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文博心里刚泛起的水波骤然风平浪静。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太子殿下的问话,像是在赞许他们。
但更像是在骂人?
“殿下,我想。”
这时,一个二十左右、衣着素雅白衣的青年,向张君临大大方方地递上一封自荐信。
“草民沈适才,乃埠州守将沈放之子,草民自小身体虚弱不能从武,便寒窗苦读,虽无多大名气,但当个小官吏的本事是有的。”
埠州守将沈放。
张君临对这个人名有印象。
沈家是世代贵族,但作为家主的沈放却在一州守将干了十五年。
原因是他经常顶撞狗皇帝,认为狗皇帝一些政策不利于南越兵防的发展。
“听说皇帝举族北迁时,请沈守将当护卫,沈守将拒绝,不知他……”
张君临看到沈适才袖口间露出来的黑布,瞳孔猛地一缩。
滁县小城的守将弃城投降,可埠州身为州府却未被攻破,证明埠州守将扛过了西楚十万大军的压力,才让大军舍大攻小。
“回殿下的话,沈家一门十三人死战应敌,除三哥外,其余皆战死。”
沈适才抱拳一拜,低下头沉声请求。
“三哥以按律接替家父守将之位,但埠州知府已北上逃亡,草民前来,是想请殿下赐个一官半职,好让府衙运作起来。”
张君临幽幽地盯着沈适才手腕上绑的黑布,许久后,朝着沈适才深鞠一躬。
“抱歉,本宫这几日还未来得及查阅埠州和滁县来的战报和伤亡情况。”
“……”
沈适才怔怔地望着郑重其事向自己解释的太子殿下。
原本压抑住的感情又喷涌而出,不由得红了眼眶。
“殿下不必抱歉,为国战死乃沈氏一门的心愿与职责。”
只是,沈适才亲眼看到墨皇后所生的太子殿下,难免觉得可惜。
早知三皇子当初是隐藏锋芒,而非真的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父亲哪怕是为了墨皇后的当初提点之恩,也不会只屈居一隅做守将。
定会强兵壮军,才好成为三皇子争夺那个位置的大靠山。
好在,现在也不晚。
“殿下,草民想当埠州长史,需要考校哪些事项?”
众人见沈适才的期望目标,突然从一个小吏变成了六品长史,埠州的二把手。
哪怕不少人知道沈适才有这个本事,但联想到刚才那些被“诈”的大官们,还是暗中为沈适才捏了把汗。
“识字不?”
“识。”
“看得懂公文不?”
“懂。”
“听本宫的话不?”
方才还不假思索的沈适才感觉这些问题,只有这个最为重要。
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后,朝着张君临拱手一拜。
“听。”
嘶!
在场剩下的这些拥有真才实干的年轻人们,不少都露出想鄙视又觉得没能力鄙视的古怪表情。
让张君临形容,像是便秘,更像是吃了屎一样难受。
“沈将军一生傲骨,许多时候连皇帝的话都不听。”
张君临还特意找了个台阶,让沈适才改口好下来。
谁知,沈适才却摇头反驳他。
“家父是守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许多事要根据前方战场上的情况做决定。”
“可草民要做的是长史,只需要听从殿下的话,把政令推行下去,若政令有误也是推行以后的事,届时再上奏禀明才是臣子之道。”
有脑子的忠臣最稀缺了!
张君临伸手拍了拍沈适才的肩膀,欣慰地叹息一声:“沈将军在天有灵,会庇佑埠州永世太平的,有本宫在,你且安心做事。”
此话一出。
明眼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同意了沈适才的请求。
“殿下说笑了,天下大乱之期,哪怕是西楚国都也难保永世太平。”
沈适才拱手长拜,声音微微哽咽。
“微臣……谢过殿下。”
见沈适才三言两语就拿下埠州长史之位。
人群里不免有人交头接耳,暗中嘲讽。
“还不是靠着沈家的军功让殿下赐了个长史之位?”
“羡慕不来,谁让我们没一个战死的父亲呢。”
张君临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这些话。
但他没有给任何反应,而是扫了一眼同样听到这番话,却依旧傲然而立,丝毫不受影响的沈适才,笑容加深,心里也更满意。
不错。
这种厚脸皮的精神很像他以后的股肱之臣。
“谁还想当官,速速道来。”
张君临看向眼熟的灰衣少年。
在他的注视下,灰衣少年的身体更加板直,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竹子简直一模一样。
可这脸皮太薄了……
就在张君临即将失去耐心,想寻找一个适合的提拔人选时。
沈适才忽然戳了一下灰衣少年的后腰。
“文博兄,有傲骨与厚脸皮并不冲突。”
“适才兄何意?”
“殿下方才若非厚颜设计,也不会片刻间便能筛选出可用之材不说,还能够丰盈国库,可殿下当初凭一己之力守城,面对强敌而不屈从,殿下的傲骨,可比你少几分?”
我去!
这话说得到位啊!
既成了他的威仪又给大家台阶下。
张君临突然感觉让沈适才只当一个长史真的是屈才了。
等埠州城内的事处置完,得赏个功劳把沈适才拉到身边来出力卖嘴皮子。
“适才兄言之有理。”
早已准备好的梁文博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将自荐信递到张君临的面前。
“殿下,草民乃滁县人,姓梁,字文博,与适才兄是同窗。”
“殿下,文博兄和适才兄都是文修三阶上品的金陵十大才子呢。”
光凭风雅就能看得出来。
张君临把信揣进袖子里面,想到方才这位大才子要不是自己亲口留下,早甩袖走人了,调侃道:“大才子,你的梦想是什么?”
“天下大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张君临突然感觉揣进袖子里的自荐信重若千钧。
这个时间点的天下大同和他前世的“世界和平”是同一种心愿。
很美好,但也很残酷。
“想要天下大同必须先天下一统,大才子不会认为你在南越当个官员,能够达成这个心愿吧?”
南越国弱还内忧外患。
张君临认为凭梁文博的才华,北上北齐或西去西楚,更能达成他的心愿。
当然了。
这样一来他就得时刻盯着这位大才子,但凡危及南越国,只能……现杀现埋。
“殿下问的是我的梦想,梦想之所以为梦想,就是因为它看似脱离现实难以实现。”
嗯……也对。
张君临懂了。
凭他那半吊子的才学,就不能和这个时代真正的才子耍嘴皮子、斗心眼。
“那么,你想当什么官呢?”
两个人脱离梦想,回归到现实中来。
梁文博突然双膝跪地,朝着张君临行大礼叩拜。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一看就不知道提前演练了多少遍,说明梁文博早就有目标,且心志很坚定。
但……也许会让他为难。
按照梁文博的梦想来看,也许是六部尚书。
或者直接像他所处的那个世界的历史名人一样,上来先挂相。
他如果现在和梁文博说,他最高只能任命临时的三品大员,会不会很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