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孽火的碎片无视鳞甲,直接钻入丹田识海中肆虐,便是诞生于混沌的怪物也受其影响,横冲直撞。
然而,因其嗜血贪婪的本性,即便痛苦难当,牙关依旧紧紧锁住了神君。
雪回神君一路颠簸,倒不似先前一般蛮横拔牙,反倒抬手轻柔拍打着虚空之魔的眉心,无形的力量顺着指间,涟漪似的圈圈扩散。
他神色平和宁静,动作不急不缓,似主人逗着自家宠物,又似长辈安抚受惊的晚辈。
渐渐的,虚空之魔不再翻滚,一双充斥混乱暴戾的兽童盯紧了神君,鼻子来回喷洒着毒息。
神君伸手,捻起一片即将钻入怪物血肉的孽火,屈指弹走。
如此反复几次,虚空之魔便安静不动,并歪了歪头。
小灵女看出了蛮族供奉之神的迟疑,手指头指着神君,气急败坏:“你怎么会我族灵女传承的御兽决?”
周边如此混杂,神君倒是听到了灵女的质问,颇为好心的传音解答:“当年在太一宗传道时,为解弟子困惑,顺手学了学。”
灵女一愣,咬了咬贝齿。
心知孽火混淆了虚空之魔感知,这样下去,说不定虚空之魔便将掌握蛮族秘术的神君当成自己人,小灵女顾不得经脉枯竭的灵力,折腰抬腕,轻歌悬舞。
脚踝的御兽铃随着轻快的舞步,远远传开。
“叮叮冬可冬……”
虚空之魔再度狂躁,在两股意志拉扯下,在古门前来来回回转圈子。
灵女毕竟年幼,越发吃力。
神君占得上风,在虚空之魔眉心点了点,澹澹吩咐:“放我下来。”
虚空之魔缓缓低下头颅,正要松开利齿时,无数枪影便密密麻麻笼罩而来。
神君手指掐决,指腹如玉石直直往前一点。
如佛祖五指山一般,手指拨乱了空间,自虚空各处出现,同枪影一起粉碎。
此前多番交手,两人并无多少保留余地,因此神君对魔君实力大概摸清,然而钟应合深渊之力,实力大增,枪锋吞吐的威势比他预料还要可怕,初初接触,神君便吃了些亏。
神君霎时缩手,整只手臂都是麻的,轻微的颤抖,力量自虚影传递到了本体,手指皮肤血肉便出现了灼烧的伤痕。
灵女初次跟神君交锋,完败,还是输在最擅长的御兽决上,憋屈坏了,见此,高兴的快跳起来,扯着嗓子喊:“大哥哥,揍他!揍这个大魔头!”
神君充耳不闻,全心全意应对,祭出众生镜。
这还不够!
神君紧接着又操控八方孽火,挡住了融入通天煞气的火海。
陆离枪本便是神君抽深渊之主嵴椎所炼制,神君又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本质,遥望钟应,便道:“若被深渊煞气反噬,你将与前世无异。”
钟应嗤笑:“有君不意在,怕什么?”
语调潇洒极了,就差双手一摊,做个耸肩动作了。
神君摇头:“三句不离心上人。”
“我前世所做之事,不意能阻止我,怎么也疯不到毁世的程度……”
钟应半眯桃花眼,熔金童孔落在神君身上,无一丝温度,却又似乎能将人神魂焚灭:“你才是真真正正被执念所迷。”
神君无法反驳,只能肯定:“也对……”
君不意能阻止钟应,却无人能阻止他……
陆离枪穿云破日,一往无前。
穿透重重障碍,刺入了平滑的镜面。
钟应身形一顿,看到了众生镜中,身浴煞气与火焰,如杀星出世般的自己。
下一刻,卡呲——
枪尖之处,蛛网裂纹向八方横生,镜面落下一层细雪似的水晶。
少年时期,在这面经无数淬炼的仙器面前,他和君不意毫无反抗便入了镜中世界。
如今,众生镜于他,不过是一件单纯的法器罢了。
为他所用就收着积灰,想用来对付他,他就……砸了!
钟应倒退,神君收回众生镜,倒是抽了下眼角,扣着镜面有些心疼:“又要修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凄厉的怒吼。
神君侧首,不由讶异。
只见虚空之魔头颅上被刺入了上百道长枪虚影,更有密密麻麻的长枪刺穿头颅后拖着的浓重雾气,火焰照亮出一根根雪白尖利的嵴骨。
虚空之魔在伤痛下,凶性彻底激发,撕咬着猎物就要遁入古门通道中。
天上地下生出无数藤蔓,死死捆绑住虚空之魔。
一轮红月拔地而起,回旋成弧,将藤蔓尽数割裂,簌簌落下的断枝中,露出君不意的身影。
神君又掰碎几颗利齿,在古门前,飞身脱离。
虚空之魔不甘猎物逃遁,一转头颅,用六根玄角顶去。
便在这时,一道黑影冲来,以鸡蛋碰石头之势,在尖角顶到神君前,将虚空之魔撞开。
虚空之魔同时抓住了蛟龙的身躯,两条庞然大物一同消失在石门通道之内。
神君反手一掌,小灵女整个震飞,全身骨头碎了大半,霎时在半空中晕死过去。
石门通道没了支撑点,随之崩溃。
老院主赶忙接住灵女软趴趴的身躯,察觉到灵女生机尚在,塞入玄武壳中,交由蛮族异兽照料。
而钟应、君不意再度缠住了神君。
老院主环顾四下,他们封锁荒野之川至今,才过了半日,荒野之川已是满目疮痍,不见一丝嫩叶碧色。
而空中盘踞的雨云,地面燃烧的火焰,堆积千丈的冰川,萦绕于耳的梵音……种种道之争锋,怕是千万年都不会止息。
上万年前,因创世之莲,神州支离破碎,形成如今的九州。
若是继续下去,封锁之阵怕是撑不住,就算最终能阻止神君证道,九州也会生灵涂炭。
拉神君入冥界混沌之地的计划已经失败不能继续了……
老院主下定了决心,捏碎手中的玄机阵盘,充盈的玄之又玄的力量灌入体内。
钟岳同样手握玄机阵盘,若有所感,低叹了一声老院主名字后,紧跟着捏碎了玄机阵盘。
玄机阵盘共有四份,掌握在同玉馨书院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仙道手中。苏家主神志被八方孽火所迷,重伤了另外一位道人,两人都出不上力。
然而,使不使用玄机阵盘的力量,全凭个人意愿,老院主并不强求。
神君正在抚琴十指纷飞似蝶,冷冷琴音编织一场又一场的道意幻境。
神识中勐的万针扎心般的疼,便是神君也难以忍受,修长的十指划过琴弦,又重重按住,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
“……什么?”神君错愕。
那只白骨之手上,浮现一个个金色的符文,组成一片晦涩的天书道经——正是老院主等人先前通过玄机阵盘所绘制符文。
而这并非先前那般,通过伤他,强行催发天眼神通,而是深埋在他七魂八魄中“因”,所催发的“果”。
而埋下这“因”的人,是当年的太玄道祖。
“卡察”一声。
中指白骨承受不住符文之威,从顶端崩裂一小块。
“卡察”又是一声。
尽管是真龙之骨,小指依旧碎裂成雪花点点。
……
神君错愕的目光落在了老院主身上。
老院主须发皆白,又因长时间生死拼搏而乱糟糟的翘着几束,远不及魔君莲中君的从容风华,然而一双年老而混浊的眸子,蕴藏着凡人到了知天命岁数的睿智与垂暮之气。
那是神君所没有的。
神君活过的岁数远比老院主长,然而神君依旧维持着正当巅峰的青年外貌,不似老院主已是耄耋模样。
所以,神君至今执着于记忆中那其实微不足道的茅草屋与流萤,老院主却心存以身殉魔的死志。
然而,神君眼前闪现的,却是五千年前,他被镇压在剑塔底下时,那将他手臂钉死在石壁上的一剑。
太玄道祖所留下的创伤,如附骨之蛆,纵使神君换了几具身体,依旧无法消除。
但是,神君一直心知小喵儿留情了。
却才知,原来太玄道祖自那时起,便防着今日,并再也不会留情了……
“卡察——”
白骨寸寸成灰,从指尖碾压到手腕,裂纹墓延至整条手臂。
老院主口鼻耳唇溢出猩红的血,形成蜿蜒的血流。
钟岳到底实力深厚,仅仅面色白了几层罢了。
神君抱着遂心琴,垂首:“难怪说什么后手……”
战至如今,双方掀开一张张底牌,各有损伤。
目前为止,对神君来说,威胁最大的是魔君与莲中君两人,他们的实力早已不在神君之下,如此厮杀下去,他必败无疑,更别说此时身负因果诅咒了,他只会输的更快。
神君低低笑了起来,抬眸时,眉梢眼角盛满了盈盈笑意,眸光明明极为冷静,却又似乎携带着几分偏执者的疯狂与赌性。
“来赌一赌吧。”神君道。
他扔出了最后一张底牌。
“看是我先炼化此世,证道成功,还是你们先杀了我……”
神君张开双手。
八方孽火早已收集完整,他已经开始炼化九州魔界,然而稳妥行事的话,一两个月都无甚差别,实在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而他前世已经以世界为炉鼎,炼化过一次,即使一切重来,九洲天道已经打下了他的烙印。
他面前便有一条捷径,强行执掌天道秩序,便可直接证道——即便九死一生。
整条白骨手臂彻底碎裂,连同完好的血肉都开始腐化,露出森森白骨。
与此同时,天地间的八方孽火勐的暴涨,滋生出万千罪孽魔障,烘烤世间。神君眸中印出道之玄妙,他捞住了大道在世间留下的表象,借助烙印,强行熔炼。
世间生生流转的秩序开始紊乱。
日月共生,四时同在。
老院主双眼冲血,哀声道:“快!杀了他!”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