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火车站那教堂般的穹顶下,路明非拿着一张火车票,茫然地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明非跨越重洋此刻来到了这异国的土地上,这不是做梦,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但他现在觉得宁可自己是在做梦。
经过芝加哥海关时,他带的几十张盗版ps2光盘全都被扣了下来,身上的500美元扣完罚款之后只剩下了20。
作为路明非大学生活的开始,芝加哥这座城市随后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路明非手上那张随着诺玛的邮件快递来的cc1000次快车的火车票,在火车站的列车时刻表上根本查不到。
这样的问题在随邮件附送来的名为《卡塞尔学院入学傻瓜指南(路明非版)》的厚厚手册上也没有记载,如此说来,只能是意外了。
路明非推着那两个加起来大约和他体重差不多的行李箱,一边走一边思考。
如果说是意外的话,以招生的时候学院那样的大费周章来看,乐观点想说不定那个无所不能的学院人工智能秘书诺玛已经开始安排人来接了,悲观点想的话那就是也许他已经被忘记了,在这异国他乡,浑身上下只有二十块钱的路明非只能露宿街头,成为美利坚传统流浪汉了。
路明非想了一会儿,也不着急了,他去赛百味花了六美元买了一份三明治和可乐的套餐,然后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顺带一提,那部学院送的诺基亚n96手机已经被叔叔作为临别礼物珍藏了,自己现在手上的是叔叔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您好,卡塞尔学院秘书诺玛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手机里传出诺玛那温和清越略带机械感的声音。
“诺玛,我现在被困在芝加哥火车站了,列车时刻表上没有cc1000次快车的信息。”路明非简要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声纹验证成功,确认为编号a.d.0013学生路明非,确认权限:s,路明非同学您好,正在确认您的情况,已为您联系距离最近的工作人员,请在原地稍等。”
诺玛那温和的声音给予了路明非强烈的安全感,令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好,请问你是路明非吗?”没过多久,一个人坐在了路明非旁边。
在异国他乡能听到一口如此流利的中文委实令路明非感到十分亲切,他转头看向旁边这人,不禁愣了一下。
这是个高且魁梧的年轻人,具有显著的日耳曼人的外貌特征,埋在络腮胡里的面孔仔细看倒也算得上是英俊,一双眼睛如烛火般闪亮,只是那身墨绿色的花格衬衣和拖沓的洒脚裤不知多久没洗换了。在美国这地儿遇见这样的打扮多半就是本地特色流浪汉了,甚至一般的流浪汉大概都穿得比他像样点儿。
“芬格尔·冯·弗林斯。”这个年轻人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学生证,以证明自己并非是闲杂人等,“我在这附近等学院列车,就被诺玛调过来接你了。”
除了学生证,这个自称芬格尔·冯·弗林斯的年轻人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票来,和路明非那张cc1000次快车的票一模一样,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还没等路明非开口,芬格尔继续说道:“兄弟你有没有多余的一美元,借我买杯可乐。”
路明非心想或许流浪汉未必不是眼前这个芬格尔的另一个身份,满足了他的请求。
“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有义气!”芬格尔四仰八叉,毫无形象或者说很符合他的穿着形象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三明治,喝着路明非贡献出的那一美元买的可乐。
路明非这才有空和这位师兄说起正事:“师兄,你几年级?”
“八年级。”
“八年级?”路明非被可乐呛了一下。
“哦,其实是大四,不过我延期毕业了,也就是留级。”芬格尔说。
“那怎么说八年级?”
“因为我留了四年。”
路明非感觉这话说着很惊悚,眼前这个芬格尔搞得像是卡塞尔学院的地缚灵似的,难道学院毕业真有这么难?
这令路明非对自己的未来担忧了起来,于是他决定换一个话题:“这么说,你以前应该坐过那趟车?”
“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都坐,否则就只有坐直升飞机过去。学院在山里面,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时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车站是没人知道,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芬格尔说,“不过别担心,车总会来的,阶级低的人就得等车。”
“阶级?”路明非察觉到之前诺玛曾说过的一个词。
“一种类似贵族身份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是在学院行动的权限,阶级高的学生会拥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比如优先派车什么的。”芬格尔解释道。
“那你读了八年书也还不够高?”路明非不解。
“你觉得一个八年都没毕业的学生,在学院的阶级应该有多高?实不相瞒,我正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挣扎。”芬格尔摊手道。
“这个卡塞尔学院毕业很好找工作么?你把四年级读了四年都还不舍得退学?”
“不,他们毕业包分配工作!”芬格尔打了个嗝儿,十分响亮。
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讲,路明非便跟着芬格尔回到了芝加哥火车站去等车。
路明非问起列车还要等多久,芬格尔说一般情况下都是深夜才发车,运气不好的话甚至要等个两三天,阶级低就是这样。
路明非顺便问了一下芬格尔的阶级处于一个什么地位,芬格尔很坦然地说大约是中世纪的农奴阶层差不多的水平,路明非感觉或许自己的阶级比芬格尔这个农奴高点,不过好像也高不了多少,毕竟也还是得在这等车,据芬格尔说高阶级学生到车站就会有人来接了,走vip通道,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令路明非情绪有点不高,芬格尔还安慰他说其实阶级比农奴更低的也有,有人的阶级像是牛马。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沦落到成为牛马,到目前为止他对卡塞尔学院也还基本上算是一无所知,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路明非靠在候车室的木制长椅上,眯起眼睛,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让他感觉有些疲倦。
意识来到剑阶,路明非没有急着练剑,而是蹲下来抚摸着面前的宝剑,这么做令他心情平静下来,慢慢地恢复着精神。
这是一把造型精美的八面汉剑,放在这剑阶的三千把剑当中,它并不算出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名气,但路明非对它情有独钟。
路明非三岁时第一次看到的剑,八岁时第一次挥动的剑,包括前几天第一次从剑阶召唤到现实的剑都是它,路明非觉得它和自己很有缘分,这柄剑没有名字,路明非就为它取了一个名字——三尺雪。
轻轻将三尺雪拨出寸许,路明非从雪亮的剑身上看到了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正在此时,一小片阴影笼罩了他的头上。
“什么人?!”路明非目光一凛,拔剑后跳,直指那一小片阴影的来源。
那是一个男孩儿,大约十三四岁,身上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映照着辉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黄金般的瞳孔,里面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路明非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如何进入到这片剑阶的,这里向来只有他与那三千把剑,这令他产生了一种被入侵的感觉。
那男孩被路明非用剑指着,却也仍旧没什么动静,只是静静地看着路明非。路明非感觉他脸上似乎蕴藏着那种好像“我已经活了几千年”的悲伤和沉默,但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路明非,眼睛一眨不眨。
“交换么?”男孩开口道。
“什么什么?”路明非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交换么?”男孩再次问。
“换什么?我身上没钱了——不对,你到底是谁?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路明非迷茫了一瞬间,但很快反应过来,问道。
“那你还是拒绝了?”男孩黄金般的瞳孔之中光芒炽盛。
正在此刻,这片剑阶之中,三千柄剑同时出鞘,发出各异的剑鸣,剑尖同时指向了那男孩。
“哼!”男孩的身形突然破碎消失,只留下一声不满的冷哼。
“醒醒。”芬格尔摇醒了路明非。
“把行李收好,学院接你的人来了。”芬格尔指着身边的一个人说道。
那是个穿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他的帽子上别着金色的列车员徽章,手里还拿着一个刷卡机。
“请把车票给我,刷完我们走vip通道上车。”这个列车员拥有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他面带微笑,温和有礼地对路明非说。
路明非把票给他,列车员在刷卡机上一划,绿灯亮起,同时响起一阵欢快的音乐。
“真抱歉,路明非同学,我们的调度上出了点问题,你的阶级是‘s’,可是很少有那么高阶级的人,所以系统出错了,原本你下飞机就会有人接你才对。”列车员说,“现在跟我们上车去吧。”
“‘s’?”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么?”
“不只,不过不超过十个人。”列车员说着,然后看向路明非,“我们准备出发吧。”
路明非点点头,正要跟上,见芬格尔还留在原地,疑惑问道:“你不一起来吗?”
“什么?我可以一起吗?”芬格尔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路明非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搞得摸不着头脑,还是那列车员耐心解释道:“这是为你开通的专列,芬格尔的阶级已经降到了‘f’,按照惯例不能乘坐专列,当然如果你要带上他的话也没有问题。”
“又降了啊,这下真成牛马了。”芬格尔嘀咕道。
路明非这才领会到什么叫作特权,想了想还是说道:“那还是带上芬格尔吧,这还要等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
“我就知道你是讲义气的好兄弟!”芬格尔热情地拍了怕路明非的肩膀,看起来很兴奋。
他们跟着列车员走vip通道上月台。那辆cc1000次快车是黑色的,车身呈流线型,充满了美感,耀眼的银白色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华丽得如同一件艺术品。那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古德里安教授。
路明非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校服,白色的衬衣,墨绿色的西装滚着银色细边,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的口袋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衣服做的贴合无比,简直让人怀疑是量身定制,路明非翻开袖口,看见了里面用墨绿色线刺绣的名字,“ricardo·m·lu”。
上流,太上流了。除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校服,这列车的车厢是更是典雅的欧式风格,四壁装饰着维多利亚风格的花纹墙纸,舷窗包裹着实木,墨绿色真皮沙发上刺绣金线,没有一处不精致,没有一点不奢华。在这样的环境,穿上这样一身校服,路明非感觉好像连自己都变得上流了起来。
路明非、芬格尔和古德里安教授隔着一张橡木条桌对坐着。
“咖啡还是热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问。他背靠着墙,路明非注意到,那后面是一幅被帆布遮挡起来的巨画。
“热巧克力。”芬格尔举手。
“没问你,把腿从沙发上放下来,接下来是新生入学辅导时间,你给我严肃点。”古德里安教授训斥了芬格尔一句,然后看向路明非,“明非,我是学校临时指派给你的新生导师,你也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么的。”
“喝酒……就算了,我还没到饮酒的年龄。”路明非缩了缩脖子。
“既然这样,这里有份保密协议你签署一下吧。”古德里安教授递过一份文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