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拿出工作手机拨号:“施耐德教授,这里是日本分部的源稚生在报告。下潜小组已经到达指定位置,请本部作出指示。”
“等我抽完这根烟。”电话那头传来施耐德教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犹如破风箱般的声音。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今天这里清场,所有其他工作转移到别的地方进行,大厅中央只有施耐德一个人,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的是金黄色的烟丝,天知道他为什么存着这玩意儿,学院里人人都知道对施耐德教授来说烟草约等于毒药,可这位走到哪里都拖着一辆氧气罐小车的教授居然搓出了一支漂亮的卷烟,动作麻利,一看就是正宗老烟鬼。但他深吸一口后就尝到了这触犯禁忌的苦果,他的咳嗽声剧烈地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你在尝试自杀么?”有人在背后说,“也许我来得不太是时候。”
施耐德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今天没轮到你值班吧,曼施坦因教授。”
曼施坦因把一个药盒放在桌上推给了施耐德:“非要抽的话就含服这个,至少不会咳成这样。”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施耐德含服了一片药,又吸了一口烟,这次他的反应就轻松了许多,他闭上眼睛,品味着久违的烟草的香味。
“这个时候你过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药吧?”施耐德说。
曼施坦因将一份传真扔在了桌子上:“校董会发来的公文,要求立即终止龙渊行动。”
“校董会的老爷们管好自己的大事就行了,执行部的小事就不劳他们费心了。”施耐德说。
“加图索家已经把这当成大事来办了,因为你的下潜小队里有加图索家珍贵的继承人,弗罗斯特收到消息的时候疯了,准备杀到本部来,不过他以为过分激动心脏病发作了,否则现在他应该正提着双管猎枪指着你的头。”
“但那艘深潜器不是庞贝家主捐赠的么?而且还换上了日出东方天佑我儿的吉利涂装。”
“每个人都知道加图索家的家主是个怪胎,他不在加图索家的时候,一切意见都跟家族意见无关。就连他在校董会里的席位也是由弗罗斯特全权代理,所以弗罗斯特说不,才是加图索家在说不。”
“下潜名单是校长决定的,让弗罗斯特去跟校长说,我就是校长手底下一个办事的,我无权终止龙渊计划,就算是弗罗斯特亲自来用枪指着我的脑袋我也是这个意思。”施耐德一推二五六,一副官僚做派。
曼施坦因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黑色卡片扔在了桌上,“持有这张加图索家的黑卡,我拥有和校长等同的权限,我可以对诺玛下令强制终止龙渊计划,没有诺玛的帮助你无能为力。”
“没用的,在你下令前我可以将指挥权委托给日本分部,加图索家权限再大,也指挥不动日本分部那边,日本分部不在校董会权限干涉之内。”施耐德说,“龙渊行动的统筹指挥在我,但执行完全由日本分部主导。”
施耐德挑了挑眉:“看不出你会为加图索家办事,你的那个变态老爹可是最喜欢跟加图索家对着干的。”
“我是风纪委员会的负责人,按照校规履行我的职责而已,我有权调查教授,在他们看来我是值得争取的人,跟你这种校长的死忠追随者不一样。”曼施坦因看上去很平静,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在我看来龙渊计划很诡异,‘ss’级任务只经过你和校长两个人就做了决定,你们急匆匆地把三个血统最优秀的学员送进深海里去,这不符合你们的作风。所以我要听你给我解释。”
“你搞错了,龙渊计划是校长和装备部高层制订的,具体执行人员名单是校长独自拟定的,我在这个过程当中只负责执行。”施耐德说。“这是冒险,但有些险不得不冒。”
曼施坦因把玩着手中的黑卡:“我相信你也不会喜欢将指挥权拱手让人,但我需要知道一个理由,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要启动龙渊计划。”
“如果你想听的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施耐德幽幽地道,“你没看过我的脸吧?”
“没有。”曼施坦因一愣。
施耐德摘下了那张常年戴在脸上的氧气面罩,把脸挪到了有光亮的地方,即便是在抽烟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吸氧,移开氧气面罩的时候他就低着头把脸隐藏在阴影里,所以这还是曼施坦因第一次见到施耐德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从双眼以下的血肉完全干枯成一层贴着骨头的皮,嘴唇和鼻子都萎缩了,令门齿都直接暴露在外,这幅相貌,恐怕只有在地狱才可能看见。
“很吓人是吧?其实我今年只有37岁,但我的半张脸却像个衰朽不堪的干尸,学生们听见我的咳嗽声都以为我是个50多岁的老头子,可我甚至比你还要年轻一些。”施耐德自嘲道。
曼施坦因看着施耐德,没有说话。
“这是某次任务给我留下的印记,”施耐德说,“自从那次任务之后我就再也没办法出外勤,那是十年前,我们第一次听到一个来自深海的心跳信号。”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发现海中的龙类胚胎?”曼施坦因有些吃惊。
“不,当然不是。”施耐德说,“也许你听说过‘格陵兰冰海悬案’,那也是一次下潜任务,只不过那一次的下潜小组全军覆没了,但校董会却勒令封存所以相关档案,强行终止所有调查。”
“想听这个故事你还得耐心一点,因为这个故事很长,而且请你命令诺玛暂时离开这里,你现在持有黑卡,可以做到这一点。”施耐德说。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的细节不能给诺玛记录,绝密的意思是,除了原始记录之外不能有任何其他形式的备份,所以除了那一份报告原件之外,只能保存在这里。”施耐德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你也不能把它用文字图画录音之类的形式留下来,甚至连写给自己看的备忘录也不可以记录,这是学院规定,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牢牢记住全部细节,如果忘了的话那也没办法。”
“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你到如今还能记住其中每个细节?”
“我当然可以,”施耐德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说道,“那是我平生唯一的一次去地狱旅行,我怎么能不牢牢记住?”
曼施坦因从施耐德的话语当中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冰寒,曼施坦因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话题令眼前这个男人燃起了积蓄已久的怒火。
“诺玛,先离开中央控制室,留我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曼施坦因将黑卡插进卡槽里,命令道。
“明白,从现在开始的十五分钟之内,中央控制室将在我的监控范围之外。”诺玛回复道。
中央控制室的一切摄像头和录音设备都锁死,诺玛解除了对这个区域的一切监控,此刻中央控制室成为了监控的盲区。
施耐德又点起一根烟,说起了从前……
“那是2001年的秋天,当时有个id叫‘太子’的人在网上发布了一条信息被我们检索到,他说他的拖船在格陵兰海深处捕捞到奇怪的青铜碎片。他公布了照片,照片上可以看到碎片上有复杂的古代文字,跟学院秘密收藏的‘冰海铜柱表’完全吻合。”
“冰海铜柱表毕竟是研究龙类历史最重要的古物,它是今天人类能找到的最详细的龙文资料,记载着龙族的战争史,但我们至今无法完全解读,因为没有用来对比的文本,那些文字对我们来说只是无意义的花纹。我当时还只是一名年轻的助理教授,热衷于解读龙文。我想如果格陵兰海深处还有另外一根铜柱,那么对比上面的文字也许我们就能解读出更多龙类的真实历史。所以我匿名联系了‘太子’,说我们是一家古文字研究所,希望购买这些碎片。”
“当时有人开出了惊人的天价收购那份碎片,但太子表示他们愿意把那些碎片捐赠给研究机构而不是卖给商人。他把碎片寄给了我们,并且分文不取,还贴心地附了他捕捞到那些碎片的坐标。我们立刻就派出精英团队赶赴了那片海域,我们满怀希望地用声呐扫描海底,本以为能发现另一件铜柱表,但出乎我们预料的是,海底并没有铜柱表的影子,反而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心跳信号,就在海床上。”
“格陵兰冰海并没有日本海沟那么深,海床深度不到三百米,在这部分深度中还生活着白鲸和虎鲨这类大型动物,所以最初我们并没有考虑过那是龙类胚胎的可能性,但我们在那片海域足足观察了几个月,海床上的那个心跳信号稳定得令人诧异,它始终没有挪动一丝一毫的位置,我们搜寻铜表柱无果,注意力逐渐被这个心跳信号所吸引,这太诡异了,如果那东西是一条鲸或者鲨鱼,那它应该四处猎食维持生存,如果它是未知种类的巨型海龟,正处在休眠状态,那它的心跳没理由如此强劲。所以有人在排除所有推测对象之后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那可能是一枚龙的胚胎,海床是它的埋骨地,它经历了死亡和茧化之后重新化为了胚胎,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孵化。”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但是那个心跳信号真的太过诡异也太诱人了,它离我们如此之近,简直像是潘多拉的魔盒那样引诱人打开,自秘党建立以来,我们只得到过一枚龙类胚胎,并且只是三代种开外的弱小龙类,它的血统已经很衰弱了,如果我们能够得到一个强大的胚胎,通过分析它我们将会对这种古老的生命有更多的了解。”
“所以你们决定下潜?”曼施坦因问道。
“不,与龙类相关的一切行动我们都不会那么轻率,况且一切只不过是猜测,在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我们采取了最稳妥的办法——遥控水下机器人去勘察,但每一个接近那片海床的水下机器人都莫名其妙烧坏了电路,这为海床上的东西是一枚龙的胚胎增加了证据,因为传说中古龙在孵化的过程中会展开某种领域来保护自己,踏入其中的人会出现致命的幻觉。从生物学上理解,也许是一种生物电流刺激了大脑皮层。”
“所以是胚胎的领域令水下机器人的电路烧毁了?”曼施坦因说。
“我们认为这样的可能性最大,但我们也还是没考虑派人下潜,因为能够烧毁水下机器人电路的电流,对大脑皮层的刺激也会相当可怕,虽然我们派出的精英小队血统全是a级,但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我们谁也无法确定他们能否对抗胚胎的领域。在龙类制造的幻觉中,只有意志最强大的混血种才能保持住自我意识,但凡心理防线出现一丝缝隙,就会被幻觉直接压垮,这些在秘党的档案当中都曾有过记载。”施耐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在这个时候,校董会介入了,他们勒令我们尽快下潜去确认目标,他们给出的理由是不能坐等胚胎孵化,这时候即使冒险也必须采取行动。”
“听上去是不是有些耳熟?”施耐德说。
曼施坦因想象着施耐德在氧气面罩下的那张可怖的脸上勾起一个丑陋狰狞的嘲笑,点了点头:“下潜是校董会的决议?”
“没错,他们当年亲手制订了格陵兰计划,而如今却派你来阻止龙渊计划。”施耐德说。
“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一下你们定下龙渊计划的原因,顺手做一些可做可不做的事情而已。”曼施坦因说。
“既然是可做可不做的事情,那就不要做了吧?”施耐德淡淡地说道。
“那就要看你给我的答案能不能说服我了。”曼施坦因说,“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