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 皇帝朱允炆携亲信大臣削藩, 燕王朱棣起兵反抗, 随后挥师南下, 史称“靖难之役”。战争历时四年,燕王朱棣攻下帝都南京称帝,建文帝携长子朱文奎下落不明,幼子朱文圭落于新帝之手, 后被封为润怀王。
没能在逃走的时候将弟弟一并带走,是父皇一生的悔痛,也成了他一生的执念。所以后来联系旧部, 发动动乱,进行刺杀,每一次刀尖舔血九死一生,哪怕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他也不曾放弃, 亦不敢放弃。
因为“自由”的他要拯救不“自由”的弟弟, 要恢复他们建文一脉的正统地位,要为在靖难之役中惨死的无辜臣子和百姓伸张公道。
“所以你是建文帝的长子--朱文奎?”听完他的叙述后,杜若一脸唏嘘的看着他, 语气感概万千。
朱棣死后皇位传给了儿子,儿子传给了孙子, 孙子传给了曾孙,一直到明朝灭亡,坐在那把龙椅上的都是他的血脉, 和建文帝一脉再无任何瓜葛。
可见朱文奎的复国大业就没有成功过,他的人生目标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连弟弟朱文圭都是朱祁镇再次上位后将他放出来的。
朱润玉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声音幽幽,“若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做朱文奎,只做朱润玉。”润玉是棠艺给他取的字,意为君子如玉,端方温润,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他阴暗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明和温暖,亦是支撑他走到最后的勇气和信念。
“所以我成为僵尸是我弟弟的后人做的吗?”就在杜若想要安慰一下这倒霉孩子的时候,朱润玉先一步自我调节好了情绪,抬起头,眼神锐利的盯着她问道。
“不知道你的确定身份之前我这么怀疑过,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杜若定了定神,实事求是的道。
能将一个死人养成一具僵尸,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一个被囚禁多年的失势皇子若是有这个本事,朱棣能不能坐稳江山还说不定呢。
“所以比起你弟弟,我更倾向于你父亲或者--”杜若看着他的眼睛,清透的眸光仿佛穿透了他眸底的黑暗,带着某种让他心慌意乱的不安,“是你身边的人做的。”
“不可能,我不认识这样的........”朱润玉想都没想的矢口否认,却又在指尖摸到一抹温润的时候猛然失了声,瞳孔放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无名指,神色复杂的盯着那枚玉戒。
杜若和商陆注意到他情绪不对,也追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那枚玉戒时表情不一。
杜若是充满了好奇,而商陆的表情就很微妙了。
他看着那枚玉戒,脑海深处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快的他没有抓住,他抿着唇,心跳在这一刻乱了节奏。
“不可能。”朱润玉此刻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许多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股脑涌了上来,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以一种霸道又清晰的姿态闯入了脑中,血色的风暴在眼底盘旋,周身涌出了无数的黑气。
“我儿,你放心,父皇不会就这么让你死的!”临死前父亲双目通红,声音沙哑的道,语气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润玉,这个是我向师父求来的护身符,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它会代替我保护你的。”女孩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慢慢低落,“所以你一定要像爱护我一样爱护它。”
“天地玄黄,日月昭昭,以我真灵,献祭余生--”
茫茫黑暗中,在空旷的原野上自天边传来的神秘声音,无名指上发出的滚烫热意,灵魂被撕扯拉锯最后陷入黑暗的疼痛........最后尽数化作了女孩明亮灿烂的笑靥,“棠艺--”
他低声呢喃,声音苦涩沙哑,一滴滚烫的湿润落在了手背上、打在了那抹浅绿上,像是清晨的露珠,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在五味馆数千米之外的影视基地中,吊着威亚在空中做着危险的动作的女孩忽然脸色一白,捂着自己的心口浑身颤抖起来。
导演见状一惊,立马喊“卡”停止了拍摄,挥手让道具人员赶紧将人放了下来,“棠艺,棠艺,你没事吧?”
场务率先跑了过去,一边给她松开身上的束缚,一边大声问道。
然而女孩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浓密如雅羽的眼睫剧烈颤了颤,额头的冷汗一滴滴的顺着白皙的面容滚落,整个人疼的发不出声音。
“快,送医院。”导演走过来见到她这幅模样后心头一颤,不敢耽误立马叫人将她抱着送去了医院。
只是今天的重头戏都在她身上,主人不在了剩下的戏也拍不了,导演暗自嘀咕了一声“晦气”,挥挥手让大家回去休息了。
“方才棠艺的样子太吓人了,你说她不会有事吧。”剧组的一个女演员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关心的问道。
“谁知道呢。”同行的女演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声音淡漠,“不过就她那么强的工作力度,出事也不奇怪。”
她们剧组这次拍的是一个大武侠ip改编的剧本,女主打戏特别多,偏偏那位正主是个有后台的小公主,吃不了苦便找了她做替身。
说实话,那么大的强度,就是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难为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撑到了现在都没喊一声苦,叫一声累。
“我听说她这里有些问题,好像感受不到累,所以导演才将这么重的打戏都交给她一个人完成。”另一个同行的圆脸女演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兮兮的道。
其余两个女演员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而五味馆内,尚不知外界发生的一切的朱润玉缓缓的将自己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孩,像是等待判刑似的等着她的回答。
“你能把那个玉戒摘下来给我看看吗?”事情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她还需要再确认一下,而那个戒指就是最好的证据。
朱润玉犹豫了一下,慢慢摘下戴了几百年的戒指递了过去,杜若接过后只感觉手心传过一道热流,她发出了一声惊呼,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将玉戒举高,对着阳光,睁大了眼睛看着里面的一个细小又玄奥的符纹。
阳光透过清透的玉戒,在地上映出一道淡淡的虚影,影子里有一道玄奥复杂的符文若隐若现,而在符文中间,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双目紧闭,单薄又虚弱。
“这是--”桂平看到那道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目光一直,惊讶的自言自语的道,“生魂。”
朱润玉也看到了那道身影,他神情呆滞,瞳孔放大,平静的没有波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嘴唇抖动,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和难以言说的激动,而这复杂的情绪在听到桂平的那句“生魂”时尽数化作了一抹惨白,他身子摇晃了两下,双手撑在了石桌上才勉强稳住了身体的平衡。
“生、生魂,是、是什么意思?”声音如同砂纸磨砺过地面,涩的不成语调。
杜若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用最轻柔的语气说,“人有三魂七魄,她将自己的一魂分了出来融进了这枚玉戒,加上阵法的作用可以在关键时刻护住你一次。”
“那他最后怎么还是死了?”桂平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替他问了出来。
杜若声音一顿,染上了一丝伤感,看向朱润玉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那是因为他受的致命伤不止一处,不止一次。”以那生魂的力量只能护他一次,护不了他每一次。
“唔~”朱润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他的右手紧紧的攥着胸口,像是要将那颗没有心跳的心脏抓出来似的,指骨突出,露出了冷白的色调。
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露出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掐在了手心,一股股暗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紧紧的咬着牙关,却仍旧克制不住的发出“咯吱咯吱”的碰撞声,颤抖又无助。
黑色的眼珠被血色完全覆盖,浑身的黑气仿若实质将他整个僵包围在里面,一股浓重的悲哀带着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沉重又凝滞。
“怎么那么傻。”朱润玉捂着眼睛,一滴滴血泪透过指缝落在了地上,溅出了一朵朵凄凉的血花,声音沙哑的仿若无边的沙漠。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收下这个玉戒。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不会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让她死心,选择用最刻薄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
如果早知道,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看着压抑着哭声,伤心的像个孩子的青年,杜若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忍和同情,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唤回朱润玉的心神,将玉戒递到他身前,“事已至此,伤心无用,后悔亦无用。”
“你还不如振作起来利用这枚玉戒找到棠艺用余生补偿她。”
话落,朱润玉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猛地抬起头,那双血雾弥漫的眼睛里迸出一道亮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看看那枚玉戒,又看看杜若,嘴唇阖动了几次,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用那双鲜红的眸子殷切的看着她。
杜若点了点头,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有办法的。”
朱润玉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攥着胸口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后颤抖着拿起了那枚玉戒,小心翼翼的带回了无名指,双手紧握,神色虔诚,像是握住了这世上的珍宝。
“你今天情绪起伏太大,不利于施法找人,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正好也给我们留点时间讨论下怎么帮你找到人。”
朱润玉缓了缓,脑子里才将她的话消化明白,僵硬的点了下头,一步一步的挪回了房间。
“也是一个可怜人。”白龙看着他的身影,发出了一声感叹。
杜若深有其感的点了点头,双手撑在石桌上,托着下巴,“谁说不是呢。”本来她都不想管他的事了,见到那抹生魂后又忍不住被其感动。
而且他的命运也够坎坷崎岖的。
生于皇家,本该锦衣玉食,富贵尊荣,却因为政变颠沛流离,从云端跌落泥潭,最后连死亡都无法抉择。
“这建文帝也够执着,自己实现不了的抱负便不管不顾的塞给儿子,哪怕儿子死了也要将他从地狱拽回来继续替他卖命。”杜若本来对这个历史上的人物没多大感觉,却因为他对朱润玉的所作所为而有了几分不喜。
“可惜事与愿违,天意往往不可测,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想要以命换命,却没想到人是活了,却在几百年后以僵尸的身份活了下来。”桂平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对天道愈发敬畏。
“这就是是人算不如天算。”要不是棠艺的那道生魂,当初建文帝的计划说不定就成功了,可就是多了这个意外,导致从地府唤回的魂魄被困在了躯体内封存。
懵懂的生魂不知道建文帝的计划,只是单纯的本能的做出了认为对朱润玉最好的选择。
“老板,桂叔,来客人了。”朱八娘的声音隔着大半个院子响了起来,杜若闻言伸了一个懒腰,直起了身子,起身朝厨房走去,经过商陆身边的时候见他还愣住的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商陆回神,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重光,他轻轻摇了摇头,笑容浅淡,带着一丝疏离,“没什么,就是觉得那抹生魂........”有些眼熟。
后面四个字低若蚊呐,散在了风中。
杜若没听清,凑近,仰起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商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容里的疏冷散去,多了两分不自知的亲昵,“我说,你给我做几道菜打包吧,局里有个同事跟着下墓的时候受了惊,给他压压惊。”
杜若被他转移了注意,“好呀,他喜欢什么口味?”
“什么口味都行,他不挑。”
半个小时后,商陆带着打包好的四菜一汤回到了警局,证物室旁边的储藏里正蹲着三个青年,头对着头,分工明确,他到的时候他们正将最后一件物品记录好。
“终于做完了。”凌易扭着扭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感觉比我追着犯人跑了半个海市还要累。”
“可不是。”林源深有同感,“追着犯人跑最多是身体累,核对这些老古董则是心累。”
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赞同的道,“我方才就怕不小心磕着碰着它们一点,下半年的工资就没了。”不,或许下半辈子的工资都没了。
凌易忍不住点头,刚想说什么鼻子里钻进来一股浓郁的香味,他猛地扭头循着香味的方向看去,就见自家队长倚在墙上朝他们举了举手里的餐盒,“看来我过来的正是时候,洗洗手请你们吃好吃的。”
凌易嗷呜一声冲进了洗手间,没过三秒就冲了出来,跟个猛兽似的直奔办公室。
景明看见餐盒上属于五味馆独有的标记,拿出了跑八百米的速度,紧紧的跟在凌易身后。
林源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直觉让他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几乎和他们前后脚坐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
翠绿的生菜叶子上铺着四颗色泽红艳肉香四溢的丸子,醇厚的肉汁和肥而不腻的肉馅结合在一起,软嫩爽口,入口即化。
洁白的鱼片漂浮在红色的麻汤中,鱼肉鲜美、麻辣厚重,连碗底的豆芽都能让人多吃一碗米饭。
九转肥肠红润透亮,酸甜苦辣咸味味俱到,肥而不腻,满齿生香。
五颜六色的炒素什锦既有肉的醇香,又有菜的清香,营养兼具。
莼菜汤碧绿鲜醇、清冽爽口,白色的鸡肉丝和红色的火腿丝夹在翠绿的莼菜中,光看着就是一种美味。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听见大快朵颐的吞咽声,分量十足的四菜一汤不过一会的功夫就被三个大男人风卷云残的吃了个一干二净。
林源靠在椅背上打了一个饱嗝,揉着自己的小肚子消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一顿饭下去,从墓地回来后就萦绕心头的那种沉重和阴冷仿佛冰雪消融,不知不觉散去。
他瞅了一眼餐盒上的标记,记住了“五味馆”这个名字,打算回头带着自己那帮小崽子去撮一顿。
“对了,这是我们刚对好的清单。”等肚子里的食物消化的差不多的时候,林源拿出一本复印的小册子,“那个墓地建国之前被盗墓贼进去过,盗走了不少好东西,现在你们从这伙盗墓贼手里缴获的不足这个册子上的三分之一。”
想到顾教授提到那个元青花时痛心疾首的样子,林源指着其中一页上的一对梅瓶道,“这个海水白龙纹八方梅瓶有两个,一个在帝都博物馆,本来我还以为剩下的那个会在这批陪葬品里,看来它在建国前就被人盗了出去。”
“商队呀。”林源笑眯眯的看着商陆,声音油腻,商陆扫过来一记冷眼,“好好说话。”
他咳嗽了一声,立马恢复了原来爽朗的声音,“这个海水白龙纹八方梅瓶价值连城,要是让它这么一直流落在外是我们国家的损失不是。”
“所以?”
“所以我觉得这伙盗墓贼很识货,出墓的第一天就将最值钱的物件给转手卖了出去。”
林源眨巴了两下眼睛,意味深长的道,“你觉得呢?”
商陆嗯了一声,对着还没明白过来的景明扬了扬眉,“小景,一会向财务部申请悬赏奖金,奖励提供海水白龙纹八方梅瓶消息的民众。”
小景“啊”了一声,还是没怎么明白过来,“这个海水白龙纹八方梅瓶不是建国前就丢了吗,就算找到了也说不明白归属吧。”毕竟过了这么多年,珍藏梅瓶的人有可能是在拍卖会或者其他渠道买的,而古董这行,很多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
“哎,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会糊涂了呢。”难得灵光一次的凌易拍了一下景明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的道,“所以咱们队长的意思是这梅瓶是现在才丢的,属于正在追查的赃物,要是私下交易是违法的!”
“哦,哦,我明白了。”景明恍然大悟,推着眼镜佩服的看着两位队长,“姜果然是老的辣。”
“阿嚏。”
结束了中午的营业回到房间午休的杜若看着房间里的梅瓶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一句,“谁在背后算计我?”
......
市立医院,五楼,双人病床上的女孩眉头紧锁,双目紧闭,浓密如雅羽的睫毛不断的抖动,似乎陷入了某种噩梦,又像是遇到了某种危险,面色惊惶不安。
“呼啦。”
一阵冷风从开着的窗户中钻了进来,寂静的病房里,窗帘抖动,气温低冷,黑暗中仿佛张开了一双无形的巨爪,朝着病床上女孩纤细的脖颈掐去。
“滴答。”
有什么又冷又湿的不明液体从空中掉了下来,打在地板上开出了一朵朵暗色的水花。
床上的女孩毫无所觉,仍旧陷在自己的梦魇中不可自拔。
“嗬嗬,好久没看见这么鲜活又年轻的皮囊了。”黑暗中,阴森邪气的声音喋喋的响起,垂涎贪婪的盯着床上的女孩,嘴角咧开露出了得意的奸笑,急不可耐的扑了上去。
“啊!”
就在黑影覆盖上女孩躯体的那一瞬,一道充满了伟光正的明光从女孩身上迸射出来,机关枪似的扫在了毫无防备的黑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