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钟应看着面前风采过人、仙风道骨的七人,楞楞的,眼睛一眨不眨。
若是一个月前,他肯定认不全这七人,可是现在,他不仅认得面前这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甚至连他们的过往事迹、人品性子都知道几分。
——他们正是九州剑仙,被他便宜爹爹略微压了一头的剑仙。
“哼!”有人冷哼一声。
如渊如狱的威压碾压而来,钟应脸色一变,试图抵挡,然而他灵力尽失,这几日神通也失效了,如何能够抵挡?
剑意仿佛要将他的脊椎骨寸寸碾碎,钟应脸色涨红到仿佛要滴血,又渐渐苍白下来,如烧透的灰烬。
“砰——”
钟应双膝跪地,头垂着低低的,被压的抬不起来。
“总算找到这个孽种了!”出声的便是先前冷哼的人——凌恒剑仙。
世人皆说凌恒剑仙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连同剑意也如煌煌大日,不可逼视。
钟应只想呸一声,放你娘的狗屁,分明是个忠奸不分的老糊涂!
“若非有人送消息,剑主执意庇护他,我们定然找不到他。”女子叹息一声,声音温和慈悲,天生透着几分悲天悯人,“钟应,剑主养你护你,玉馨书院教你怜你,他们是你的父,你的师长,可是你却背叛他们,陷他们于险境,你可有心?”
这女子是箐剑仙,菩萨心肠,便是罪人也不会伤其性命,剑下只斩大奸大恶之辈。
在她眼中,钟应便是那大奸大恶之辈。
又有一道冷酷的声音响起:“与他多说什么?直接杀了了事。”
——这是冰河剑仙。
“不可!”有人反对,“剑主护着他,我们总不能不留一丝回旋余地。”
“这种冷酷、残忍又狡诈的魔头有何不能杀?剑主昏头了,你们也跟着昏头了?”
“……我们擒了这小子,说不定剑主就恢复正常了。”
声声句句,如炸雷一般在钟应耳畔不停地回响,每一个字如尖针,从钟应胸口刺入。
钟应想反驳。
一群眼睛被糊了的王八蛋!他没做那些事,所谓的证据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有地音蜗和阵图,他有证明自身清白的证据!
他、他怎么可能会伤害钟岳和书院众人?那是他所有的东西啊……
唇瓣张张合合,然而在重压之下,钟应一个字都吐不出,憋的脸色青紫,喘着粗气,狼狈不堪,钟应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后背的剑道威压越来越重,压折他的脊椎骨后,连他的自尊也要一并碾入尘埃。钟应手臂咔嚓一声断了,脸直接贴到了杂草和泥土上。
拳头不断收拢,直至手指刺入掌心。
钟应开始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魔族邪修被剑仙们的忌讳,他们应该不敢往剑仙身边凑吧?
除此之外,只有君不意一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地,因为这地方是君不意找的……
这个念头初初闪过,很快又被钟应自己打散,君不意不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他这两天不谨慎,被人发现了踪迹……
钟应越想越乱,心中越发冰凉时,被人一把提起来。
凌恒剑仙厌恶的瞧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们把这孽种提到那些魔族面前,若是能用他换书院众人安全,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便一剑杀了他。”
“……”
钟应耳朵被震的嗡鸣,听到这一句,只想笑。
那些魔族追杀了他这么多日,哪里会在乎他生死?会在乎他的,只有便宜爹爹……
七位剑仙停住脚步,看到了不远处的娃娃脸道人。
钟岳一人一剑,站在了七位绝顶剑仙面前,神色冷如寒冰:“你们要去哪里?”
七位剑仙皆愣住。
钟岳扯了扯唇角,声音愈发冷漠:“你们要杀谁?”
箐剑仙迟疑的问:“剑主,你不是在书院吗?”书院本就遭到魔头的袭击,剑主居然不在剑岛,那书院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凶险?
钟岳如同吃了炮竹一般,一点就炸,指着钟应,劈头盖脸就骂:“这小兔崽子背着我偷偷溜了,不把他揪回去,我怎么放心的下!”嗤笑一声,钟岳嘲讽,“这不,一会儿没看着,就有人敢把爪子伸向我儿子。”
“剑主,我敬你镇压镇魔剑塔数百年,你可别为了一个魔头而毁了自己的声名。”凌恒剑仙怒道。
“声名?我剑主之名可是凭这把剑拿到的!”钟岳抬起天青色长剑,动了真火,杀气凛然,“我告诉你们,谁敢伸手,我就砍了谁的手……”
顿了顿,猛的抬高音量:“给我松手!”
“你——”
“冥顽不灵!别怪我们动手!”
钟岳大笑一声:“可别怪我欺负你们,一起上!”
因为钟岳这句话,剑仙们一开始反倒不愿一起上,双方有来有往,虽然底牌一样样的翻,却到底没有下死手,都有回旋余地。
直到钟岳趁机抢回了钟应,七位剑仙方才急切出手。
钟岳却并不恋战,扛起钟应就跑,丝毫不管他剑主的名头,不顾自己刚刚发下的狠话。
钟应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差点儿落泪,不管他以前多怨怼钟岳丢下他十几年,不管他以前有多嫌弃钟岳不靠谱,觉得钟岳一张娃娃脸,根本当不了他爹,他在心底,早便承认了那是他亲爹!
孩子在亲近的长辈面前,总是脆弱许多。
不管那孩子多么聪慧过人,多么桀骜不驯……
双方追逐了半天,一路追到了封禁之门——隔断魔族和人族的大门。
钟岳以剑主身份,打开了封禁之门,将钟应推了过去,一双星辰朗目注视着钟应,他道:“心肝儿子,既然你不喜欢剑岛,不喜欢书院,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便回魔界吧……”
钟应摇着头,不知所措。
钟岳急促的叮嘱:“魔族凶狠之辈众多,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亲生父亲留下的旧部还在,逐晏信任之辈,必然有过人之处,你去找他们吧。”
七位剑仙追来,钟岳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后,眸光微微不舍,却道:“你都这么大了,该懂的都懂,我就不唠叨了……”
封禁之门阖上前,钟岳笑了笑,唇角一个小小的酒窝:“好好保护自己。”
钟应冲了上去,被大门阻隔,一拳头砸在封禁之门上。他如今没什么力气,拳头依旧被砸的血肉模糊。
钟应无力的垂着头,哽咽:“我哪有什么亲生父亲,我只有你一个爹爹啊……”
“嗤。”
身后传来笑声:“只是把剑仙全部引去,剑主就把这小子送过来,若是那帮子道修知道他们被耍的团团转,会是何等神色?”
钟应:“……”
如同坠入冰窖,钟应手脚冰凉,缓缓回首,见到了炼制血池的那些魔族。
“我上次没认出来,差点儿让你跑了,真没想到,魔皇之子会这么柔弱、弱的可笑。”
魔族眉眼阴鸷:“我劝你快点交出阵图,不然……呵!”
钟应笑了,桃花眼潋滟而悲沧:“没了,我交给同窗,送去书院了。”眉眼绽开笑意,隐约多了几分得意,“你们别想得到……”
“砰!”
钟应被揪住头发,狠狠撞上了封禁之门。
意识逐渐模糊时,钟应听到了魔族愤怒的声音:“你帮道修,道修可不一定会领情,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才不会!
君不意不是这种人。
只要院主他们看到地音蜗和阵图,他便能洗刷冤屈,并且立下大功……
钟应头一撇,彻底陷入昏迷。
这是钟应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便宜爹爹,之后他有能力推开封禁之门,踏足九州之时,得到的却是钟岳陨落的消息……
钟应没有死,大约是为了泄愤,他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折磨的生不如死。
手脚被捆上锁链,吊在半空,这般姿势下,钟应却陷入了昏迷中,他的身上全是伤口,没有一处好肉。
每日所见皆是昏暗,清醒时感受的永远都是痛苦。
钟应被关小黑屋关惯了,他不怕黑暗,也不怕痛苦。
可是黑暗和担忧却逐渐消磨了他的意志,让他逐渐慌乱和敏感。
绝境带来的无助,令钟应一遍遍在心里头问:君不意有没有替他洗刷冤屈?便宜爹爹有没有事?
洗刷冤屈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来找他?
别人不找他便罢了,便宜爹爹为什么也不找他?
魔族笑着回答他:“小崽子,你被骗了,你那个道修朋友不仅没有还你清白,还占了你的功劳。”
魔族还告诉他:“剑主死了,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庇护你了。”
骗子!
钟应想:都是骗子!
钟应咬着下唇,抬着头,一脸倔强,在魔族失望离去后,他神色狰狞,桃花眼却蒙上了晶莹的露珠,好像随时会从眼角滴落。
钟应眼中的光彩逐渐暗淡,求生之欲渐渐薄弱。
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地牢之门却在此时敞开,魔界的光落在钟应身上,隐约带了几分妖异的血色。
钟应缓缓抬头,一双被黑暗沉浸太久的眸子,看到了鲜艳的红衣。
衣上白梅,帷幕掩面——是疏影君。
锁链被暗香刀砍断,钟应被人背起,一步一步踏出了地牢。
光线刺眼,钟应一时间阖上了眸子。
他见到过相似的场景。
在他少年时期,曾经苍白又绝望的躺在血祭台上,血液从身体抽离,身体逐渐冰凉时,骨鸟开道,黄昏殿破云逐月而来。
疏影君将他从祭坛上抱起来,一步一步离开了齐家。
那个时候,疏影君杀了齐家家主,如今,他屠了此地魔族,踩着满地尸骸血液,背着钟应离开。
魔界的血月妖异又瑰丽,盛大又诡秘。
钟应适应了光线后,疲倦的睁开眸子,手指垂在一片红衣上,指腹触感湿润,血腥味浓重。
疏影君的红衣被血液染成了血衣……
“血腥味好重……”
钟应声音极轻,他以为只有自己听的到,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了疏影君的声音:“那是魔族溅上去的血。”
他补充:“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