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敌首远去,众人都多少生出些劫后余生之感,未敢有主动追击的念头。虽实地里只算双方勉强打了个平手,但面上来说,遭遇偷袭之后还能力拒强敌,儿郎们也不免心下觉得小胜一场,暗自欢喜……
此时赵延嗣入口一颗丹药,调息一阵后,气复充盈,再慢慢站起身来环顾战场。看着营地满目疮痍,横七竖八的倒地尸体中,不少是随行讨贼的下属兵将和常山派同门,念着吃下这么一个大亏,定要啸马寨一伙血债血偿,才能回去有个交代……
这边又不禁偷偷看了眼心上女子,念起自己面对匪首,加岑参助力仍旧不得取胜,还险些没护住她周全……全靠着这林护卫半路杀出,方得以脱险,心中又是愤懑不已。紧咬了几下牙口,也顾不得刚经过一番险斗,人困马乏的情况下,忙让众人整备收拾,同时招来向导、护粮官问道:“……此地离关口尚有多远?上边地势如何?还有粮草辎重有无大损?”
“多亏平素将军严谨,多番嘱托小心看护粮草,小的们自当不让贼人得逞,只是……”报上粮目无差后,护粮官看向向导,示意他接过话,继续回道:“……这进山的路倒是好说,只是关口被这伙贼人霸占多时,上面设有不少暗哨陷阱,小人也不知有多少凶险,不若等天明后再带人查探?”
“那伙贼人仗着地利,方可进退毫无顾忌,打我部一个措手不及。现下趁其一击不中,我军抢先出手,才添胜算……若再等着天明,待其准备完全,当更难对付!”
赵大郎许是报仇立功心切,可话确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攻守难题,却是让岑参也思忖不语,余者更皆不做应答,只有林欠率先反对道:“将军言之有理,只是那贼首练就一身好本事,极擅密林间埋伏游击。先前小人领一队入林,几位弟兄皆命丧其手,林某也差点着了他的道……不如先行休整,再从长计议。”
先前已见过这林护卫手段,众人闻言,自晓得他所言不虚,皆左右私语起来。赵延嗣见此,心中暗骂一声“窝囊”,指着林欠喝道:“大胆!这战机瞬息万变,你如此畏首畏尾,乱我军心,若贻误了军情,怎当得了这天大的罪责?来人,先打他十记军棍,以儆效尤!”
“将军且慢!”林欠毕竟名记麾下,岑参作为其直属上官,自然要出面阻止,打个圆场道:“下属失言,万望见他有救护之功,权且抵过便罢了……小将军奋勇杀敌之心可鉴,适才所言倒也可行,只是依岑某所见,当还是小心为上……”
接着岑公徐徐讲出趁贼人返回山寨这一时机,立马派出轻功最好的林欠跟随上去,为大部队留下记号,以便顺利攻上山道的计划。在得到赵延嗣等人赞同后,转头又对林欠交代道:“此去只探探深浅便可,勿接阵对敌,打草惊蛇。如遇危险,当首以性命为要,莫意气用事……”接着又看向郑家娘子道:“贼人势大,姑娘请随大队行动,休要再提深入险境救人之事。此间全交予林护卫便可,届时正面对敌,还需我三人联手才行……”
两番遭遇生死危难,早消磨了郑末雪先前亲往的毅力,顺势就答应了下来。见她扭捏一番,对着林欠倒也终未开口多说些什么,只以眼神示意,也不知是否在表达自己的请托,让他小心救人。
林少见此也不愿理会太多,随意点头两下,算是应允。再与岑参约定下以断枝为记号引路,及等众人攻山之时,从旁潜入救人之法后,接着全速纵身向北,追寻踪迹而去……
这一段山路倒是没想象般凶险,虽是摸黑前行,但靠着脚下发力,追出数里,林欠便已远远吊上啸马寨人马的队尾。之所以不敢靠近,原是瞧见那大当家亲自殿后的身影,恐一个不小心,就被他觉察去了动静,前功尽弃。
这抱犊关藏于山中,主要靠的还是层峦叠嶂掩护,隘口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登山之路非那么崎岖陡峭,虽不利于大军展开,但也不似险山恶道。唯一让人不放心之处,便是沿途已见过好几处绊索、陷马坑等阻碍,恐会拖延行军速度,因此有让林大郎遇见的,倒也做个顺水人情,立上树枝标记提醒。
尾随好一阵后,晓日将出,天色渐清,原是快到卯时。见群贼转过一处山口,向着山间进发,林欠倒也不着急跟进,而是蹲在树上啃完了最后一个馍饼,待灌下一口清水后,这才起身一探,直见不远处耸立的石墙,想来正是到了地方。
大致以目丈量几次,便已知此关墙高虽不满三丈,但地势狭长,依两边山形所建,如一体相融,更增其易守难攻之程度。上方望楼隐藏的颇为巧妙,乃悬空木结成,若非林欠机敏,先以灵觉查探,恐也难以发现端倪……未免曝露行迹,只得匆匆断了根树枝,留下记号后,忙绕至视角难及处,避过一轮岗哨查探。
等了良久,才见数道顶盔着甲的身影从下方探出头来,原是斥候带着几名不良人摸上前来,想要察看着前方的情况。想来大部队就在不远处待命,林少先心中一喜,但马上想到若再让那几人前行,必将被望楼中的贼人发现,因此忙飞身下去,拦住几人,将所见所察细细报之,以备稍后的行动。
“林护卫自小心前往便是,等兄弟几人回禀将军,当立马配合,进攻正门关口。”两方仔细交代明细后,林大郎点头抱拳,谢过对方一番提点,接着马不停蹄地奔向后山的方向,想要另找出路,以求顺利进入啸马寨中。
这老山林里险恶高峻甚多,他茫茫然间只能时不时地跃到高处,绕着隐约出现的寨楼寻路,才不至于迷失其中。又探过好几道高崖深谷后,方摸清了这贼窝后门去向,却也是悬于山崖半空,离地三、四丈有余,两边皆无石阶攀扶,不得不让人佩服那萧氏两个贼头真占得一处好地利……
细看去,那门外倒是有一套辘轳绞车,下放绳索,想来应是平素搬运起重之用。旁边只有一名手持长棍,腰挂短刀的小卒看守,想来是刚换下值夜的弟兄后,正坐于矮石上打盹休息,丝毫不知大敌已临。
林少有了先前的见识,自是仔细审视提防四周有无暗藏岗哨瞭望。又等待一会儿后,见再无异样,便纵身而出,依旧靠着一手飞石之技,先手抢攻,直打那名看守头部几处大穴。
这手暗器虽是稳、准、狠,但未免一招未打实,林欠同时取出腰间小刀抢上,在已将对方打得踉跄,正欲呼救之时,从身后一手钳住口鼻,一手于背心处刺出一抹寒光,当场利落地结果了此獠的性命。
简单清理遮掩好动手的痕迹,转身看向垂落的粗绳钩索,待上前拉拽了几下,确认麻绳是否结实后,林少随即用双手攀爬,足下一蹬,几个飞跃间,便上到一处平地。此间向前,则已可清楚看到寨子修建的围栏高墙,下方有一扇木门紧闭,暂无人把守,正好可方便其勘察动静。
轻声细步潜到墙脚边埋伏,林欠正忖量着怎么还不见那赵姓莽夫率部进攻正门时,刚好听着南边阵阵喊杀声响传来。这会儿应是战事刚起,举寨皆惊,好一阵动静后,就听后门内有脚步声响起,约有十余人正向此靠近。虽不知是何身份,但由足音判断,多不似习武之人步伐……
待一众妇孺抢先推门而出,林大郎这才看清一行人的状貌,非老即少,甚至还有那襁褓中的幼儿,可能是因为颠簸而正哭闹不止。初时还以为是这伙强梁掳掠上山的良家人,后听闻其中一个提刀领先的白头老翁说道:“快!快!官军此番势大,攻杀上来,难免祸及家小无辜!尔等先带着细软财物,从此处下山避难,待头领平息打发他们后,再回山寨不迟……”闻此言便可猜测到,原都是寨中亲属逃难而来,正便宜了苦于“无从下手”的某人。
既已计定,看了看那干瘦的老头几眼,又看了看随行的队伍,见他们正合力放下绳梯,搅动绞盘,想尽快脱离此处,也就暂未急着动手。果不出其所料,殿后的正是持刀警戒的老翁,见崖口只剩他一人后,林欠如法炮制,还以飞石打其膝间经络,再一个擒拿上前,牵制其用刀的手腕,紧接着一腿顶住后背,将之压制于地上,不得动弹,正好利于问话。
老汉还未反应太多,已吃痛倒地,干咳数声。本想高呼报讯,但对方立马出言警告道:“老爷不欲对孩童用武,也就只能拿你问话了,别逼着赵老爷赶尽杀绝!”说着手上又加重了两三分力道,让老头只能不断告饶,连称“明白”。
“说吧,山寨前日掳劫的人中,可有一男一女?二人皆约双十上下,被关押于寨内,现今是死是活?”早先郑末雪便已透露出随护之人乃郑安和荃儿,林欠见过二人,自知该如何凭借细节打探。
“有……有的。正绑在后院仓库中,大头领有过交代,分毫无伤……老爷只需先直走入内……找到伙房后,直奔正对面那间大屋便有发现……”老翁回答完毕,还想着扮出一副年老体衰的可怜模样,求对方饶过性命。怎知话未出口,忽而身上一轻,感到一阵风过,林欠便已不管他死活,自入门去……
现下寨中空空,除去偶尔会见到零星有伤者逃窜外,林少未遇什么阻碍,就顺利寻到了被困二人所在。正一脚踏在门外,房内正好传出荃儿那刺耳的嗓音骂道:“你们这群天杀的贼子,还不赶紧放了我二人,否则等对头攻破寨门来,定将你们赶尽杀绝!”
林欠闻言有趣,没想到又见这郑家婢子胆大包天,身处贼窝也敢这般叫嚣,便讥笑一声,大力推门入内,装着凶神恶煞地说道:“小女娃好大口气,敢辱骂老爷,信不信现在就把你剥光了,挂于门外啊?哈哈哈……”
荃儿没曾想突然闯入一汉子,直接威胁吓唬一顿,倒真把她镇住了,不经意间忙往郑安背后躲去。这边缩着身子,嘴上还不忘补道:“别……别过来!本姑娘可不是善茬!敢欺辱我半分,郑家定不会放过你的!”
林少见她开始胡言,倒也没过多在意,只对着还算冷静的郑安抱拳道:“久不见师兄,怎过得如此落魄了?”说着再靠近了些距离,让郑安仔细看了几眼。
“林欠?怎么是你小子?”看清面前这人正是当日巷中激战后,便再未现身的故人,郑安也是一时分不出该惊还是该喜……最终只能干等着对方拔出短刀上前,还以为是来找自己寻仇的,只说了句:“罢了、罢了……当日非我有心诓骗于你,但死在你手上,总好过在此窝囊下去……”于是就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林欠看着一对男女的反应,倒也想好好取笑一番,只是还未能保证万全之时,便也懒得多做说明。见他上前麻利地割断了二人身上的绳索后,直言道:“师兄言重了,当日之事师弟并未记挂于心,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这次是受真定县县尉,及郑家娘子所托,来搭救二位出虎口的。现前方战斗不明,快请收拾行装,随我杀出重围,再叙后话不迟……”
二人听闻他提到郑末雪,这才回神过来,站起身子,松了松这几日绑缚的四肢。荃儿刚放下心来,想起适才丢脸的模样,心头又再生无名火,埋怨道:“你就是林欠?你这师门叛徒先前祸害了郑家不够,方才还敢戏耍我二人……若非看在安哥儿的面子上,回去定要叫娘子好生惩处你……”
奇怪的是林欠听着对方嘲弄,并未回敬半句,只因话刚到此处,下一刻,他立觉心头一跳,刹那间,一颗上有白丝,似蹴球大小的滚圆物体便飞射入仓中,带着飞散出的腥红,洒满一地,落于三人面前。
定睛细看,原是一颗被绞断的人头,尤其是双瞳充血,喷张欲裂,显是死前经受极大痛苦。荃儿虽是胆大,但毕竟是女子,见此止不住地尖叫起来。郑安一把将其护在身后,手握剑柄,紧盯着大门方向,却没看见任何人影经过。
别说是他,就连林少方才也只是隐约察觉有人动作,单凭此藏身手段,已不止高他两筹,直让他心中暗骂失算,未想到这寨中还有如此人物作为底手……直待看清人头竟是不久之前在后门处被自己拷问过的老头子,这才定了定心境,思考片刻后,对空说道:“不知何方高人在此……若有心相助,不如当面指教,让后辈好生谢过可好……”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