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贪生怕死!”吴兰自嘲道。
萧烈说:“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你怕我也怕,这不丢人。”
吴兰道:“我愿意追随赵将军,可你们都是大英雄,我没什么本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赵遵道:“吴兰,你谦虚了。若不是你耗费心血延续马勋的阳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吴兰道:“照顾马勋的这段时间,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对没有医治好他耿耿于怀了。马勋很多时候头脑还是清醒的,四十岁的人却像四五岁的孩子,知道饥饱会笑会撒娇。我施针扎他的时候,他也害怕,但知道那是为他好也能忍着。他死的时候双目含泪真让人心酸。”
“别想了,宿命违抗不了!”赵遵安慰吴兰。
萧烈转移了话题:“咱们帮马涛解围,又帮白鲁当上了太守,结果两边都落埋怨,灰溜溜的离开了成都。三弟才是那个最失意的人。”
赵遵道:“我倒没觉得,本就不指望马家白家感恩戴德,我这么费劲巴力只想让朝廷西南屏障更稳固一些。”
萧烈道:“话是这么说,也知道你担心前线的战事,但出了益州你不去陇西,反而西去吐蕃,咱们仨都没去过吐蕃人生地不熟的又能有啥作为?”
赵遵搓了搓被寒风吹得发木的脸颊:“陇西军前要兵有兵要将有将,羌人拉了两个盟友防御有余进取不足,我们去了那才是什么都干不了。”
吴兰取出了一张鹿皮地图:“吐蕃出产良药,名医辈出,我师父年轻时曾游历吐蕃全境,据师父说吐蕃土地广大,人口数百万,与我汉地的风俗截然不同,有独特的信仰,民风彪悍。上古以来吐蕃就分裂为数十个部落,至今没有形成大一统的王朝,所以对中原王朝的威胁不如北方匈奴。但我听闻遥远的西南,吐蕃的腹地崛起了一个强大的王国,近十年来不断征服周边部落,隐有一统之势,一旦吐蕃完成统一,这个堪比匈奴的强大对手必将是心腹大患。”
赵遵道:“因此我们深入吐蕃也更有意义,吴兰,我让你找个有价值的大城,你还没头绪吗?”
吴兰道:“出了国境向西走十天都没人烟,这图又是师父四十年前留下的,准不准的我也吃不准。”
萧烈把地图抢到了自己手上:“我看你就不懂看地图,这……这个雾夯城,这个城市多有代表性!”
吴兰道:“雾夯城是吐蕃东部数一数二的大城,是金格王国的都城,国主穆马克雄才大略是东吐蕃的盟主,他控制着大片草原和河谷非常富庶,雾夯城居于羌地的南方,数条胡人的贸易通道在那里汇集是一座政教合一的大城。”
萧烈把地图摊开,点指道:“雾夯城西边是大周,北边是羌胡,东南是苗部的核心区域,位置相当好啊!”
吴兰道:“羌人和大周关系吃紧的时候榷场关闭,羌人只能赶着牛羊来雾夯城和穆马克贸易,穆马克奇货可居发了大财。苗部和穆马克的关系一向和睦,双方是平等的关系,苗兵善战穆马克有钱,二者结合天衣无缝。”
萧烈道:“我在邛都驻守的一段时间听当地人讲起从前苗人叛乱用的武器非常落后,铁质兵器都不多,然而最近几次苗乱,苗人的武器装备逐渐精良,不但有了铁制武器盔甲,箭矢非常充足,甚至出现了苗人本不该拥有的战马,原来都是这个穆马克资助的。”
吴兰道:“穆马克的王国偏居吐蕃东部边缘,却能成为东方部落的盟主,靠的就是雇佣军,你们说苗部正在和吐蕃羌人密谋,始作俑者很有可能就是穆马克!”
赵遵把地图塞进吴兰的袍子里:“说了这么多都是瞎猜,咱们就去雾夯城走一遭!”
“去雾夯城?”吴兰有些惊慌。
“吴老哥,刚刚说得这么欢,怎么一提去雾夯城脸就绿了?”萧烈打趣道。
吴兰指着远方连绵的大雪山道:“雾夯城在大雪山的背后,想要去雾夯城只有翻过雪山这一条路。”
赵遵活动一下手脚:“那就翻山过去呗!”
“现在是初春山上的积雪未消,山里的风雪可以冻结一切,千丈的大雪山怎么翻得去?”
萧烈也是一脸的无所谓:“我就不信一座雪山能挡住咱们的脚步,是吧三弟!”
赵遵点点头:“不就冷点吗,我不畏寒。”
吴兰向看怪物一样看着两个人,没有向导就敢翻越大雪山,这不是疯了吗!
萧烈却很认真对吴兰说:“老吴你别怕,多穿几件衣服,山了上我扛着你走,只要不被冻死一准能到雾夯城!”
“啊?”
五天之后在雾夯城居民好奇惊诧的目光中,三个男人迎着朝阳步入城中,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英俊帅气,后面跟着一个高大威猛的大汉,大汉肩上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瘦子。
赵遵他们在大雪山里艰难前行,上了雪线吴兰的体力就撑不住了,饥寒交迫之下发起高烧昏了过去。萧烈言出必行,一路上扛着吴兰翻过大雪山。
雾夯城是座山城,又在商路上,各民族的商旅络绎不绝,赵遵他们一句吐蕃话都不会讲,好在哪都有热心人,见吴兰病得厉害,领着他们到了一家医馆。
老大夫看了看吴兰的舌苔,又翻开眼皮瞧了瞧,然后给吴兰灌了一碗异香扑鼻的药汤,这药有奇效,不出半个时辰吴兰悠悠转醒,见到赵遵萧烈不喜反惊,吓得全身发抖,一路上所受的折磨不言而喻。
赵遵萧烈哈哈大笑,老大夫不明所以,问那个热心人,听说他们是翻大雪山过来的大为震惊。他也看出这几个汉人没地方住,边留他们度宿。赵遵千恩万谢,奉上金银,老大夫却不肯收。
当天夜里老大夫一家请赵遵他们吃饭,饭食有牛羊肉,喝奶汤,与汉民饮食差异很大,好在几个人适应能力都强,不然真受不了这油腻。
这条街上有个经常到苗区收药的商人,他会一些汉话,现在积雪封路也不能出去做生意,也被老大夫请来一起饮宴。
通过这个商人,赵遵了解到十天之后是穆马克的六十大寿,吐蕃各部、羌人部落、吐谷浑、苗部都派使者为其祝寿。
这几天祝寿的使者陆续抵达,雾夯城变得很是热闹,穆马克向城里的居民分发酒肉与民同乐,家家开宴会。
萧烈看了一眼赵遵,那意思是说:“看,来对了吧!”
赵遵不动声色,问道:“大周派人来了吗?”
药材商人道:“你还真问对人了!大周以前是不跟金格王国往来的,但这些年大周和羌人打仗,羌人从金格王国获取了不少粮食兵器,大周不得不重视起来,也有了国书往来。不过金格王国毕竟国小,大周并不重视,穆马克国王过寿这样的小事大周皇帝自然不会过问。但今天大周的使者却来了,和你们前后脚进的城,是不是来给国王过寿的这个就不好说了。”
萧烈道:“你能确定是大周使者?”
药材商人道:“这个错不了,他们持着大周朝廷的旌节,我的店铺在街首看得非常清楚。”
赵遵问:“使团有多少人?”
药材商人道:“总共十个人,为首的是个留长胡子的中年人,看衣服就知道不是什么大官!”
赵遵万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举竟在异国他乡巧遇了大周使团,使团也没想到原本任务只是来捧捧人场,却因为赵遵的介入而卷入了各方势力角逐的中心。
使团长彭嘉是典客毛焦手下的一员小吏,典客署职责之一便是沟通外邦接待使者,彭嘉也曾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从太学出来就进了典客署,一直勤勤恳恳,可因为没有背景后台一直得不到重用。
典客署的官分成两类,一类人要名,比如出使匈奴,哪怕被杀被押,几十年不放人,只要有气节一定落个好名声,有幸不死回朝便有封侯之望。另一类逐利,比如两个邦国交战,需要大周调停,使者到了两边都竭尽所能的巴结讨好,出去转一圈赚个盆满钵满。
彭嘉这二类人都不是,也不是他不想,是捞不着。他在官署做了二十年文书,一趟实差都没派过。此次封不遗在陇西作战遇阻都是因为吐蕃吐谷浑从中作梗,封不遗请求朝廷派人到吐蕃斡旋,刘衡立刻应允叫典客毛焦派出使团。
毛焦接到消息很是头疼,金格王国地处偏僻,不与大周接壤,周朝官员从未到过那里,该国和羌人苗人交好,一次出访难有作为。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往返数千里注定无所获的出使谁愿意去?派到谁不是有病就是守孝,最后硬派给了彭嘉。
彭嘉倒没有抱怨,自己在官署苦侯了二十年,升迁无望他也想出去走走,虽然路途遥远没有啥油水,但自己总算做了一任主使代表天朝上国,上邦之臣当下邦之主,到了金格王国定礼为上宾。千辛万苦走了两个月,可到地方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没有人去迎接他们,进了城才知道这里没有馆驿,使团只能自掏腰包找客栈住下。
彭嘉使团共十个人,除了他其余随从都是经常外派的,他们感觉受到这种冷遇非常丢脸,话里话外抱怨彭嘉无能,这趟出来算白辛苦了。
彭嘉心里也窝火,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出钱保太平买了酒肉去堵住随从们的嘴。这些人远离母国,彭嘉又没有威严,不肯老实待在房中喝酒,跑到大厅大呼小叫,引得其他租客和食客纷纷投来厌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