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花去不少工夫商议,方待王泓把任务分配妥当,三人各自散去处理手中要事。临行时林欠念着一场交情,又出言提醒岑参昨日卢铉等人上门查证的情况后,这才出发赶往晋阳市集。
根据所传消息找到会面之所在,直见这眼熟的打铁铺子,林少心中遂升起一股怪异之感,念着世间事竟又如此凑巧……瞧着昨日才被自己“戏耍”过的店主依旧赔笑作揖道:“哟,老主顾光临,蓬荜生辉。公子快请过来看看,小店今日刚好入了几把上等的家伙什,正赶着试试手尝鲜……”林大郎只得摁了摁左右睛明穴,上前道了声“幸苦”。
“……少主赎罪,宗主消息还未传至,恐您今日是白跑这一趟了……”主人家先是开口告罪,接着忙转过话头道:“若无要事,可去晋兴楼坐坐?就给店家报我老朱的名号,花销都记在小人账上就是。小的店里还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呼,就不陪少主了……”
“你这店芝麻粒儿大小,一眼看个清楚,这哪有什么人在里面?行了行了……少爷这次可不是来跟你凑乐打趣儿的。今次是另有要事……”说着大概将与人约见此地的情况,给简明解释了一些,又才继续说道:“此处倒有个好风水,热闹都赶着上门……说吧,有没有什么惹眼的‘贵客’经此等候的?”
谁知那店主却是犹疑了起来,支支吾吾一阵后,方压低声音道:“咳咳……少主身份多变,老夫不该多问……方才已有一人在小人铺中静室等候了。但若与那人接触,可要小心些应对。莫说其他的,单那人出身神剑宗,一手剑术宗师的本事,就值得宗主他老人家也高看一眼……”
“未想到你还真和那神剑宗有牵扯……内里那位莫不是什么当世‘剑圣’吧?看来你这老小子秘密不少,那本少主是否该遵循门规,如实上报师伯,治你个里通外敌之罪?”林少随口谑言,心里却不禁怀疑起突然冒出的神剑宗门人,更为将要面对的宗师剑客感到忐忑。虽不知这静室中有何玄机,也只得硬提着胆气跟上步子,一前一后进入里间。
老朱却没有在意其他,待下了暗道,点了明火,遂又压低了些嗓子,悄声嘱咐道:“少主莫再拿小人开涮了……小人确是奉宗主之命,才隐于此神剑宗地界的。双方只是买卖关系,一来二去,稍微熟络起来。小人可从未透露宗门身份,更别说那‘剑圣’行踪隐秘,传闻多时不在宗门内了,怎能与小人攀上关系……只是这客人也实不简单,少主还是先留心应对再说。此间暗室甚为隐秘,无须担心旁人偷听,小人就不进去了,若有需要,再请出来唤小人一声便可。”说着打开暗门,将林欠送入内后,便识趣退出里间……
林大郎只得循着昏暗的通道前行,不一会儿,便在前方亮堂小间中,见到一中年男子默然盘坐于榻上。看对方不开口招呼,他也就懒于问候,于是先站立原地,望向四周,看清这处小间厚壁铁桶一块,想来花了不少功夫打造,虽外人难以进入,内部更不好逃出,若动起手来,简直是困兽之局……
“……小子若瞧够了,可近前答话了吧?”冷不丁地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问话,似连心神都如遭一震。林欠凭此便能感到对方内力高深,忙装作乖巧,上前抱拳施礼道:“见过这位……前辈。不知前辈可是在此等候王家报讯?小的这处有王公书信,授命交予前辈。”说着取出信笺,准备递上……
“且住。书信先不急,你小子在卫部中是何身份,先将信物拿来。”林欠听着此话间已快近到旁侧,虽对方面容半隐于散发下,又坐于昏暗处,却仍能清楚见到那狐疑的眼神刺来,因此只得按其所言,取出身份符牌一同交予此人。
“只派一个丁卫来……泓兄到底是怎生谋划的……”这人自顾言语间,拆开书信,借着一点微弱灯光细细读来。林少不敢多言,收回木符后,便立于一旁,安静等待下一步吩咐……
良久无话,林欠百无聊赖之际,不禁暗中打量几眼这位剑道宗师,看着那身灰袍旧衣上的仆仆风尘,揣测其应是赶路几日,还不曾整理衣冠,便为会面而来。正猜想几人盘算的是何等要事时,下一刻就感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再次传至,他只得先收敛心神,躬身问道:“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泓兄书信我已读过……其所说之计倒也不失为一个手段。只是若遭曝露,便是置诸人于万分凶险之中……所以你小子定要仔细听命,小心行事,若起半分邪念,老夫定先取尔性命!”
这宗师说着只是一个起身,立马剑气四溢,在这狭促小室内,让人直感如利刃加身般难受。林欠多次见识此等宗师气机,应付起来倒也不露慌张,只是压住气息,忙顺着恭敬称“喏”便可。
既已交待完毕,二人也不耽搁,拿上包裹,先后出了暗门。店主此次倒未曾偷懒,仔细守着铺子,回头见熟悉的灰发剑客出来,又看了眼身后无恙的青年,暗舒一口气后,笑脸迎上,客气道:“客人对小店的货物可还满意否?”
“行了、老朱。大笔买卖就找公孙家的贵人去商量吧,我这神剑宗上代遗老早就无权无实,可没什么油水可榨……今次我二人来过之事切莫向旁人提及,若惹祸上身,可别怨老夫……”说完便示意林欠跟上,领头径直向南步去。
老朱本想再问一两句细节,恐被有心人瞧出什么破绽,因此只在自家少主经过身旁时,才简单说到一句“事必上禀,小心处置。”就往店里忙活开了。剩林欠一人站立原地,轻挠了挠头,也未及深思什么,只得先追着那剑客离开市集……
二人当不敢从大道直行,又是一阵择径绕路,方才来到一处坊间偏僻地。灰发剑客寻到那旧院落,并未推门入内,而是闭目凝神片刻,正是在感应四周有无可疑。此等谨慎更让林欠好奇到底是藏了什么宝贝于此,也学着散出些神识,想要试探前方情况……
除了后方那不知是否可靠的年轻人外,灰发剑客观四周再无异样,于是轻轻一跃,翻墙而入。林欠只得学样纵身,落地后放眼望去,只是一片庭院破败,杂蔓丛生,想来可能是哪里被抄没来的院子,多时不曾有人打理……
越过荒草及膝的小道,至正屋门前,老剑客抬手叩响四长八短的几声后,开口说了声“安”,这才听房内里面传出些动静来。随后足音到近处,接着正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中年汉子的面容,上面满是劳累焦心之色,尤其见到林欠这陌生人在侧后,更是起了几分提防。
“老赵,这后生是来助我等一臂之力的,莫要太过紧张……当中细节先入内再说。”那赵姓老头听得灰衣剑客此话,忙让出道来。待二人进入屋内,他依旧看了几眼门外,这才插好门板木闩,抱拳对林欠道:“客人万莫多心,实则多事之秋,老夫不得不为一家子人安全,严加防范……”
林欠倒未在意,只听旁近已回应道:“……好了,这是刚采买的干粮饮水,快送进内去,给众人充饥解渴。”因此他便只用点头示好一下。
看灰衣剑客将背后包裹内的干荷叶包递出,交老赵送往隔间,以林少的功力,自不难听到其内还存几人气息,似男女老少都有,这更让他猜不着背后所图何事。
“老夫姓裴,单名一个勗字。江湖儿女,其余无需多言,你小子唤我裴老便是……这内里几位都是我一位好友的亲族,受其临终所托,照顾这一家逃难至此……不知小子何方人士?姓甚名谁?”老剑客先望了望隔间,随后转过头来,理了理散发,露出坚毅如刚神色,看向林大郎问到。
对着这不容欺瞒的神情,林欠也“如实”报出常用的姓名来历,算与这位神剑宗宗师认识一二。一边回想生平见识听闻中,有无这样一位神剑宗高人,一边闲聊几句功夫路数,师门传承后,老赵才出来招呼,将两人引入屋内,对着上座一位中年妇人行礼禀道:“主母,已将裴公和随同而来的小友带到……”
看着其余几人还在狼吞虎咽,裴勗先行开口道:“嫂夫人仍在用餐,不急于一时,我可在外候着,有话等晚些再说不迟……”
“不必如此……大难当前,妇道人家实在无胃口多食。还请裴公告知外面是何情形,方能安心少许……”这中年妇人看着约四十余岁,却气色不振,言辞间忧郁担心难掩。
“……娘亲且宽心些,裴伯伯找来如此多江湖好友相助,定可解此危难……再说阿耶行得端正,对得起社稷百姓……将来等圣上查明,当会沉冤昭雪,还我家一个清白……”语声婉转坚定,字里词间有理有节、深明大义,林少也忍不住多看了这出言安抚的女儿家几眼。见其虽不是一等一的美娇娘,但自多几分慧智温婉,一身湖绿色对襟襦裙正配她春风和煦般的开朗气质,就算在此落难之际,亦让人不禁高看一眼,心生好感。
年约双十的女子此时也细看了看林欠,微微一笑,客气问道:“不知伯伯找来相助的这位兄弟如何称呼?这位是家母,右方坐的是婶娘和堂弟……赵叔你应已认识了……后方这位是管事李叔和他侄子骁轺大哥。骁轺大哥可有本事了,乃是什么武林名门的高徒,一路上也多得他保护周全。当然伯伯也是极厉害的……”
这下倒也省事,无需林少多问一句,女子如竹筒倒豆子般利落,为其将众人一一介绍过来。若只是通个姓名倒无甚要紧,林少实不敢随意吐露丁卫身份,只得看向裴老,由他编个“出身特殊,但保证可信”的说辞,这一屋子人也就知趣,不再过问其余密要。
“好了,月奴这丫头就是亲人,止不住的话匣子……快让你裴伯伯说要紧事吧,闲言过后再叙也可。”姓李的老管事这时将正话提及,众人这才纷纷理了理思绪,听着裴勗大致说了下今后的行止计划……
“……若无意外,等林小子将消息传回,我方只需配合行动便是。可能就这一两日功夫,请几位养精蓄锐,随时做好准备!”经历数日奔波逃亡,众人闻裴勗所言前路有望,心下都有些振奋。
“既如此,那就有劳林兄弟多出出力,这份恩情,小女子必牢记心中,结草衔环,至死不忘……”这名唤“月奴”的女子当着众人之面,又一番情深意切的感谢,倒让林少这般脸厚的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反倒是方才未曾发声的那“李骁轺”开始不冷不热的劝道:“月奴妹子言重了,我辈侠义中人,该当扶危济困。不过跑个腿的事儿,若这什么林兄弟不嫌弃,交与我去,定给你办个稳当。”
听闻这一身青衣的青年剑客所言,林大郎忽觉此人语气与先前真定县赵家那位公子有几分相似,一时竟生出一丝错愣感。只是小辈意见终要经在场几位长辈同意,而裴勗更是此次众人联系之关键,故而这骁轺兄的话在大计之前实没泛起多少波澜,只被当作一番戏语,草草了事。
余下不过又是几轮商讨,待林欠离开旧院时,已是午后。还好此地里纯阳坊不算远,他仗着轻功省下些脚程,谁道却正迎上王泓将一名熟人送出卫部。
“哎,这不是林护卫吗?哈哈,我二人真是有缘,今次又在这密卫卫所见面了……怎不在岑公身旁听令,倒跑这处来玩耍了?若是迷路了,可先跟本人一道回去,莫冒失开罪了王将军,那可是大过啊……”
“卢御史玩笑了,小人来此只是……”意外横生,林大郎哪来得及想清楚说辞,只得看向王泓,由他接过话来:“……岑公与家族兄长有旧,今难得到此,不日就将赶赴任上。泓作为东道主,自然生出结交款待之意,故而两方有所联系……这等小聚小怡,想来御史应不至于与我等为难,记上一笔吧,哈哈哈……”
“没想到王将军言语也是有趣,本御史当不是那不知人情之辈……只是有些事还需再提点将军一下。近几日赵犯一案已闹得几方道府不得安宁,这与友欢乐尚属寻常,但莫要与上作难,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而已……嘿嘿,言尽于此,就不耽搁二位说话了。卢某先行告辞……”说罢卢铉叉手施礼,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人,领着随行的小厮转身而去,倒弄得王、林两人心中生疑,细思起他话中之意来。只是卢铉对着随从悄声交待一番部署和加强巡查的命令,自是难以被二人所听到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