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也正有此意,二人结伴走到了大河的河湾处,明月照河夜景果然甚美,赵遵从怀中取出银酒壶,喝了一口递给了小五,小五结果酒壶抿了一口,看着河中的涟漪叹道:“人啊就是贱,戍边打战那会儿总盼着过几天太平舒心日子,可安逸下来没几天又开始怀念军营的生活啦!”
赵遵坐在水边说道:“得不到的才是你想要的!得到了又反而感觉无所谓了!”
小五道:“我们这些人都是烈士的遗孤,被封将军收养带大,当初是为了国仇家恨当兵,不过这些年仗打下来已经忘了初衷了。不过每当看到中原父老脸上的笑容,我就觉得这些年的血汗没白流!”
赵遵赞道:“真汉子!再喝!”
小五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小侯爷,你可真不像侯爷,京城那些权贵都不屑与我们这些当兵的为伍,唯独你追着屁股不肯走!哈哈哈!”
赵遵也笑了:“嘿嘿,这里不是京城,权贵嘛,州府里也有,但是打过仗的将士可不多见,既然见到了就怎能轻易放过呢!对了,吃饭前咱们提到了近年来大周的边境不宁,谈了对羌作战的经过,我记得除了羌叛,你还提到了苗乱,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五喝了几口,话意正浓,听赵遵提起了苗乱,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成,今天咱哥俩敞开了聊!苗族是非常古老的民族,和羌人不同,苗人和汉人的关系密切,双边互市交换有无,有些地方汉苗杂居不分彼此。”
赵遵奇道:“关系密切为什么还要作乱呢?”
小五接着说道:“苗人多居于森林和山峦之中,盛产名贵药材和木材,由于道路崎岖当地缺乏日用的货物,特别是铁器和食盐。于是边境榷场苗人以药材木材换取铁器食盐,双方互市贸易。但在交易的过程中,汉人商贾常恶意压低药材木材的价格,以极少的代价换取珍贵的货品。苗人们费尽辛劳冒着被虎狼吃掉被百虫蜇咬的风险采集来的药材和木材,却遭受汉商的讹诈卖不上价,如何能不恼,可盐铁又无他法获取,只能暗气暗憋。汉商通过压榨苗民获得巨额的利润,这让当地的一些原生汉民心生妒忌,于是勾结彪悍的苗民在汉商回归的路上埋伏截杀,这种事时有发生。一旦有类似案件发生,当地官府必定偏袒给了好处的汉商,严惩行凶者,更加激化了汉苗的关系。苗人叛乱的规模一般都不大,多则几百少则数十人,他们抢劫榷场和汉人的村寨,然后逃入森林,让咱们的军队无从下手。这类的暴乱一年少说发生十几起,多着数十起,当地驻军烦不胜烦,又拿他们没办法。”
赵遵道:“朝廷不知道苗人被盘剥而暴乱的实情吗?”
小五道:“我这样的小校都知道,朝廷怎会不知情!”
“那为什么不去惩处哄抬物价的奸商,让双方互利贸易呢?”
小五道:“其中原因太多了,苗人居住的地方多瘴气和毒水,咱们汉人去那里贸易十个人去倒有七八个回不来的,拿命去贸易图的就是高回报!如果强压物价,平价交易谁还会去冒这个风险?而且商贾收上来的药材木材,绝大多数都送到了京城,供应权贵们滋养和建造豪华的殿宇了,这些人掌握着普天下的生杀大权,区区几百人的暴乱如何能看在眼里,他们是不会让这条链断掉的!”
赵遵想起了儿时在长安见到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天街和宫阙,忍不住叹了口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股豪奢之风一时很难压制了!好在苗人暴乱规模不大,对大局影响不大!”
“影响不大?小侯爷,你错了!”小五揉了揉鼻子说道,“匈奴那么强大却只敢骚扰边郡,偶尔跨越长城也不敢在中原逗留太久,羌人抢了东西就跑,从不深入内地。这是因为他们对中原陌生,不敢冒然深入咱们的腹地!苗人则不同,他们就生活在内地的心脏地带,一旦和外部的地方势力勾结在一起,大周的西南大门洞开,内外受敌麻烦可就大了!所以我们常说羌叛是表患,苗乱的内疾,不要看现在苗民暴乱不过几百人,实际上真正远离汉人居住的深山中苗人的族群远远超过羌人,只不过他们完全封闭不与外人沟通,和汉人也没有生死冤仇,轻易不会发动大规模的叛乱!”
赵遵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的授业恩师曾经告诉我说,苗人体格强健善于短刃肉搏,彪悍异常,而且善于使用弓弩和暗器,上面涂有剧毒,中者必死!”
小五道:“我未曾到过苗疆,但我与后将军周炜手下的游击将军赵昕乃是莫逆之交,他曾经带所部千余精兵入苗疆捕贼,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苗地多瘴气,毒蛇毒虫遍地,看着清凉的溪水喝了立毙!他们在森林里绕了十几天一个人影未见,自己已经有数十人死于非命,无奈只得退回。之后与苗人乱民的交锋中,他渐渐了解到一些苗疆内部的情报,据说在西南广大的土地上生活的苗人足有百万之数,具有通神能力的苗王掌握着苗疆的一切生杀大权,苗王手下五位巫师,分别掌握着五支以不同毒虫为图腾的军队,他们战无不胜,替苗王在西南地区开疆拓土,征服了西南数个民族,但不知为何至今仍未和我大周动干戈,不过传闻苗王和吐蕃王公交往甚密,想必志向也非一般。一旦苗人和吐蕃人勾结在一起突然发难,整个西南,特别是蜀地将遭受空前的浩劫!”说到这儿小五话锋一转,“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苗王真的要与大周决裂,一切都是猜测,苗人淳朴,只要朝廷采取怀柔的手段,短时间内不太会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赵遵心怀忧虑地说道:“没想到北疆和西陲这么不安宁啊,我们这些久居内地的人还以为天下太平呢!”
小五道:“小侯爷也不用太过忧虑,自打商朝以来西南高原地带对中原的威胁就不曾断过,形势比现在严峻的时期多了,也不见得真会爆发边地的大规模战争。像苗人,分生苗人和熟苗人,熟苗对待汉人如同自家兄弟,这种亲密的关系势必影响到深山中的生苗,羌人和苗人并不搭界,他们和我们为敌的同时还要时刻提防着吐蕃人在背后捅刀子,而吐蕃人东进的最大障碍是吐谷浑,吐谷浑背后又有我们大周支持,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互相制衡,哪一方都不会轻易做出大动作。这是常态!”
赵遵道:“这种制约建立在实力均等的情况下,一旦哪一方实力削弱,这种平衡将会被打破,到时候所谓的盟友也有可能落井下石!这种历史教训太多了!”
小五笑道:“你啊,就是书读的太多了!现如今咱们大周的国力如日中天,万国来朝!就算周边所有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无力进犯中原。皇上乃一代明君圣主,大将军、前、后、左、右和车骑将军都是不世出的将星,如今大周军队兵强马壮,正是征服四夷的大好时机,咱们不去打他们,就不错了!”
提到大将军,赵遵心中燃起了无限的崇拜,这位出身寒微从小兵做起,身经百战未尝一败的战神,又以一身精湛的功夫傲视武林界,乃是大周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无数百姓敬仰的大英雄,赵遵也是其中之一,他听了太多关于大将军吕翔的故事,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偶像,听小五提起了大将军,忍不住问道:“五哥,你离京不久,不知吕大将军近来可安好?”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小五的脸一下子就变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吕……吕大将军,哦,大将军啊,他……他……他没在京城!”
“啊?”赵遵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堂堂的大将军权倾天下,地位堪比三公,掌握天下兵马大权,而今皇帝有意北伐,大将军却不在京城,这让赵遵大为不解。
小五看出了赵遵的疑惑,解释道:“大将军身体抱恙回河南老家修养去了!”
赵遵深知一个身负深厚内功的人,必定体魄强健绝少生病,更何况是天下第一的吕大将军,其中肯定另有隐情,但他不便逼问,于是绕了个圈子说道:“不知大将军身患何病,竟至于远离朝堂回老家养病?”
小五哪能听不出来,叹了口气道:“你非要刨根问底!好吧,与你说说也无妨!大将军称病全是因为与皇帝怄气!”
“和皇帝怄气?”赵遵更听不明白了。
小五说道:“怎么和你解释呢?大将军负气出走,这事的源头要从两年前大将军与百越人作战收回五岭郡说起了!小侯爷可曾听过此役?”
赵遵摇头道:“久居乡下远离京师,这样的消息竟也未曾听闻!”
小五道:“不是你孤陋寡闻,而是朝廷避讳此事封锁了消息!你可知大周南疆边界在何处?”
赵遵道:“当然知道,在五岭山脉!”
小五道:“没错,但是前朝南方可是与交趾接壤的,如今少了近千里的疆土,你可知其中的原由?”
赵遵道:“听人说起过,前朝时五岭以南的三个郡由一位宋姓的藩镇控制,改朝换代之际他趁机封锁五岭,自立国号为百越,派军队在五岭险要出驻扎,从此割断了与中原的联系。”
小五道:“大体是这样的,本朝建立之初强敌环伺,朝廷疲于应付,对远在南疆的百越政权只能采取怀柔的政策,百越的宋氏对我朝也是恭顺有佳,双方数十年未动干戈。在这七八十年间百越政权兴修水利劝课农商,吸引因战乱流亡到岭南的汉人教会了当地人先进的耕种手段,把原本蛮荒的土地变成了良田,国力强大府库充盈。兼之百越政权对南地少数民族非常亲善,当地部落纷纷拥戴宋氏,而且百越前两代国主都是高寿,两个人把持朝政七十余年,百越政权非常巩固。咱们皇帝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曾经开朝会廷议如何处理百越政权,结果大臣们一致认为百越根基已深,不是与百越开战的时机,皇帝虽然有心收回割裂几十年的疆土,但碍于五岭险峻,百越上下一心不易攻打,只得把这事压了下来,一压就是十几年。差不多两年前,朝廷派到百越的探子发来密保,在位三十余年的百越二代国君暴毙,其长子也在之前病故,事发突然并未留下遗诏,其余三子为争王位在京城爆发了混战,地方上各自拥戴储君,互相攻伐。朝廷得到消息立刻做出反应,皇帝亲派大将军带十五万大军南征,趁百越内战一举收复失地。朝廷上下对这场仗都必胜无疑,收复岭南指日可待,可大军一到五岭山区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先是遭到了几个隘口守将的拼死抵抗,又被连月的暴雨阻隔,当地的越人感激宋氏的厚待拒不为大军带路和提供军粮,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远在番禺混战的宋氏王族听说大周军队打开了,竟在一月之内推选出了国君平息了内战,吕大将军还在五岭山中举步维艰的时候,百越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双方在五岭南坡附近大打出手,吕大将军亲自出马只取得了小胜,而后双方便陷入了僵持。随着时间的推移,趁百越内乱收复故土的战机已失,粮草补给线太长,还易受到山越人的偷袭,于是大将军果断下令撤军,并在撤军的路途上设下来埋伏,围歼了百越前锋三千余,吓得敌人不敢再追击了,大军安全的撤回到了平原地区。此役耗时三个月,虽未获全功,然吕大将军率部以三千人伤亡为代价,消灭百越军一万有余,收复五县十余个堡寨和一些关隘,迫使百越势力后撤百余里,威震南疆……”
“等等等,”听到这儿赵遵忍不住拦住了小五的话头,奇道,“五哥,这就不对了!吕大将军奉命南征收获颇多,那和皇帝怄的哪门子气啊?”
小五道:“哎,毛病就出在这些收获上了!吕大将军南征收复了五个县和附近不少堡寨,但大将军认为五岭地区树高林密道路闭塞,军需补给困难,不易派兵驻守,应该战略放弃,只守住两处险要的关隘方便今后用兵便可!”
赵遵拍手道:“有舍有得,大将风范!皇帝怎么决定的!”
小五叹气道:“皇帝说大周将士踩过的土地都是我们的国土,寸土不让!不但如此,还以五岭林县为郡址设立了五岭郡,从内地迁数万户到五岭,筑城、修路、开挖运河不知花费了多少钱物!”
赵遵道:“结果如何?”
小五道:“五岭郡成立半年不到,南方数郡十几年的积蓄都填进去了,百越人在几百里的补给线上游骑四出,见粮食就抢见人就杀,把五岭郡变成了一座孤岛,百姓因饥饿逃难者十有七八,百越军队不费吹灰之力攻破了林县,太守郡尉以下三万人遭难,朝野震动!”
赵遵皱起了眉头:“哎,果不出大将军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