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钟应很轻易的从疏影君嘴中,套出了他的“身份”,本以为向自家大舅哥打听君不意的消息,应该很容易才对。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四下寂静,唯有海风呼啸。
被晾在一边的钟应扯了扯嘴角,难得有些尴尬。
疏影君吃完一小块蛇果糕后,并未动桌面上别的糕点,而是以雪白丝帕擦拭指尖沾染的糕点屑。
如此寻常的动作,却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般,赏心悦目。
待将指尖擦拭的一尘不染后,疏影君起身,踏入宫阁中,背影冷清,隐隐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
钟应揉了一把脸,深刻的觉得自己应该加一把劲。然而,向来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如今需要讨好别人的钟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又不能像对待君不意一般,洗手作羹汤,或者直接将人摁在床上亲,实在不行就吃点亏,扒了衣服让他睡……
算了,反正还有九天,总能问到什么。
自从决定套近乎后,钟应见到疏影君都会打个招呼,绞尽脑汁说几句话,或者准备一些糕点。
并且他开始关注起黄昏殿来。
黄昏殿媲美一座真正的宫殿,内中布置极为精致华贵,处处风雅,看得出建造黄昏殿的人花了多大心思。
然而,在钟应看来,除了疏影君的卧房布置了被褥外,三层殿宇空荡荡的毫无人气。他一间间房间翻过去,根本没有任何住过的痕迹。
钟应关好房门,歪着头问:“疏影君,你平时是不是不住这里?”
疏影君慵懒的靠着椭圆形的雕花窗棂,手指搭在唐刀刀柄,金色的铃铛在风中叮咚作响,他似乎在垂眸休憩,闻言睫毛都没抬,声音从鼻尖发出:“嗯。”
极轻极低,不似平时一般沙哑低沉,甚至带了几分软糯糯的意味。
“回重明国?”
“是、也不是。”
也就是说,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
钟应记得君九思说过,他和君不意小时候遭到过暗杀,从此上头六位皇子公主皆挪出帝都,除非召见,不能私自回开明宫。
那么,君少舒应该是回自己封地吧?
不过,他既然能成为黄昏殿主,应该很受重明皇看重,而不是像君靖安一样,扔在玉馨书院,不闻不问。
“这些房间我能动吗?”钟应问出重点。
“随便……”
灵船在血海中行驶了许久,钟应察觉到什么,桃花眼中闪过一抹锋芒,疏影君提起唐刀,朝着船首走去。
炽热的太阳星高悬苍穹,海面上却升腾起灰蒙蒙的水雾,遮蔽了光线。
猩红的血水中伸出无数利爪,那些利爪足足有丈长,木盆粗,攀爬在船舷上,披着玄青鳞片,表面泛着铁色的光辉。
爪子力大无穷,将灵船困住,使之寸步难行,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疏影君缓步而来,黄昏殿如重新注入灵魂一般,陡然焕发强盛生机,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前行去。
鳞片破裂,血肉模糊,手臂从关节处拉扯成两截,断裂的爪子血淋淋的挂在栏杆上,又被灵船甩入海底。
血液顺流而下,灌溉了船身的九州山河图,被藏身浮雕中的骨鸟吸得干干净净,表面洁净无比。
海底的怪物痛苦的哀嚎,嘶吼声转为无比的愤怒。无数人形怪物从海面跃起,试图摧毁整座黄昏殿,却撞上了灵力壁,只能不断的撕咬。
疏影君一脚踹下离他最近的怪物,足尖轻踏,如蜻蜓点水,荡开一圈刀光,灵巧又强横的将怪物一一挑下灵力壁。
实力弱的怪物直接拦腰而断,实力强的怪物皮开肉绽。
海面聚起数十丈高的巨浪,足以将黄昏殿淹没,风中的浪涛声不断刺入耳膜,其中夹杂着奇异甜美的歌声,迷惑人心又悦耳动听。
疏影君在血色浪涛中时隐时现,踩着怪物的后脑勺,暗香刀向着歌声的方向掷去。
刀锋破开巨浪,夷出一条水路来,刺穿被怪物保护的黑影。
黑影坠入海面,潜入海底,疏影君追过去,同样沉入水中。
钟应趴在窗框上,刚刚匆匆一瞥,看清了那黑影的容貌。
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散着海藻般曲卷长发,披着轻如蝉翼的鲛绡,狭长的眼尾描画着碧色鳞片,温柔而恬静的哼着古老的歌谣。
血海之妖,食人而生。
——这是诞生于血海的海妖!
唐刀破开一切弥障,直直穿透了海妖的喉咙,海妖却并没有死,反而乘机逃跑。
许是海妖受伤的原因,怪物疯狂的敲击灵力壁,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嘶吼两声。
真烦……
钟应眯了眯眼,眼底鎏金如熔岩流淌。
这一刻,从海底爬出的怪物被火星子点燃,形成了一个大火球,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海风一吹便滚入雾中。
不久之后,一只手攀上栏杆,手指骨节分明,手背白皙隐约可见青筋,沾了几滴血。
钟应见状,赶忙说道:“我拉你上来。”
手伸到一半,一道红影施施然落地。
疏影君的衣袍长发被水浸透,水珠子蜿蜒而下,在木色船板上形成一块小水洼。长发湿哒哒的贴在后背,发尾的乌叶汁被冲刷掉一部分,露出苍冷如雪的发色。
他朝着宫阁走去,沿路留下一连串水印子。
钟应抽了抽嘴角,默默收回了手,想了想,掐诀施了个清洁术,处理了地面的污秽,随后又将衣袍送至屏风后。
偷窥沐浴的事钟应干过一次了,现在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所以,他将那几件**的衣袍捡起,卷成了一坨。
阖上房门时,钟应问了一句:“那只海妖怎么样了?”
他记得那只海妖似乎非常美……
疏影君沙哑的声音传来:“砍下头颅,身陨魂灭。”
钟应挑眉,就差竖大拇指了:“干脆利落!”
黄昏殿离开血海后,疏影君又去了几处,杀了几个人或者怪物。
除了既定的目标外,沿途就算遇到不长眼的魔族挑衅,疏影君也不会动手,甚至根本不露面,只指挥骨鸟出去震慑一番便是了。
如传闻一般,手上沾染道魔之血。却又不似传闻残酷,更多的是淡然而目不染尘。
疏影君并非每次都能利落解决目标,实际上,他诛杀之人,大多实力强横,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底牌,令人防不胜防。
因此,即便疏影君的实力足以纵横九州魔界,在垂死者疯狂反扑下,偶尔也会受伤,身上多几道口子。
这个时候,疏影君便会将自己关在卧房中,打坐休憩,治疗伤口。
若是这几条划痕在自己身上,钟应管都不会管,等着强横的魔体自然恢复,可是落在疏影君身上,钟应怎么都看不顺眼。
暮色苍茫,一勾秋水弯月悬于天际,夜间雾重,云层将弯月光辉遮掩大半。
灵船行至一处被冰霜覆盖的山脉上空,夜间寒风裹挟着细碎冰雪,将广袖鼓起,刮在皮肤上刺骨的冷。
钟应不惧寒凉,吹了半天的风,细雪晶子在墨发上融化成水珠子,冰凉凉的滴在鼻尖时,钟应决定去看疏影君。
他便趴在窗棂上,往桌边放置金猊檀炉的桌面上,放了一排的丹药玉瓶。
清心香飘过鼻尖,隔着袅袅清烟,钟应向着床榻望去。莲帐半垂,遮住了疏影君大半身姿,只能从灯火朦胧光线中,看到修长的背影。
“这点伤不碍事。”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钟应有些意外,便道:“我知道,但是服用丹药好的更快些。”尽管,钟应知道疏影君不缺灵丹妙药。
玉瓶飘起,落入一只瓷白的手中,疏影君指尖微屈:“多谢。”
“君少舒。”钟应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疏影君只简短的回了两个字:“任务。”
不是生性残酷,不是深仇大恨,不是杀人夺宝,更不是如钟应一般任性妄为,仅仅只为了——任务。
“重明皇布置的任务?”
“嗯。”
钟应眯了眯眼。这么说的话,黄昏殿主的存在,果然是重明皇用来铲除异己而出现的。
可是,这段时间疏影君杀的都是魔界之人,隔了重明国这么远,这些人应该碍不了什么事吧?
这些怪物身上有重明皇要的东西?还是说其中有他不清楚的利益纠葛?或者这些怪物在重明国闯过祸?
钟应下意识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这几天,钟应大概清楚了一件事,疏影君不会因为他的言语冒犯而动怒。他想问什么便问什么,疏影君想回答,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想回答,钟应便什么都问不出来。
“……”
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钟应抬步,打算进去坐一会儿时,疏影君的声音平缓响起:“桃林怪物是一名妖修,生于九州,修的却不是道,而是魔。它以幻境迷惑方圆百里的凡人,成为凡人信仰的圣地,尘世一小国凡人,彻底成为它的养料,不少修士前去诛妖,皆成为桃树根茎下的白骨。后来,惊动了几个大宗门大能,桃林怪物险死逃生,遁入魔界。”
“白崖城那几个魔修曾经是名门正派子弟,父皇查出他们是仇敌旧部余孽后,便下了追杀令。”
“海妖出自离芳水镜溯月一脉……”
随着淡如云烟的声音一一叙述,钟应不由蹙紧了眉头,胸口莫名有些闷。
疏影君总结:“理由很简单:磨炼,杀敌。”
以凶煞之物磨炼实力,追杀狡诈而强大的敌人。
钟应咬了咬下嘴唇:“这些年来,你一直如此?”
“……”
他换了种问法:“你什么时候成为黄昏殿主的?”
这一次,疏影君回答了:“十岁。”
钟应:“……”
十岁?
那个时候,疏影君怕是才比暗香刀高半个头吧?
非常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