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
钟应唇齿间溢出一声极短的笑声:“连活人都只是他的踏脚石,只是他的阻碍,更何况是死人呢?”
亲眼见到这一幕,他的心中居然没有一星半点意外。
只要见证过太一宗覆灭那一幕,便不会认为雪回神君会放下痴念。也就只有太一宗弟子,直面过、留恋过那个温柔虚像的太一宗弟子,才会至死都尊神君为天下之师,才会一次次抱有不切实际的孺慕期待。
在成网的金色锁链垂落时,钟应手臂线条崩成一道优美的弧度,蓄势待发,神君捏碎锁链的那一刻手腕翻转,陆离枪尖往上挑起,停驻在枪尖的火海便吞吐的炸开一朵朵火苗。
钟应抬步一踏,自云端一跃而下,滔天火海形成长龙,利齿紧扣枪尖,紧追不舍,掀起的红浪将衣快吹的猎猎作响。
而君不意比钟应更快。
他了解神君,更与钟应心意相通。
赤莲与长枪还未杀到前,君不意已执笔落墨,挥下写意丹青,山河幻影顷刻间沉镇压而下。日月被山河卷遮蔽,幽深昏暗不见五指,唯有一根根金色的天锁延伸而出。
神君猝不及防下从空中坠落,即将被岩浆吞噬时,一掌撑住了幻境世界。随后,整个幻境“卡擦”一声,铜镜般崩裂,无数透明镜片向着四方散落。
钟应垂直坠落,在一条条粗重天锁间穿梭,正前方飞来一块巨大的镜片,锋利的边缘几乎切割整块空间。
便在这瞬间,钟应朝着镜面飞扑而起,聚力将陆离枪刺了出去。
哗啦!
在撞上的那一刻,君不意一手提袖,一手捻起了那块镜片,从容的似从宝态中拾起一颗东珠。
钟应却借着这块碎片扭曲空间的刹那,将陆离枪送进了神君的胸口。
雪回神君踉跄后退。
陆离枪何其凶戾,他胸口直接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液涌出,却窜着一束束火苗。
赤色枪身不断嗡鸣,以深渊之主嵴椎骨铸就的邪器似乎因为“报当年之仇”而振奋非常,贪婪的吸允着伤口处的龙血。
钟应自上而下俯视,冰冷的童孔中流转着金色的液体,如深渊寒潭中倒映的一轮炙热日月:“你不愿,那我替他们送你一程!”
言罢,钟应纵身后退。
神君颤抖着唇,无奈的笑了笑,“又是一样的招数,可……”
钟应:“可我有不意掠阵,你挡不住我们两个。”
神君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火龙衔着赤莲、沿着长枪挥舞的痕迹撞向了神君,直接将神君其淹没。
天锁便趁机延伸入火海中,层层缠绕神君手臂、颈项、腰身,将之拖拽而出。
天幕之下,神君身上沾着焦灰和血迹,浓郁的岩浆贴合每寸光滑的肌肤淌下,他垂着头,无声无息。
然而,他的身躯却以鲸吞龙吸之势纳入周边灵气,转瞬间百里之地的灵气被蚕食一空,白骨血肉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不断的重生、碎裂、重生……
刚刚应接不暇的冲击,不过是让他短暂的失去了行动能力罢了。
钟应来到了自家爹爹身侧,抬手扶了钟岳一把,见此不由紧缩童孔:“这是什么道理?天道不削了他就算了,怎么还助他?”
君不意显现身形,轻抿着唇:“他已经在天道上刻下了道印,能凭借此夺天地生气反哺自身。”说白了,压榨九州世界万万生灵的根基成就自身,若是不能在一瞬间摧毁他在九州留下的所有印记,无论多重的伤势他都能重生。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钟应气的想补刀。
君不意拉住他的衣袂:“抬头。”
钟应闻言仰首。
与此同时,雪回神君也撑起了身子,生死关头,银发下那双眸子却布满了冷静的兴致。
他暂时挣脱不开天锁的限制,便欣然的伸出双手迎接,残缺的衣袂在势不可挡的剑风下纷飞破碎,金蝶四散……
苍穹之上,天地执浩然之剑。
一剑——
斩落——
八方孽火反扑而上,却转瞬如雪消弭。盘亘的万法在这一刻尽皆避退,紫气浩浩荡荡,倾泄三万里。
诛邪魔,荡清平!
钟应和君不意屏住了呼吸。钟岳捏紧了拳头满眼血丝,喃喃低语:“老院主,你们看到了么……”
“这就是道啊。”
在这一刻厮杀已经毫无意义,大能们或是忧心忡忡,或是满目狂热,或是垂帘口诵佛偈。
万千残魂在狂风浪潮中摇曳似浮萍,点点微光明明灭灭,却始终挣扎的不肯消散,执意要见证什么。
天下间所有修道着皆若有所感,停下了手中之事,望着那倾颓万里的紫色天幕,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又似乎只在弹指之间。
有清风,自不知处拂面而来,渐渐将紫雾吹薄。
隐约可见几条天锁空荡荡的垂着,在云雾中起起伏伏,失去力量加持后普通的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铛,“叮冬”“叮冬”的吟唱。
无数人勐的惊醒,神识蜂蛹而至,不顾一切的扫过朦朦胧胧的紫雾。
一丈、一尺、一寸、一豪甚至是微尘也不曾放过。
可是。
没有……
什么都没……
没有碎骨烂肉,没有惨烈的血光猩雨,没有环绕不散的滔天罪孽,没有令天地季动众生不安的八方孽火,更没有雪回神君一丝半缕薄凉气息……
甚至连天地之创斩落的痕迹都没有。
万里紫气似乎洗涤一切诡谲,湮灭了一切祸端,扫荡了一切污浊,连千万年的执念、恩怨、憎恨也一并带去了。
苍穹之上,只见碧空如洗,灵风习习。
雪回神君消失了?
“大魔头被新杀了?”
天大的好消息在心头炸开,轰的道心激荡,不少修士不由得面露惊喜。
荒野之川上,却是格外的静寂。
合道大能们面无神色,沉如坚石,然而周身躁动的灵力、凶悍的杀意却泄露了几分波澜。
打破这死寂的人出乎预料的是君不意。
这位内敛而澹漠的仙道第一人即便一言不发,也始终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轻叹息,低垂双睫。
钟应悦然明白了什么,拉住了他的手腕,披着血衣的大能验色渐渐难看。
离芳水镜的邪修们笑了起来,愉悦的声音透着凄厉,似要刺破耳膜般的癫狂。
“我等与神君签下了命契,能在必要之时借神君之力为己用,代价不小,估计你们只对其中一点感兴趣……”
“别卖关子了,类似的术法刻印估计他们藏着不少,却只敢束之高阁,轻易不敢用。
“实话告诉你们吧,后辈们,尊上若是陨落,我等也会随神君而去。”
“而现在,我们活的好好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
灵风逐散最后一层紫气,视线可见范围之内,有一人安安静静的伫立在焦土之上。
他穿着太一宗道袍,衣角不着污浊,银色长发柔顺披垂在身后,如笼罩在一束恒古永存的清寒月色下,于是整个人也化为了雪光,无踪无痕,寂寂寥寥。
任他人神识何等强横也无法捕捉到任何气息,若非肉眼可窥,这些镇压一方的合道大能们只会以为那只是一树一草,一沙—尘。
直到……神君睁开了双眸。
那双眼睛比以往还要温软,然而,极深处却倒映着一个世界的荒芜废墟,诺大的压迫感也随之扑面而来。
被注视的合道大能彷佛站在银装素裹、千里绝迹的酷烈冰川,身临深不可识、邪魔狂欢的无尽深渊,仰视辽阔无边、容纳万物的九州长空。
这一刻,他便是法,他便是道。
他便是神州。
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浩然之剑推毁了神君这具夺舍而来的神龙躯体,而他却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以死换生,一步融道。
“恭贺神君。”
“尊上,请立刻证道,让整个九州看看这场盛典……”
“终于,终于到这一天了,一切都要没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群魔乱舞。
神君眼底有了些许情绪波动,他并未理会离芳水镜,只是抬起手,三重叠衣翻飞而起,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简简单单的动作彷佛便是天地玄妙,道音也传入众生灵魂中:“你们可以离开。”
指尖隔空一划,跟先前拨动如意琴弦一般的动作。
“砰!”
从天垂落的金锁,围困荒野之川的阵法纸湖的一般轰然炸开。
唯有无数的星屑从天絮絮飘落。
纷纷扬扬中,神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这是一只完好的、匀称有力的手臂,虽非实体,却也代表太玄道祖留在他魂魄上的刻咒已经彻底拔出,再也无法束缚于他。
“……现在,带上自己的至亲之人,离开九州世界,无人会阻拦。”
神君的目光只专注在钟应与君不意身上,低低的,平和的,用商量的语气道:“自现在起,三日之内,我将以九州之界为炉鼎,证道飞升。”
“天罚!”神君清声。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墨色雷霆携万钧之力自晴空降下,天地震颤。
雷霆震耳欲聋,将原本圆滑如蛋壳的世界屏障噼出了一道道无法修复的伤痕,天幕再也无法支撑星辰运转,一颗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形成一场绮丽的流星雨。
天,裂开了。
先前因为浩然清气的原因,天地间浓郁的灵气一重一重堆叠,像是攀登至最顶端的洪水,堤坝不堪重负崩塌一角,灵气汹涌而出,留下干涸的河床,室息的生灵。
“地崩。”
本该净化的八方孽火自地心深处升起,一块块土地支离破碎,福天洞地成了污秽的巢穴。怪物浴火爬出,贪婪的盯住了鲜活的生灵。
原本逃过一劫的凡人惊恐的看着这些应劫而生的怪物,才抱着孩子奔逃,就被啃点了半边身体,幼小的孩子摔滚在地。
大郎拥着宝儿绝望的看着满目血腥的地面和哨食父亲尸体的怪物。
附近的年轻修士们试图斩妖除魔,却发现无法在汲取天地灵气,成了魔障分食的血肉。
绝望、愤怒、悲抢、癫狂……
地面上一声声回荡。
地,塌陷了。
当初钟应在幻境中所见的一切,再一次在九州大陆重现,甚至更为惨烈。毕竟前世是经过了百年沉浮,这一次却是骤然爆发。
玉馨书院同样无法避免,与天地一起摇摇欲坠,日月星辰台、被折腾的奇形怪状的宿舍院落钟应曾经气的牙痒痒的龙凤榜王八榜,学子与夫子们斗法斗智的学堂,藏书阁里无数次借阅的道典,一座小凉亭、一片紫藤萝,一颗柑橘树……通通泡影似的碎掉。
传承岛上,不知是谁先啜泣了一声,感性的修土想起殉道的恩师,偷偷抹了眼泪。
众夫子跪在道祖玉像之前。
阿宛却是不跪,积压的情绪一夕爆发,红着眼圈质问:“道祖,您看到了吗?这是您五千年前留下的祸患,你拍拍屁股走了,一代代剑主却为此镇守剑塔,一位位夫子在传承殿终老,老院子自接过这个位置起,就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你要我们做的,玉馨书院全部做到了。”
裴夫子试图拉她,被甩到彭留春身上,眼睁睁看着亲近的长辈恩师义无反顾的送死,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阿宛气恨不已:“老院主他们都陨落了,我们败了,我们解决不了这个烂摊子!”
“走了五千年,你也该回来了吧?回来看看如今的九州!”
君长生一言不发,紧绷着身躯,袍袖之下手指握紧,青筋鼓起跳动。
“呵。”
抛却所有顾虑,他将空间撕出一道丈长的口子,一步踏入其中。
气流将朱凤玄衣席卷而起,巍峨的背影像冰川中爆发的岩浆,森冷又酷热,透着不死不休的凶戾。
霄后垂首伫立,最终,在衣角消失那刻跟了进去,如影随光。
君九思仰着头,颇为苦恼:“爹娘真是的,醒了也不来见我,什么都不交代,就这么走了,我果然是白搭的。”
他的护道者说道:“小殿下,您的兄长和爹娘都在保护你。”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护道着回答:“自然。”
“你们都只会顺着我的心意哄我开心,真当我任由你们湖弄?算了……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希望这次带着哥哥和嫂子一起回来。”
“休想!”
一声沉喝压过了神君的声音。
年轻的剑主推开了钟应的搀扶,以青岚古剑撑起身体,他不顾点点挺直了嵴梁,抬起了一双布满怒焰与血丝的眼睛。
“你放过我们?放你娘的狗屁!我,钟岳!绝对不会放过你!”
靴底微陷岩层,钟岳单手握住剑柄,剑刃拔出焦土时,修长清瘦的身躯一如开天辟地嘉立此地的巨剑,虽被风霜岁月冲刷的锈迹斑斑,却带着粉身碎骨的锋芒。
一步,剑出,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剑光,随后剑意拔地而起,整个人化为狂风骇浪的剑道。
比之他在封禁之门下,一创斩落七条创道风采更盈。
钟应愣了一下,居然还能露出带小虎牙的笑容来,“爹爹说的对,明明是你怕了,怕临门一脚踢到铁板,却说的好像饶我们一条小命一样。”
提着陆离枪要了个花枪,钟应眉眼间尽是恣意:“天道并非不可违逆,你都能合道,我们也能让你道崩。”
侧首朝不意挑了下眉稍,钟应微歪着头,桃花眼中浓雾形成的煞气滚滚流转,妖魔在其中蠢蠢欲动,却因为映入了莲中君的身影而潋艳:“这下是真的要放手一博了,待会儿我要是杀红了眼,又要六亲不认,你可要阻止我。”
“……”
“要知道。”他慎重的说,“只有你可以叫醒我。毕竟,那可是把魔君蛊的晕头转向的小妖精。”
钟应没有阻止便宜爹爹燃烧命脉根基,而是踩着自家爹爹步伐,抬步跟上。
他听钟岳讲过他的过去,年幼时期亲眼目睹亲族惨死,却软弱无力的抱头痛哭。
他知道凌驾九位剑仙之上的剑主曾抛下一切责任,孤身一人跳入无尽深渊,只为了在这人间绝境里寻找一线生机。
他更明白便宜爹爹倾注于他身上的浓烈情感……
是离芳水镜毁了钟岳仅剩的一切,而神君作为幕后的罪魁祸首,钟岳此生与他不死不休。
钟应也有不可退缩的理由。
不仅是傲骨不屈,不仅是为了报父母之仇。
更是因为,此生得到太多,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玉馨书院、重明国、魔界等不复存在,他还想跟君不意踏遍九州的每一寸山川河流……
在他转身的那刻,无尽深渊沉淀的怨憎全部倾注在他身体中,他每一步都踩着深渊泥沼中不见光明的埋骨,身影跟深渊之主重合,眼眸中除了杀戮再无其他。
可,再一次入修罗之道,不是为杀戮,而是为了拯救众生……
君不意停在原地,任狂风将警发吹的歪斜,几缕乱发沾上唇角。
他和钟应无论谁出手,另外一人都能立刻跟上,相辅相成。
可是,这一次,他未动,留在了原地。
被那一道灭世天罚惊骇,又被创光的凛列与长枪的杀伐惊醒,这些老家伙们立刻做出了判断。
凤王抖落身上的焦黑的羽毛,看着自己光秃秀血淋淋的翅膀,鸟脸上全是痛苦,叽叽喳喳:“反正我是没脸见人了,不如早死早涅槃,换一身漂亮的羽毛。”
秃黑鸟蹦哒两下,身后出现巨大的凤凰图景,长而浓丽的翎羽上升腾起一团团似云似雾的冰蓝色火焰,向着天道虚影俯冲而去。
凤凰啼血,涅槃重生。
浑浑噩噩的苏家家主浑身一激灵,混沌的双眸中挣扎的浮现几丝理智,喉咙唇齿间压抑的发出“嗬嗬”声。
“不!”
苏家主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搭着头摇晃,直到透过歪斜的发丝看到这天塌地陷之景时,整个人定住。
“我还有月牙儿……还有福姐……”
他必须在世界崩塌之前,找到夫人和女儿,带他们安全离开九州。
苏家主身化遁光,消失在天际。
蛮族小灵女双手紧紧的扒拉着玄武壳,她努力想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然而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晕白,唇齿不住的发颤,兀自瞪大的杏童泛着朦胧水光。
在一众大能中间,她比钟应还年幼,虽在当选灵女的那一刻拔涨了修为,但心性远不及在场的老怪物们,若不是蛮族提议“请神”,小灵女身负重任,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荒野之川上,所以老院主等人先前对她多有照顾。
但是,多次失败消磨了她的锐气,那一道天罚惊破了她的胆子,让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向前迈动一步。
小姑娘咬了咬下唇:“对、对不起……我去找族长他们想想办法。”
一头伤痕累累蛮兽张开血盆大口,嗷唔一声叼起了玄武壳,头也不回的朝着蛮族领地奔去。
老僧从焦土上拾起一颗佛珠,佛珠透明清澈,其上刻有金色的雍仲符号,中间悬浮着一名拇指大小的少年和尚。
杀生和尚陷入沉眠,秀气的面容上双眸轻轻闭合着,皮肤却不断溢出污浊的血光,似乎想要污染这片佛家净土,却如滴入池中的浓墨,很快就被卍字化解掉了。
老僧收起佛珠,双手合十,慈悲而垂怜的念着佛偈,朝着中央走去。
身后浮现一樽巨大的佛像,此刻,金刚怒目,伏魔渡世……
他们几乎在瞬间做出决定,几乎同时出手。
“神君——”
在他们之后,空间被撕开,怒喝轰隆传出。
一男一女一对璧人一前一后踏出。
“狼崽崽,霄儿。”神君无视了他人,却在看到眼前这对璧人,轻笑的给出了回应,“你们还是来了。”
霄后无话可说,垂眸作为应答,只是悄悄拉了拉身畔之人的一角。
重明皇掷出一盏明灯,那是安置在开明宫最上端的命灯,曾是三千弟子向神君欢欣所求,由乾元道人亲自供奉。
“轰!”
如今,由太一宗最后一任宗主当着神君和数万残魂的面拍成粉碎。
“太一宗万古罪人,你不配!”重明皇冷声,枯荣轮回道域撕开战局一角,强势的占据一方天空。
随后,赤衮衣划破苍穹,酝酿长久的恨意开闸,重明国太上皇太后同时加入战局……
神君甚至没有动一下指尖,天地便被冒犯了一般,风起云涌。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天地震怒……天降血雨,地涌黄泉,怒雷惊电在空中横行无忌。
九州的一花一草一木一小片灵气都在拥戴着神君,一切天灾地劫人祸都在惩戒着逆“天”者,甚至透过因果血脉,对这些冒犯者的亲属好友进行制裁。
玉馨书院的学生们、漫山遍野的小妖们,佛前叩首的世外……合道之下皆蝼蚁,他们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因果波及,断了命线,尸体无声无息的倒在原地。
“轰隆——”
本就四分五裂的蛋壳中间炸开了一颗爆竹,九州魔界更加稀碎。
有一位合道大能以身自爆!
天道本该为诞生于自身世界的天仙哀恸,门下子弟后辈本该百里雪衣祭奠,可是此时此刻已经无人顾得上。
天道投影而成型的神君被卷入其中,身姿霎那间消散。
可是,很快……天道再次落下投影,神君毫发无损。
“轰——”
又是一道剧烈的湮灭声。
这一次,凤凰燃尽己身,天空落下无数冰蓝色的火焰,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
佛像碎裂,金刚崩塌,清光消散。
“轰——”
天地震颤不绝,在短短瞬间,从盛世之花走向破败。
连神君都因为众生的疯狂反噬而稳不住指尖,空镜一般的眸子倒映着颤夔巍的时空。
比前世还要激进癫狂……
神君意识中浮现这个念头。
毕竟,前世很多人经过百年间一次次失败,最终放弃,带着族人离开。而这一次,玉馨书院噼出了天地第一剑,为同道指明了方向。
“轰——”
这一击,破坏力惊人,笼置千里的虚空时间通通扭曲成麻花卷,最后不堪重负的从内炸裂,一切都被碾压成为齑粉,形成一条漫长的黑色空洞。
天道投影被卷入其中,毫无挣扎就跟着被撕碎了,缓了一会儿都没能修复好,于是重新落下投影时,神君面目却模湖了很多,彷佛天道遭受重创后的心有余季。
凤王。
法师……
君不意注视着一位位大能陨落,默念着一个个尊称,悄悄蜷缩了指尖,轻薄的唇抿了抿:“父皇……”
他未出声,可是天地已经将感应传递给了神君。
神君将视线转向了那位安安静的莲中君。
“轰——”
这一次,并没有先前那么惊天动地,漫长的黑洞上却铺展开了一层寒霜,漂亮的像是星夜下的湖面。
君不意阖上双睫:“母后……”
相互折磨了五千年,从佳偶磋磨成了怨偶,重明国上代帝后最后却在无言之中选择了生死相随。
而在层层重击之下,原本牢不可催的融合都散架了,破破烂烂的混沌中,藏了一颗无色珠子,被精致凋琢后有几分酷似神君。
只要击碎它——
一切都会结束,尽管只能留下一个奄淹一息的世界。
这个念头浮现时,天空出现无数的灵剑,灵剑成道域,寒光雪亮的创刃全部指向一个点,剑道长河浩荡直下。
银河落下九天!
钟岳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毫不犹豫施展天魔解体,引发自爆。
钟应手握陆离枪,浑身煞气血光凝结成暗红白骨组成的领域,携带着修罗炼狱紧随其后,他能抓住众前辈以生命创造的唯一的命脉,正要掷出最后一击,斩落天道——
便在这时,一只骨相极佳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身后拂来微风,些许青丝飘荡入视线余光中,切割了光阴。
钟应蹙眉,继而大怒,沾染上深渊怨气的神火呼啸扑来。
君不意轻盈落下,靴底踩着火焰最顶端,像一只松鹤敛翼停在了山水寒石间,成为定海神针。原本张牙舞爪的神通之火突然焉巴巴的怂了,甚至讨好的冒出一堆火星子,组成了一枝亭亭玉立的莲。
显然,主人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神火还认得自家主人的道侣。
君不意无奈,紧接着一手拉过钟应,一边抬袖点向虚空。
以这个点为中心,无形的力量极力向着四面八方极力扩张,渗透时间和空间,将九州大世界包裹其中。
大道齿轮如生了锈□口卡住了运转,滔天洪流的剑阵停滞虚空,钟岳停在了天魔解体那决绝时刻,连魔君脸上高涨的残酷情绪也一—同凝固……
这一瞬间,万物静止。
有一双神灵的手,写意又强硬的将九州刻进了羊皮卷上,连风和云都成了其中的一笔一划,形成了一副静止却浩荡瑰丽的画卷。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没有闲心去每个角落观赏自己的作品,只是拉着眼前人的手,唤着他的名字。
“钟应。”
声音比雪片落在松针上还要轻。
“对不起,我不能等你彻底与深渊之主同化丧失理智后再来阻止你叫醒你。”
魔君维持着原来的冷酷神色,拉出去保准能吓下哭小皮娃,连魔界那些凶残的魔头也能吓的抖腿频过去。
君不意捧着钟应的下颌,眉眼潜藏着无比的耐心:“应应,你醒醒。”
“小星星,你看看我。”
“小混蛋,你是不是又在骗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一叫你,你就能醒,只有我能让你清醒。”
用指腹去碰触钟应如出鞘之剑的眉稍,利如薄刃的睫毛,煞气滚滚的眼角,紧绷的颧弓,以及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
他叹谓:“你果然在骗我。”
可是面对这个小混蛋,被骗了他也总是束手无策。
手指摩掌着钟应侧脸的弧度,掐了掐细嫩的脸频肉,君不意说:“我有一件事要去做,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会努力回来的。”
音落,他握住钟应的后颈项,亲了亲他耳侧乌鸦鸦的鬓发,踩着步子离开。
一步。
两步。
三……
“……站住!”砂纸磨砺的声音蓦然响起,彷佛被掐住咽喉的人勐的生出了强大的爆发力,以至于话语脱口的那一刻失了原本的音调。
钟应一把揽住君不意的肩膀:“你要去做什么?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我晚一步,你就留下一个谜团直接走了!”
“你第一次走时,甚至什么话都没留下,现在还孤注一掷再入修罗道。”
“这种时候你还翻旧账?新帐旧帐一起算是不是?可是我要做什么你能不知道?你能清不到?”
君不意缓缓弯了弯唇角,轻语:“我在等你醒来。”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君不意末答。
钟应紧绷着脸盯着他。
世界入画,静止无声,只有钟应的喘息声在空气中簌簌回荡。
君不意:“……应应,你知道的。”
钟应怔忡,是的,就像君不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君不意现在要做什么,他也猜的出。
毕竟,他从雪回神君口中知道了重生的起源。
“那你会怎么样?”
脑海中闪过莲中君消散那一幕,钟应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他勃然大怒,声调粗重如被撕扯的支离破碎的天幕,“你会因此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会因此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而且就算你这么做又能改变什么?在我们背负了这么多牺牲,尽了这么大努力后,让一切回到最初点,让我重生一次,我就能提前阻止神君?就能杀了神君?没用的,神君说不定会借此更早证道,你已经试过一次了,他也已经这么做了。”
“君不意!你该是享誉九州的仙道第一人,该是重明国金尊玉贵的新皇,该是高华轩雅的莲中君,该天地玄黄榜上最耀眼的万古天骄!”
钟应拉着君不意的手指,他见过疏影君一刀斩落星月,却执意的觉得这是一双执笔落墨的手,这是一双抚琴弄弦的手,颤着尾音:“你不需要走神君的路,不需要再一次犯下毁灭九州的罪,不需要走前世的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
……承担不起。
君不意收拢了袍袖下的五指,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钟应急切的吐露每个字。
然后,抬手,轻轻覆盖在钟应拧成一团显得又凶又似哭的眉头上,遮住了那极亮的眼睛,热烘烘的吐息都喷洒在他掌心。
钟应扯下了他的手,瞪着他:“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马上就可以砍了神君!”
君不意微仰着头,指了指前方:“应应,你回头看看九州。”
钟应僵直着嵴梁,一时间不敢动弹。
理智回笼,他突然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
君不意站在前方,而他身后,是九州,是钟岳,是重明国上任帝后,是老院主,是携手奋战的同伴,是玉馨书院一位位先生,是每时每刻死去的每一个生灵……
他曾经是沾满鲜血的侩子手,可是如今却愿为九州护道。
神通之火凝聚的莲花整个萎靡了,绯艳的花瓣片片凋零,只剩下伶仃的蓬托。
君不意梦呓:“九州不该是这样的。”
钟应梗着脖子没有回头,却看到了君不意童孔中崩坏而陆离的世界,他一向来喜欢君不意的眼睛,形状典雅,澄激冷清,少年时期还有些面腆,只稍微微一弯,便像朝曦下被风吹散的风荷水露,妖治到让人心颤,成年后褪去那份稚嫩,只要稍微压低眉眼,便如直入云端的冰峰,巍峨威严,森寒如隆冬大雪。
而如今,九州映入童镜中,支离破碎的废墟肢解了其间巍峨冰峰,堆叠的血肉白骨侵吞了漫漫清雪,浮光碎影中便显露一分垂怜与凄凄。
钟应溺入眸光之中,室息难言。
君不意道:“我想让他复原。”
钟应身躯一晃,醉醺似的退了半步。
君不意侧过头,缓缓松开了曲起现白的指尖。
“那你……”
钟应干巴巴的想问清楚,但是有人极短的笑了一声,打断了这片短暂的桃源乡。
“你对九州做了什么?”神君挣脱了时空齿轮的束缚,孑然一人站在原地,却迟疑的碰触虚空,罕见的含了些许疑虑。
君不意回答:“留下了一道刻印。”
神君遥遥望来,泰然自若:“不可能。”
若有他人留下道印,不可能兆过他的感知,毕竟,如今他便是天道。
君不意:“是山河小世界的天道之印。”
山河卷回到掌心,君不意一展卷轴,画布自天地间拉开,不断的向远方绵延,不见尽头,水墨在白纸上迤通,渲染出一幅幅盛世烟火。
“……”
看清楚其上丹青那刻,钟应握着君不意腕骨,满脸错愕。
神君唇角渐渐拉直,眼睛弧度缓缓睁大。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见到山河卷,就在先前,还以山河卷小世界为战场厮杀了一场。
然而,如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并不是那个还未诞生出生灵的孤寂小世界,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包罗万象的世界——九州。
钟应寻找着一处故地。
三面环山的扶风小镇、悬居长空的玉馨九岛、青州临海的尚合郡、道魔交融的极乐城、繁花似锦的中州金玉城……
还有重明国,魔界……
新建成的十座剑塔……
尽皆跃然纸上。
钟应想起了黄昏殿船身上刻制的那一幅山河地图,他曾提着酒壶醉卧在船舷上,闲极无聊的戳过上面的金箔。
灵舟漫步在云海与星河间,船舷的刻纹便幻化成了银亮的星月夜。
他当时嘲笑君不意花里胡哨,但心里头又觉得只有这样好看才配上黄昏殿主疏影君。
如今恍然,那竟然也是山河卷的一部分。
君不意问:“你现在还分的清吗?”
神君退后数步,紧蹙着眉心,他依旧不解,在铺天盖地的迷雾中脚躇,然而声音中再无笃信:“…这不可能,即便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也不可能蒙骗我,我是在上一世合道之时留下的刻印,怎么……”
他倏而盯住山川之卷,静立许久,飘忽的开口:“除非,这就是九州,或者说,这是上一世九州的部分。”
神君拾头,打量着眼前这一双人,他阴差阳错拉成的红线。
莲中君变了,当年冷清的毫无人气的仙君这一世已然深陷烟沉池,他依旧走太上忘情道,却是道似人不似。
即便走到如今一步,也悄然的勾住了钟应一束落发,贪念温存,又小心翼翼的不让他的小星星发觉。
可是,神君的目光所望的却是前世那位摧毁一切,又给予一切的仙道第一人:“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我的生死,枉我还以为自己重生一世,依旧是执棋之人,还有翻盘的一天。果然……比起你来,小喵儿的手段还是有些优柔。”
他问那人:“那么,你是将残破的天道合入了山河卷中?还是直接将山河世界融入现世的九州?”
“并无差别。”回答的是君不意。
“也对。”神看屈指碰了碰下颌,似在思索,乌黑的眸子撕破了温煦的表象,点点愉悦的流光张扬浮出水面,“你打算用山河卷彻底杀死我的话,要怎么撕开两个交合的天道?一不小心的话两个世界都会毁于一旦。我想想,自我合道以来,你好像只做了一件事——重建新剑……新剑塔的封禁之力算是不错,能将还未成功合道的我锁死在荒野之川,无论道争如何惨烈,都不会波及外围,你就是靠这点说服了那些后辈们对不对?可是现在看来,只需要山河卷就能做到这一点,完全是多此一举,你这是要……”
神君沉声:“以剑塔安九州、镇四极,好让你能将山河世界撕开来啊!”
“神君。”
雪回神君低低笑了起来。
君不意振袖:“结束了。”
画轴掷入空中,神火一涌而上,轻易的渗透了竹宣薄纸,点燃了山川星河的边界,整个世界都在扭曲,都在燃烧,都在化为灰尽。
神君只是天道落下的一道投影,可是此时他却突然成了普通的血肉之躯,穿着棉锦长袍,衣袂升腾起火舌,银发寸寸焦灰。
“好!好!好!”
神君抖着肩膀放声大笑,“能以一方世界殉葬,也不会孤寂。”
在不断陷落的废墟中,他任由自己与世界一同沉沦……
君不意捂唇,压抑到了极致依旧泄露了一两声嘶哑的咳嗽。
“……你脸色白的像屋里头摆着的那只美人瓶。”
钟应抬手拭去他薄唇上沾染的殷红:“怪不得你非要拉着我,耗费时间去查看剑塔阵法核心。”
君不意沉默,看着钟应咬牙切齿的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憋的眼尾都染上了漂亮的桃花红。
他突然有些慌乱,像是少年时期第一次被揭开脸上的面具时一样无措,只能低垂着眼帘,慎重的收拢起多余的波澜。
君不意轻声解释:“这样一来,父皇,母后,钟伯父,老院主……他们都不会离开,可惜,我只能将时间挪回剑塔修成那—刻。”
不然,他想让他的小星星在逐晏海珠膝下长大,凭母后口中上任魔君的性格来看,那对夫妇会将钟应宠成个小混蛋。
反正,改一次是改,改几次还是改。
可惜……
钟应克制到胸腔都在轰鸣,他想质问,却连声音都哑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
君不意微仰着头,天上只有混乱的黑洞之河,火光在瓷白的肌肤上跳跃,像噬人生气的妖魔,“……我以为不用走到这一步。”
蛮族之神,天地之剑……在或者冷酷一点,只要能在钟岳殉道之前斩道,他或许都不用踏出这步。
“那你为什么不在母后他们之前阻止?”
“父皇心魔深种,母后情深义重,此为他们心之所愿,若不走这么一遭,他们依旧不得解脱。”
“那又为什么在最后拦我?”
“伯父想要解体自爆。”
“我爹也是为了了结这一段血仇,出这一口恶气,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
“……”
这一世,钟应留住了他仅剩下的、所拥有的亲人,君不意不想他再失去一次。
君不意说:“应应,我走了。”
黑色火焰几尽吞没山河卷,天地被烘干了水分,再也没有任何生灵。
剑塔如同盘古开天辟地后嵴椎化为的天柱,在剧烈的崩溃中,支起九天,镇压十地。
时间到了。
君不意执春秋笔,绘就了一条浩浩荡荡时空潮汐。
他问钟应告别,半步踏入记忆之海时,钟应拉住了他的指尖,执拗的跟了上来。
“我陪你。”
钟应直视前方,不去看身侧的人。
“……”君不意:“好。”
这是一片纯黑纯静之地,两人拉着对方,克制的动作云一般的轻柔,却始终并肩而行。
靴底没入水面半寸,随着步步前行,激荡起的银色水莲,飞溅水珠子在空中浮现一段段错乱的记忆,或是孤村水田平平澹澹,或是金戈铁马波澜壮阔,有鳏寡孤独妻妻艾艾,也有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钟应低语:“神君给我看过这一幕,原来时光长河里是这个样子。”
“这里是九州的记忆海。”
一步踏入。
水珠化为幽寂小径,两人踩在石阶上,周边翠竹林立,其上龙首山盘踞,群星密布。
身着镶金雪袍的仙人们漫步其中,他们挑着一盏孔明灯,将前路照的雪亮。
钟应:“这是……”
君不意:“太一宗。”
一对双生子姐弟打闹的从两人身边穿过,做姐姐的都喃着“谢檀你别跑,你今天完了”,做弟弟的抱着头“阿姐,你别追了,君掌教可在前头,被师侄教训一顿多不好”。
跑了几步,谢薇回头,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师弟,你们站着干嘛?快跟不上师尊他们了。”
钟应这才发现,他们向着一个方向汇聚,最前方站着乾元等人。
遥远处,道人们回首,朝着此处行了一礼。
“多谢。”数万残魂一同说道。
钟应两人回礼,抬头时,只见便见满天流萤。
一步又一步。
一间茅草屋,一对青梅竹马的壁人。
手腕带着几个粗银手镯的蛮族姑娘拉着红发的男人在月亮面前跪下,眉眼弯弯:“不行,今晚我们就成亲。”
已经当上魔君的逐晏一边身体正直的跪着,一边憋屈不已:“我这辈子还没跪过什么。”
“但是我看别人家成亲总是要跪一下的。”海珠说,“咱们没有高堂长辈,没有满座亲朋,我也不想求蛮神庇佑,那就天地为证,青冥为媒,也算圆满。”
“你连嫁衣都没有!我堂堂魔君的夫人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磕头!”海珠清吟吟的指挥,“一拜天地。”
逐晏跟着一头磕在泥草地上,恼怒:“红盖头都没有!”
显然,魔君的威风在海珠面前完全施展不开,海珠笑盈盈的喊了一声“二拜高堂”后,逐晏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磕头。
钟应匆忙的找着玄曜镯,试图扒拉出一双嫁衣来,直到君不意将三尺红纱放到他的掌心。
红纱轻薄简单,并无龙凤鸳鸯。
被潮汐带来的风一吹,卷入夜空。
“哪来的大红布?”
逐晏伸手,捞住了轻纱,披在了两人头顶。
两人面对着面,相视一笑,被纱绢的柔光微醺了脸频,醉了眉眼。
海珠后知后觉差怯,嗫嚅的说:“夫妻对拜……”
年轻的小夫妻轻轻将额头贴向彼此。
一步……
又一步……
他们见到了彼时倾绝海棠的惊鸿夫人,匆匆一瞥攀爬万仞的重明国小皇子,少年时期与书院同窗们偷鱼和夫子们斗法。
钟应甚至看到了年幼时期阴壁又霸道的自己,正在学堂上跟齐大少爷打架,单方面把那个二缺揍得鼻青脸肿。
君不意停在原地抬不动腿,被钟应拉了拉,才恋恋不舍的挪开目光。
然后钟应看到了年幼时期的赤丹小太子,小小一团端坐在比他人还高的宫椅上,埋头苦读。
钟应何止迈不动腿,他上去就想动手揉,被君不意拖走了。
……时间在此地失去了意义,两人停在了一颗水珠子前。
钟岳站在荒野之川的战场上,以剑杵地,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蜿蜒在焦土上。
他未说话,目光直视前方。却彷佛在询问什么。
君不意:“伯父,你会好的,应应也会好好的。”
钟应抿着唇,不甘示弱:“不意也会好好的。”
“哗——”
记忆碎片消散。
山河卷彻底消失。
春秋笔在君不意的指尖湮灭成灰。
世界毁灭时空逆转所滋生罪孽来势汹汹,绞杀他身体中每一寸生机。
两人相对而立。
君不意自这片纯黑之地捧出了一盈星星,堪称奇迹般的星光落在了钟应沾了露水的桃花眼里,落在了他如苍山之雪的枯发上。
这是九州。
一个完好的九州。
君不意道:“送给你。”
钟应便伸手去接。
君不意倒在他怀里,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