圣意,岂容你揣测?昌平公主乃我大随嫡长公主,今上的亲妹妹,身份乃天下至尊,你说她配不上沈三少,无疑于诋毁今上!依臣看,莫不是平西王老糊涂了,收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入王府,平日里治内不严倒罢了,到了九乾城还不知收敛,怕不要牵连得平西上上下下受她所累!”
顾璃听了这话,却不恼不怒,她平静地向大皇兄磕了个头:“禀皇上,贱妾说昌平公主配不上沈三少是有理由的。”直起身,稍稍一顿,忽然抬臂指向我,高声道:“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
“大胆顾璃!”兰嘉怫然怒道,“长公主的身份,岂容你一个区区府妾就可以随意诋毁的?今夜是除夕佳夜,是陛下与本宫的婚宴,你不分场合胡乱行事,是不将陛下与本宫放在眼里?”
她说到这里,朝我皇兄略一福身:“陛下,臣妾今既为皇后,执掌凤印,无论臣眷,府妾,宗亲,都分属后宫管辖。平西王府侧妃顾氏大胆妄为,辱没天颜,臣妾这便请肃清后宫!”
言罢,待我大皇兄微一颔首,她顷刻转身,凛声道:“来人——”
“皇后娘娘要治贱妾的罪,贱妾无话可说,但如你们所说,昌平公主倘真是皇女嫡长天下至尊,事关她的清白,难道天家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查都不愿一查?”顾璃抢在侍卫制住她前,从袖囊里取出一封信呈上,“若非手握实证,贱妾怎敢轻易诋毁昌平公主?此乃昔淮王的一封亲笔信,信上亲称‘朱碧吾女’,淮王生前好文墨,一手好字风骨极佳,旁人难以模仿,要查此事其实很简单,只需找淮王身前的笔墨比对一番即可。”
她说到这里,忽地笑了一声:“其实贱妾手上的信还不止这一封,陛下若当真要查,贱妾还有旁的证据,甚至朝廷还可着人亲去淮王陵墓,看看他的陪葬品中,昔故皇后杨氏的陪葬品中,有什么蹊跷!”
此言出,下头一干臣子全跪了。
两名侍卫挟住顾璃,却不敢将她拖下去——事出突然,杀顾璃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倘这时候再将她处死,反而显得天家心中有鬼,在所有人心中蒙上一层疑色。
我抬目望去,大皇兄面色沉得能拧出水来,二哥看他一眼,顷刻会意,目光中闪过一丝冷色,手扶上腰间刀柄,迈步而来——竟是要亲自动手。
我知道,其实凭当今圣上与焕王爷的本事,这九乾城里,又有什么事压不下去?
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从小在两位兄长的庇护下长大,如何能令他们自始至终为我所累?今日的事态闹成这个样子,二哥若亲自斩了楚离,满朝文武今后会怎么看我两位兄长,怎么看天子朱家?
立国之道总是以臣民为本的。
我唤了声:“二哥。”将他拦下,回身对挟住顾璃的两名侍卫道:“把她松开。”
两名侍卫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大皇兄的脸色,应诺退下。
我看着顾璃,道:“你既敢在当今圣上的婚宴上状告本公主,想来是不要命了,既然连命都不要了,脸上这层面纱,怎么还不揭下来?”
顾璃的声音透过那层纱低低传来:“贱妾状告昌平公主,证据俱在,昌平公主顾左右而言他,反而要计较贱妾因病覆面的纱,是不敢与贱妾对峙,不愿承认自己的罪孽么?”
我道:“本公主为何要与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对峙?”从一旁的内侍手里接过风灯,举到顾璃近前,在明晖不定的灯色中,透过纱,看向她的眼,“或者说,本公主为何要理会一个已死之人的构陷,你说是吗,楚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