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凌晨,黑云压城,暴雨倾盆。
东京范围内的气候状况变化得有些出人意料,在小规模海啸后,莫名地晴朗了一天,第二天暴雨才姗姗来迟,照道理说已经过了樱花季,但现在满城的樱花依旧盛开,因为气温上升得比往年慢了许多,樱花感觉到还是初春的气候,落花之后又长出了新的花芽,这满城的繁樱吸引了大量的游客滞留在东京,但日本的气象工作者却为之心惊胆战。
频繁的细微地震,大量火山出现活动迹象,海啸像是打开了某种地质活动的开关,一夜之间,整个日本列岛出现了需要上万年才能完成的地质变化,这变化令人毛骨悚然,几乎可以看作是大灾逼近的征兆,日本气象局也无法断定这场灾害的原因,甚至都没法预知到灾害什么时候来临。
东京都政府已经秘密下达了做好救灾准备的命令,但他们也不敢公布消息,公布消息造成的恐慌,造成的人员死伤和财产损失几乎相当于另一场灾害。
新宿区边缘,歌舞伎町长街两边的霓虹灯牌层层堆叠,成百上千人从酒吧和舞厅里涌出来走进了暴雨当中,他们争先恐后地奔向各自的摩托车,几分钟后街头就出现了拥堵。
所有人都轰鸣着引擎,各不相让,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在酒吧彻夜狂欢,摸着舞女的大腿喝酒讲笑话,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他们为了抢先离开这条街不惜拔刀对砍。
造成这一切的只是发送到他们手机当中的一条彩信,内容很简单:“本家发布紧急消息,悬红十亿円请回照片中女性。”
彩信所附的照片里是个红发红瞳的女孩,明艳动人,但双瞳当中一片朦胧。
这条悬赏内容简单中带着杀气,十亿日圆的惊天悬赏更是能引动东京城里所有的黑帮成员,更何况这是来自本家的悬红,比警方的通缉令更有效得多,在这位悬赏上的女孩回归本家之前,东京内的每个黑帮成员都会为了这十亿日圆不眠不休地横扫这座城市搜索照片上的女孩。
早上八点,茫然无知满城几十万人都在寻找他这个绑架犯的路明非正在吃着火锅。
虽说是住在情人旅馆里而且只有一张床,但路明非自然做不出和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子睡在一起这种行为,他在沙发上窝了一晚上,在剑阶内练剑练到心如止水。
外面的天气那叫一个凄风苦雨,在温暖的室内吃火锅无疑是一种享受,锅里炖着肥牛片、金针菇、香菇、萝卜、白菜和大葱,肉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对面坐着穿着夏弥给买的睡衣的绝色少女,还有一瓶上好的黑龙清酒,路明非放下思想包袱,只觉得这一刻颇为安乐。
早餐又是酒又是肉的未免有些太任性,但吃火锅是绘梨衣先提出来的,清冽醇厚的黑龙清酒则是路明非预定火锅外卖的时候送餐员赠送的,说是店里搞活动,特上牛肉锅套餐外卖赠送黑龙大吟酿一瓶。
路明非虽然很惊讶,但尝了尝黑龙大吟酿感觉没问题,这样的便宜自然就笑纳了。
特上牛肉锅套餐价格是一万两千日圆,黑龙大吟酿一瓶售价大约十万日圆,如果路明非知道这种不合理的价格差就会发现这赠品相当可疑,但路明非并不熟悉东京的物价,所以喝得十分开心。
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两双筷子几乎飞出残影,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屋里只有火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一点酒意上来,两人脸上都有些微红。
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路明非立刻警惕起来,向绘梨衣使了个眼色,绘梨衣乖乖放下饭碗,躲进浴室里藏了起来。
路明非小心打开房门,外面却根本没人,低头一看,一个箱子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路明非皱眉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是一个信封,信封下垫着几套衣服。
左右看着没人,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对着浴室里喊了一句:“绘梨衣,没事的,你可以出来了。”
绘梨衣从浴室里出来,继续坐着吃火锅,路明非拆开信封,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信是夏弥写的,里面的内容主要是:第一,蛇岐八家悬赏了十亿日圆的悬红抓绘梨衣回去,现在整个东京的黑道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建议乔装一下离开东京,箱子里的衣服和假发就是为他们斩准备的。第二,她查到了猛鬼众的一个重要据点,位于大阪郊外的极乐馆,里面应该有猛鬼众高层,并附上了极乐馆位置的地图。
路明非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埋头吃火锅的绘梨衣,坐在了她对面,开口道:“你家里悬赏了十亿日圆找你,你回去吗?”
绘梨衣停下了筷子,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路明非,看了好一会儿,才坚定地摇了摇头,继续埋头吃火锅。
路明非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烦恼。绘梨衣自己不愿意回去,那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源稚生之所以放心把绘梨衣交给他,也是因为以绘梨衣的实力,没人能强迫她。十亿日圆动员整个东京的黑道,听上去大手笔,但只要绘梨衣自己不愿意回去,就算再多上几十万人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而且这悬红也来得非常蹊跷,照道理说源稚生不会做出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意义,那么这个悬红的来历就有些问题了,难道说蛇岐八家内部并没有形成统一意见,才会出现这种前后不一致的情况?
路明非想着有点头疼,恨不得现在就杀上源氏重工去,但事情还迷雾重重,计划又有变化。
想了想,路明非郑重地对绘梨衣道:“绘梨衣,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你能记在心里吗?”
绘梨衣看了路明非一眼,点了点头。
“首先,最重要的一条,任何时候,以自己的安全为重,这一点,你能做到吗?”路明非严肃地问道。
见到路明非前所未有的认真,绘梨衣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那就要听我的话,这一点,能做到吗?”
绘梨衣又点了点头。
路明非想了想,伸出尾指:“那就这样,我们拉钩。”
绘梨衣也伸出尾指,二人尾指相勾连,一起念出了那句着名的童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浩劫降临到了猛鬼众的头上。
大阪的黑道是猛鬼众的基本盘,他们控制着大阪十八个黑道帮会之中的十一个,剩余七个效忠蛇岐八家的帮会都被压制着保持克制,可就在一夜之间,事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黑色的厢式货车从源氏重工驶出,蛇岐八家的高层干部倾巢而出,就在他们到达大阪的那一刻,那七个帮会毫不犹豫地对猛鬼众旗下的帮会发起了进攻,那是高效到可怕的黑道战争,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猛鬼众所属的帮会尚未来得及组织起有力的反抗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十一个帮会中的七个立即宣布转而效忠蛇岐八家,三个帮会的组长与若头被人用球棒活活打死,剩余那个帮会宣布原地解散。一夜之间胜负易手,大阪变成了蛇岐八家的大阪。
蛇岐八家的动作当然不止于此,这是一场总攻,全面的战争,从南部到北部,效忠于蛇岐八家的帮会全都行动了起来,不遗余力地进攻效忠猛鬼众的帮会,屈服或者死亡,无情的选择题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都吓傻了。
几年来猛鬼众都觉得己方已经扬眉吐气,不仅从蛇岐八家手里抢夺了大量地盘,还和他们维持了“均势”,令蛇岐八家不得不保持克制。但当家族真的金刚怒目,露出狰狞一角的时候,他们才明白什么是黑道至尊的威严,自己能幸存到今天最大的理由只是因为家族一直在怀柔,因为他们毕竟是同族,在此之前八姓家长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赶尽杀绝。
这场惨烈的黑道战争展现了蛇岐八家的底蕴,这些年来猛鬼众的一举一动几乎全在蛇岐八家的眼皮底下,他们掌握了猛鬼众几乎所有的情报,包括了猛鬼众旗下帮会的非法交易和与猛鬼众有来往的政府官员。警视厅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标注了猛鬼众的罪证,直接进入审判程序就足够拿下猛鬼众一半以上的干部。
而猛鬼众在白道的靠山,那些包庇他们的官员们则收到了死亡的威胁,在经过蛇岐八家中的老前辈们语重心长亲切温和的教育过后,这些官员们纷纷痛改前非,表示支持蛇岐八家。
比起猛鬼众的普通成员,真正的“鬼”则是受到了更高级的待遇,鬼是没有投诚的机会的,尽管他们身体里流着的依然是蛇岐八家的血。为了逃生,有些鬼使用了强行提升血统的药剂,但执行局的行动专员都是经验丰富训练有素,为了斩鬼而生的专业人士,这些注射药剂后几乎只剩下本能的鬼,面对这群专业人士,只是一群走投无路的猎物罢了。
执行局甚至还随队带着僧侣,他们负责将鬼的尸体浇筑进水泥桩里,把这些水泥桩打入海底组成整齐的阵列,蛇岐八家旗下的丸山建造所计划在那片填海而成的土地上建造一所神社来超度亡者,从收尸到超度的一条龙服务,专业可靠,十分人性化。
极乐馆朱红色的阁楼上,樱井小暮正在梳妆。这位被赞为红狐般的女人穿上了珍藏的“十二单”,这是最隆重的和服,由十二件不同的绸衣组成,颜色渐变从内而外,就像将彩霞披在了身上,这是只在特定的节日里才会穿上的盛装。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极乐馆的末日。
蛇岐八家的进攻还没有到来,但整个大阪都已经掌握在了家族手中,极乐馆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从赌客到荷官,所有人都已经遣散,樱井小暮将漆黑的长发绾起,斜斜地插上了一支山桃花,美艳动人。
樱井小暮下楼,看着自己一手操持的极乐馆,朱唇轻启,唱起歌舞伎的调子,妩媚至极的声音带着哀婉的意蕴,回荡在空荡荡的极乐馆里,那是坂东玉三郎的《杨贵妃》,中文歌词古风盎然。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一首歌唱完,她走到了极乐馆大堂,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意外的神色。
戴着口罩墨镜的一男一女手牵着手,穿过精致的小桥来到大门前,男的那位环视了周围一圈,开口道:“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大名鼎鼎的极乐馆是关门了吗?”
樱井小暮向着来客微微躬身:“欢迎光临。”
她的礼仪无可挑剔,姿态优雅,在遣散极乐馆之前樱井小暮经常在门口迎宾,对每个熟客都鞠躬说欢迎光临,同样的话说得多了难免会感到厌倦,何况极乐馆不仅是一个销金窟聚宝盆,更是沉重的负担,但今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樱井小暮的心情竟意外的好,这应该是她招待的最后一批客人了,也是她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了,她其实早已疲惫不堪,是时候放下肩上的担子了。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路明非和绘梨衣乔装改扮一番后乘着新干线来到大阪,在大阪吃过午饭后按照地址找到极乐馆这边来,却发现人员早已遣散。
路明非摘下墨镜,用中文问道:“歌唱得很好听,你是中国人?”
樱井小暮微微一笑,也用中文回答道:“我是樱井小暮,是极乐馆的负责人,客人有什么想玩的吗?”
路明非一愣,仔细打量了樱井小暮一眼:“你认识我?”
樱井小暮也不伪装什么,点点头:“您应该在东京才对,我们的‘龙王’去了东京,很想见一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