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物换星移几度秋
作者:往也   剑雨临州最新章节     
    月光照在鸢儿脸上,略显苍白。她眼中的希望逐渐黯淡,犹如烈火遇见河水,躲不过熄灭的命运。

    河岸人声嘈杂,却也敌不过她心中的凄凉。明哲不在了,她唯一的依靠不在了,那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眼角的泪水,是她对明哲的思念,是她对命运不公的痛斥。为何她身边的人活得好好的,明哲却要替他们去死?命运就如此不公?

    鸢儿眼中的希望淡去,仇恨占据了理智。她握紧手中的承影剑,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些人都该死,他们的悲痛都是伪装的,他们的忏悔都是虚伪的!

    她要为明哲报仇,为明哲讨回公道!

    她提起承影剑,正要动手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唤醒了她:“鸢儿,你快看!”

    鸢儿回过神来,顺着婉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寸光悬在半空之中,明哲踩着栏杆,纵身一跃,凌空飞行。

    画舫周围的水温过高,一旦掉下去,无疑是汤镬之刑。明哲想要越过沸腾的河水,只能把寸光作为垫脚石,二段飞行,方可一跃登岸,免受皮开肉绽之苦。

    只可惜,这支伴随明哲多年的竹笛,落入沸腾的河水中,再也不见了踪影。要不是明哲找不到合适的垫脚之物,他也不会拿寸光作为垫脚石,这支竹笛是他亲手制作,又陪伴他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危难关头,还是这支竹笛救了他一命。

    明哲凌空一跃,落在河岸上,险些摔倒,幸亏鸢儿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玉雪姑娘,这是你的盒子!”明哲将怀中的盒子交给了玉雪,也算是物归原主。

    玉雪接过盒子,轻轻抹去盒子上的灰烬,然后将盒子拥入怀中。这个盒子是她娘亲的遗物,对她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多年来,她一直放在身边,却没想到今夜遭此横祸,这个盒子差点就要葬身在大火之中。所幸,明哲不负众望,取回了盒子,但也为此身负重伤,险些丧命于火海。

    玉雪的愧疚感瞬间涌上心头:“陆公子,对不起!我不该如此自私,让你不顾性命,顶着烈焰,取回盒子。是我太过自私,玉雪在这里向你道歉!”

    玉雪正要鞠躬,向明哲赔礼道歉,却明哲拦住:“玉雪姑娘这么说,就有些见外了!是我与玉雪姑娘做交易,怎能说是玉雪姑娘太过自私?替玉雪姑娘取回盒子,本就是我答应玉雪姑娘的事。如今盒子原封不动地交到玉雪姑娘手中,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还请玉雪姑娘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交易。”

    若不是想从玉雪姑娘口中问出有关轩辕剑的线索,明哲也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顶着冲天烈焰,取回盒子。以命博命的事,他不想做,也不愿做,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如今盒子取回来了,玉雪没有理由拒绝明哲的交易:“那是自然,玉雪定当信守承诺!”

    “那就好!”

    话还没说几句,明哲突然捂住胸口,表情痛苦,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打着火把凑近一看,明哲吐出的这口鲜血是黑色的,无疑是中毒了。

    “该死,箭上有毒,大意了!”

    话音刚落,明哲眼前一黑,意识模糊,遂即倒在鸢儿怀中。

    风拂过树梢,雨滴落池塘。她趴在窗台上,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脸上尽是失落的表情。

    “好好的,干嘛愁眉苦脸?”她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蓦然回首,看见他缓缓走到自己身前,她脸上失落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凌云,你来啦!”

    凌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能不能有点规矩?我是你哥,怎么能直呼其名?”

    “小穹知道了!”她低下头,嘟着嘴,看上去委屈兮兮。

    凌云不过才说了她一句,她就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凌云欺负她了。凌云无可奈何,摊上这么一个冤家,只能自认倒霉呗!

    凌云摸了摸她的头,哄她高兴:“好啦!别不高兴了,哥哥开玩笑的,你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哥哥也好,凌云也罢,只要你开心,哥哥都无所谓。”

    “真的吗?”小穹猛然抬头,一双水灵的眼睛紧紧盯着凌云。

    “哥哥何时骗过你?”凌云微微一笑。

    几句话就把她哄开心了,不得不说小穹这人太容易满足了!

    “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哥哥的问题。刚才见你愁眉苦脸的,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么?”

    凌云大老远就看见小穹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天空,脸上尽是失落的表情。凌云担心她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所以过来问问。

    “哥哥,小穹想出去玩!小穹都呆在家里快一周了,奈何这雨一直没停,爹爹和娘亲都不准我出府。哥哥,你对小穹这么好,就带小穹出一次府吧!好不好嘛,我的好哥哥!”小穹拉着凌云的衣袖,扯来扯去,一双水灵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凌云。

    她这个样子,凌云即便想拒绝她嘛,也不好意思开口。

    “爹娘不让你出府也是为你好,我若私自带你出府,岂不是违背了爹娘的意愿?你呀,还是乖乖呆在府中,等天晴了,再让娘亲带你出府游玩吧!”

    凌云权衡再三,还是拒绝了小穹的请求,他受爹娘的吩咐,看管小穹,若是放她出府,自己也难辞其咎。

    “哥哥,你再考虑考虑吧!你看小穹一个人呆在府中,也怪无聊的。你要帮爹爹处理政事,娘亲也有事,不能陪小穹,整个相府上下,就我一个无所事事。我整日不是看书,就是练剑,要不就是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傻傻发呆,都快郁闷死了!哥哥,你就不能心疼小穹一下?带小穹出去嘛,小穹保证时时刻刻呆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哥哥叫小穹去哪儿,小穹就去哪儿,哥哥说往东,小穹决不往西!”

    小穹为了出去,也是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向凌云立誓。其实,这也不怪小穹。她爹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她贵为丞相千金,身边的朋友本就少之又少。与她最为亲近的三个人,各司其职,各忙其务,压根没时间陪她。

    她无聊了,只能看看书,练练剑,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旁人羡慕的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宁愿自己是乡野村夫的女儿,也不愿呆在相府里,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座无形的囚笼。

    所幸,凌云一有时间,就来陪陪她,她才没有产生离家出走的想法。要不然,她早就偷偷溜出去,才不管爹娘会不会担心。

    凌云也知道她呆在相府怪难受的,但爹娘嘱咐他,不能放小穹出府。他挺也难为情的,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妹妹,他偏向哪一边都不行。

    他反复挣扎,直到他看见小穹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秒,但凌云看见了小穹不能如愿的失落与悲伤。平日里,就数他陪小穹的时间最多了,小穹心里想什么,他岂会不知?只是碍于爹娘施加的压力,有些事他不能明着做。

    凌云终是屈服了,他不想看见小穹失望的表情,作为兄长他还是偏向小穹这边,“罢了,不就是挨一顿骂嘛!哥哥可以带你出去,但我们得约法三章。你若不答应,那就算了!”

    好不容易让凌云松口了,小穹怎会放过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

    “小穹答应,无论哥哥提什么要求,小穹都答应!”

    难得看见小穹这么积极,想来也是因为呆在相府里,抑制了她活泼的天性,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她藏在心底的天性又一次迸发出来。

    凌云明知带小穹出去,是违背爹娘的意愿,肯定会受到爹娘的责罚,但看见小穹活泼天真的样子,他觉得挨一顿骂,也算值了。

    凌云清了清嗓子,“别高兴的太早!我接下来提的三个要求,你若不答应其中任何一个,那我们之间的约定便就此作废!”

    小穹为了出去,已经顾不上太多,“哥哥尽管提,无论什么要求,小穹都答应!”

    “第一个要求,出去以后,你必须时时刻刻呆在我身边,不得离我三尺之外。”

    小穹只顾着点头,凌云说啥她也不管。

    凌云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无语,“第二个要求,我叫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不准你去的地方,你不准涉足,不许问为什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小穹还是只顾着点头,也不知凌云说的她听没听进去。

    凌云已经习以为常,不想多说什么,“最后一个要求,若遇危险,你先走,不准迟疑!不必在乎我的生死,你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无所谓。”

    凌云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好生不在乎,还真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绝对不行!我们是一起出去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小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险境却无动于衷。是小穹非要你带我出府的,若出了事,也是小穹的责任,我不能让你替我担当责任!哥哥,其余要求小穹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恕小穹难以从命!”

    小穹的反应让凌云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自己无论说啥,小穹都不会在乎,没想到事关生死,小穹立马亮出了态度。

    “机会只此一次,你若放弃了,就再难有机会出府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凌云本以为小穹会犹豫,没想到的是,小穹的态度异常坚定:“不必了,若小穹出府是以哥哥的性命作担保,那小穹宁愿呆在府内。只要有哥哥陪在小穹身边,小穹出不出府都无所谓。”

    凌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很欣慰,自己在小穹心里有这样的地位。

    “我的穹,有你这句话,哥哥死而无憾了!”

    小穹倒入凌云的怀中,头贴着他的胸膛,眼睛看着凌云,“哥哥,小穹不出府了,你陪在小穹身边,好吗?”

    凌云抱着这副小巧玲珑的身躯,心中暖意十足,“哥哥自然会陪在小穹身边,府内如此,外面也一样。你呆在府中也快有一周了,心里想必闷得慌,出去一趟,散散心,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放心吧!有哥哥在,决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当然哥哥也不是傻子,明知打不过也不会硬撑着,就如小穹说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我兄妹二人,生死同命,不离不弃!”

    “哥哥是答应带小穹出府了?”小穹惊喜道。

    “你是我妹,我岂有不向着你的道理?爹娘那边有哥哥撑着,你大可放心!咱们难得出去一趟,自然要玩得开心,府内的事就交给下人去做罢!”

    “太好啦!小穹终于能出府了!”小穹欣喜若狂道。

    高兴归高兴,小穹转念一想,现在不是下着雨么?他们即便出去了,又能去哪儿?凌云只是答应了她,带她出府,却没说去哪里。

    “哥哥,外面微雨朦胧,咱们即便出府了,又能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游京呗!”凌云早就做好了打算,“微雨朦胧,不代表风景全无,反而另有一番风味。有诗为证,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选择唐代诗人韩愈之作《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

    凌云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微雨朦胧,也是这汴京城的另一番景象,相较于平日里的喧哗,小穹更喜欢幽静。恰巧近日汴京落雨不断,街上人烟稀少,这对她来说,散心再合适不过了!

    “还傻站着干嘛?走吧!”

    小穹恍然回过神来,才看见凌云已经拿上油纸伞,正要出门。

    “凌云,等等我呀!”小穹赶忙跟了上去。

    汴京城内,不见昔日之繁华,街上许多小贩都闭门歇业,就连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虹桥上,也看不见几个人影。酒楼的生意冷淡,茶铺的生意也没好到哪里去。渡口停满了船只,若是放在以前,要想在渡口看见船只,除非是日落黄昏,船家泊船归渡,否则所有船只都被他人租用,唯有在汴京的河道里,才能看见船只的身影。

    凌云和小穹撑着油纸伞,沿着汴河,边走边欣赏两岸的风景。雨水沿着伞檐滑落,溅落的雨珠,拍打在石板路上,淅淅沥沥,掷地有声。

    天空中微雨朦胧,清风拂面而过,撩起耳边的青丝,小穹衣裙单薄,紧紧抱住凌云的手臂,使劲往他身上蹭,“凌云,我冷!”

    凌云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冷关我什么事?明知下雨,还穿的这么单薄,这怪得了谁?出门也不知道带把伞,跟我挤在一起,你不觉得碍手碍脚吗?”

    “我也不知道外面这么冷嘛!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卖衣服的铺子也没开门,要不然我就去买一件外衣凑合着穿了。至于带伞嘛,我看见你带了,就想着跟你共用一把伞,反正你我是兄妹,共用一把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穹天真的笑容彻底把凌云打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么一个冤家。下雨天,不穿厚一点的衣服,不带伞都说得这么振振有词,这话估计也只有小穹敢说了。

    把她丢在雨中嘛,凌云于心不忍;她紧紧挨着自己嘛,又有些碍手碍脚,凌云左右为难,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她出来。

    “行,你说啥都有理,我说不过你,你爱挤着就挤着吧!”凌云还是心软了。

    “哥哥真好!”小穹狡黠一笑,使劲往凌云身上靠。

    “别靠了,再靠我都要被你挤出去了,”凌云停下脚步,他还是觉得两人共用一把伞有些蹑手蹑脚,走起路来不习惯。

    “撑着!”他把油纸伞塞给小穹,蹲下身子,驼着背,“上来吧!”

    小穹有些意外,“哥哥这是要背小穹?”

    “你觉得这周围除了我们还有谁?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背你背谁?上来吧!你看你的裙摆都湿了,回去肯定又要挨爹娘的骂。”

    这么好的待遇,小穹当然不会放过,她俯下身子,趴在凌云背上,双手缠在凌云的脖子上。

    凌云起身,接过油纸伞,摇摇头,叹气道:“果然,受苦受累的还是我!”

    小穹凑近凌云耳边,“哥哥,你别叹气了!大不了以后换小穹照顾你。”

    “等你照顾我?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你先把你自己照顾好,再说吧!”

    凌云从不奢求小穹能照顾自己,她只要不给自己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凌云背着小穹,走在岸边,他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还要扶着小穹,生怕她掉下来摔伤了。

    “好大一艘画舫!”小穹指着停在河道上的一艘画舫,惊讶道。

    凌云已经习惯了小穹的一惊一乍,他顺着小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不屑地说:“不就是一艘画舫嘛,有什么惊讶的?你若喜欢,大不了叫爹爹为你打造一艘,一定比这更大,更豪华!”

    小穹脸上的表情从高兴变为失落,“其实小穹不需要什么画舫,小穹只希望爹娘还有哥哥能一直陪在小穹身边。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画舫再美好,也会随着时间渐渐黯淡,唯有亲情相传,亘古不变。只要你们能陪在小穹身边,小穹便已知足。”(选自唐代诗人王勃之作《滕王阁诗》)

    凌云理解小穹的心情,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亲人都不在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凌云理解她,可不想让她继续消沉下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干嘛这么悲观?想点高兴的事,比如我现在不就陪在你身边么?爹娘忙,没时间陪你,但每逢佳节,他们不也从百忙之中挤出一点时间陪我们么?无论何时,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你大可放心地向前走,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那十年之后,哥哥还会陪在小穹身边么?”

    凌云的精神瞬间紧绷,他的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这些画面不仅是他和小穹的,还有另一个人的。

    周围的景象渐渐消退,他的意识开始恢复,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背上的小穹已不见踪影,只有他一个人……

    梦醒了,一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