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座剑塔封锁荒野之川数千里之地。
天下人的神识被封锁之阵屏蔽,无法探知其中状态,然而九州命脉走向由此战定论,与整个人间界休戚相关,因而无数强者的神识皆聚集于此。
万丈明光破云祛厄时,九州魔界无一处不见。
无论是坐镇一方的修真者,还是刚刚遭受天灾人祸正苦苦挣扎的普通凡人,甚至是茹毛饮血的生灵都看到了那束清光。
他们不自觉的驻足,目不转睛的凝望。
曦光辉洒之地,背井离乡的凡,人突然发觉浑身的伤痛酸累都消散了些,窝在汉子怀里昏迷许久的小丫头迷蒙的睁开眼。
大郎惊喜的瞪大眼珠子。
“爹,爹!妹妹醒了……宝儿,你有哪儿难受么?”报完喜后又赶忙对着小丫头寒嘘问暖。
小丫头揉了揉眼皮,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嚷着:“哪有不舒服?哥哥跟蛐蛐一样聒噪。”随后用小手戳了戳汉子宽厚的怀抱,满脸疑惑,“爹爹是不是冷啊,怎么一直在发抖?”
汉子老泪纵横:“爹爹高兴啊。”
修真者比凡人感触更深,更能窥探几分玄妙,惊异的拉着周边同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刻画符篆消耗的灵气突然补足了?”
“是灵气,灵气之源又变了。我感觉被天地动荡污浊的灵气被这清光一照,反而比以前还纯净浓郁了几分?”
“这万里清光来自哪里?”
“……来自天之上,玉馨书院。”
被自家老大安排镇守剑塔的孟长芳意识到了什么,紧握竹骨扇柄,神色怔怔,他在书院修了数年仙道,自然不会认错。
“浩然清气,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月浩然,沛乎塞苍冥。”秋时远拂开衣摆,曲膝而跪,以尊师礼朝着早已是他安身之所的书院拜了三拜,身为书院夫子的他并无半点意外之色,只是道:
“书院诸前辈传道授业一生,桃李满天下,后隐于传承岛,以己身养清气,代代相传五千年。”
“既然离芳水镜可以众生怨念聚八方孽火,焚烧世间,那么先生们照样能以功德聚清光,浩然集正气。”
“今日,天道崩坏,末法将临,便以浩然清气去污浊,正秩序,立道统!”
“还人间清平!”
而这,自道祖为始,玉馨书院持续了五千年。
话音落下,在场修士无不惊震,朝着玉馨书院的方向望去。
有修士呐呐而言:“那以身养道的书院前辈们会如何……”
“我曾听老院主说过一句话。”秋时远三拜后起身,理了理衣襟,向着阵法盘基走去,敛袖打坐,继续履行镇守剑塔职责。
“闻道,无憾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
如今的秋时远做不到,他心有执念之人之事,而书院前辈们也不需要年轻的夫子们承担重任,所以他被安排了镇守剑塔。
新剑塔,几乎算得上九州最安全之地了。
孟长芳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隐含敬佩:“我在书院待了五年,却从未真正看清过书院,看清过院主夫子们……可惜了,我当年应该在书院好好读完那十年书的。”
他学着自家故友,以魔君座下魍魉君的身份朝着清光遵师礼三拜,随后在秋时远冷冰冰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在他身侧落座。
“先生们当的起我一拜。”孟长芳歪着头,挤出一个笑容来。
“……”
没得到回应,孟长芳讪讪的打扇子遮住了半张脸。
秋时远眸光微闪,垂下眼帘:“好好镇守剑塔便是。”
听到这有些松动的话语,孟长芳瞬间眉飞色舞:“对,小石头你说的对。”
九州修士自认比个魔族明事理,知晓因果原由后,不管是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还是站在第一层次的大能们纷纷心甘情愿的朝拜。
便是其中的妖修都敬佩不已,学着修士们跪拜了一地。
此一拜,非胁迫臣服,仅仅为心之所向……
重明国太子少师仰头望着这一幕:“太上皇陛下与太玄道祖虽是师叔侄,却走了两条不同的路。”
这五干年来,君长生立重明国,建黄昏殿,倾国之力造就了赤丹太子,明暗来往于九州魔界,对离芳水境赶尽杀绝,念念不忘。
道祖曲行止将神君镇压至剑塔,承太一宗而创立玉馨书院,注道典万干,传于天下,飞升之前布置了重重手段,更以浩然清气克制八方孽火……
对于亲眼见证了重明帝后离心,惊鸿夫人癫狂,君不意自小身负秘术反噬,带着面具不能见人,如傀儡一般成长等等的少师等人来说,一旦有了对比,君长生的手段便显得过于偏激和酷厉,远不如道祖的光明正大。
少师心生不忍,便道:“若是当初两位能联手,可能根本不需要走到如今这一步。”
太师拧着眉,神色不悦,为君长生辩解:“道祖过于心慈手软,我虽敬佩道祖的护世之道,可是若不是道祖绕那上古魔头一命,一切早就结束了。”
“若是当初真用剑塔覆灭神君,陛下同样活不了……太一宗数万弟子只剩下他们师叔侄两人,都说太祖是顾念自己的恩师神君,可又何尝不是为了陛下……”
“陛下眼见长辈徒孙全部身陨,身为太一宗宗主却无能为力,只能苟且偷生,此仇不共戴天,你说说,不灭那个罪魁祸首,如何能消这修罗之恨!”
“行了。”
太子太傅抚着长须,打断了少师和太师的争辩。老者面上带着岁月风雪所遗留的、令人心安的笑纹,“虽道不同,却殊途同归,不是吗?”
“……”
静默片刻,少师和太师同时泄了气。
少师低声问:“太傅,我们中就数你追随太上皇陛下最久,曾经甚至得过道祖指点,你说太上皇和道祖留下的种种手段,能渡过今日这一劫吗?”
“事无绝对。”太傅沉吟片刻,露出几分钦佩之色,“即使过了五千年,两人的手段于我而言依旧通天彻地,我始终想不到克制八方孽火的法子,可是五千年前,道祖就决定传书院养清气。”
“至于太上皇……当初我们几个可没人觉得太上皇会成功,只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全力以赴培养太子罢了,可是不过百年时间,我在新皇面前,已然觉得自己渺小无比。”
“不意如今比之太上皇更加深不可测,仙道第一人莲中君的道号远比重明国新皇更受尊崇。
提及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太师颇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的自豪感:“不意天人之姿,世之骄子,有此成就有什么可奇怪的?”
“对。”少师在一边搭腔,“咱们的小凤后也不简单呀,赤离魔君嫁入了重明国这事,现在拿出去多涨面子。”
太师黑了脸:“明明知道我听了糟心,你就非要在我面前提那魔君?”
少师扭过头,默默咳了两声。
太傅摇了摇头:“太上皇与道祖已非我能度量,能何况是身为他们师尊师祖的神君呢?”
“不过。”太傅垂着花白的长眉,“我们却能以常理推断一点……没有人比道祖和太上皇更了解神君,他们既然能一个安心飞升,一个能放心沉睡,定是心中有数。”
太师有些担忧地宫沉睡的帝后:“先前你亲自为陛下把过脉,你说,以太上皇陛下和霄太后的伤势,什么时候能醒?”
“时机到了,自然会醒。”
“别说这些话来湖弄我,什么时候能算时机到了?”
太傅笑了笑:“如今。”
“这、这不胡闹吗?太上皇为了陛下伤了根本,这才修养多久,有一年光景吗,哪能……”
“就算是身死道消,太上皇也会争着一口气,亲眼见证那一幕。”太傅打断了话语,指着天际,脸上尽是肃穆,“这是陛下多年的心结,是拦住陛下更进一步的道之裂痕,他定会亲眼见证这一幕!
太师噤声。
久久的,他叹了一口气,才道:“能与诸同僚,能与太上皇、与霄太后、与天下道友观新皇凤后战,观天地浩然,为此生之机缘。”
少师瞧着太师满眼意外,似乎是想不到老古板一个的太师能说出这般恣意的话,随后摆了摆袖子,笑若春风:“虽不能亲自一战,但是能与芸芸众生,与那冠古绝今的太能天骄同存天地,共赴生死,为此生之幸……”
而在仙兵镇守的重明国地宫中,因根基受损而不得不沉睡的人眼皮激烈跳动起来,似乎经历了一场筋疲力尽的无声斗争,冒着豆大冷汗的睁开了双眸。
莆一起身,君长生便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深色的血液源源不断的从喉咙溢出,唇间衣上,点点猩红。
君长生用袖子随意擦拭着嘴角,阴沉沉的朝着荒野之川的方向望去。
凌乱发丝下,眉目间的褶皱似乎深了一分,使得如初的面容瞧着苍老了些许,更添了几分戾气。
地宫昏暗,交烛盏盏成排,连绵至尽头,烛光便在深不见底的眸子中凝聚成一点。
贪嗔痴恨恶皆在其中,更是癫狂前的清明理智。
正要离开地宫,衣袖便被轻轻扯住。
君长生一甩手,轻扯的手便变成了紧抓,他回首,便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霄后,他的问道之侣,结发之妻。
“我不拦你。”
白霄抿唇而笑:“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而已。”
君长生不动分毫:“你被离芳水镜所伤。”
“那我更该去。”白霄抬手,凝白纤指落在了君长生眉心,那道因常年紧蹙长眉而形成的皱痕上。
那是她试图抚平却最终被伤的怨恨。
“君郎,不只是你,我也等了五千年了。”
只不过,她等的是眼前之人……
夫妻俩前后踏出地宫,还未离开重明国地界时,万里清光从天地各地汇聚,凝成一束。
浩然之剑缓缓成型,悬挂在荒野之川上。
封锁之阵自动避让,混沌污秽的八方孽火攀爬而上。
直停留在此的道道神识,终于在此刻得以窥探这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