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坊位于洛阳城西,远离繁华的街市,坐落在一片竹林中,三面环湖,僻静的不像一家妓院。千鹤坊是天下独一家,最不像妓院的妓院,这里不但接待男客,还对女人开放,当然女客来这儿的目的大多和男人不同,相同的是他们的身份都很尊贵。
在千鹤坊不但可以品尝到全天下的珍馐美食,还能喝到各地佳酿和海外美酒,更难得的是一年四季都有温汤药浴,这对体虚惧寒的人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各种精致的装潢,不计成本的营建,单单是食材的采买和薪柴的购进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更别说还养着数不清的清倌红倌。
如果说你有足够的金钱,以上这些或许你可以做到,但千鹤坊的乐师、舞姬和音乐的底蕴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去的,一入千鹤坊就如同进入了百鸟林,到处都充斥着美妙的歌声和琴声,让人流连忘返。
来这儿的客人,无法用“嫖客”来称呼,他们一个个温文尔雅,来千鹤坊也不都是为了满足欲望,很多人来此是看中了千鹤坊优雅的环境,商人们来此买卖议价,官员们到处交换政见,关上门他们可以畅所欲言毫无顾忌。
千鹤坊素来以保守客人秘密著称,每一个单独房间的墙壁都有一尺半那么厚,房门是用一种极轻的软木料打造,隔音效果极佳,别说谈事了,就算里面打架外面也听不到分毫。这还不算那些明里暗里的保镖护院,想在千鹤坊偷听别人的谈话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千鹤坊如此昂贵的原因之一,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千鹤封闭的房间里不知发生多少了肮脏罪恶阴谋算计。
赵遵来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千鹤坊门前树影婆娑,两只巨大的灯笼在微风中晃动,光线时亮时暗。赵遵在稍远处驻足观察,客人稀稀落落,大多数是坐马车来的,也有个别骑马的,还真让赵遵发现了女客,也许是天黑离得又远,看这些人的衣着也不显得特别华贵。
赵遵走出了藏身的阴暗处,门前迎客的伙计立刻发现了他,伙计迎了上来,语气恭敬,但不卑微的说道:“贵客,小的是新来的,客人们的脸还记不太熟,您……”
小伙计岁数不大,但通达人情世故,他不认识赵遵,却不敢盘问,于是自贬让赵遵主动亮明身份,这种应急能力不是一天能练出来的。
赵遵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他从袖子里拿出了金册请柬,一个字没有说,“原来是赵侯爷,小的们眼拙,您别见怪!”小伙计没有接赵遵的请柬,却准确的猜出了他的身份。
赵遵有些好奇:“你以前见过我?”
“小的哪有那个福分,只是近两个月本坊只送出这一份请柬,不用猜也知道您是谁。”
赵遵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赵某还是挺荣幸的。”
小伙计陪笑道:“咱们坊只选像您这样的尊贵客人,怕闲杂人等进了园子扫了您的兴,最近没有外埠调入京城的官员,酷暑时节远道的客商也少,所以有些清净。”边说边把赵遵往里请,赵遵进入千鹤坊内顿时被别具匠心的亭台楼阁震撼到了,不由感慨:“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没建在长安呢?”
小伙计道:“不瞒赵侯爷,小的也好奇这是,东家的心思咱猜不透啊!不过这些年陛下眷顾洛阳,住在洛阳的时间甚至超过了长安,托他老人家的福咱们的买卖越做越好了。”
小伙计一直把赵遵带进了千鹤坊深处的一栋灯火通明的楼阁才离开,千鹤坊迎宾的大厅令赵遵这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免皱起了眉头,这里没有老鸨、没有浓妆艳抹的歌舞伎、甚至连一个管事的人都没有。二楼上隐约有乐曲和人的谈笑声传来,但没有人指引。
正为难之际,有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赵侯爷!”
赵遵猛一回头见一个中等身材的黝黑汉子站在背后,一脸热情的笑。赵遵打量了他一番,没有印象:“您是……”
“小民叫石癸,江夏人士,做珠宝生意!”
一报名赵遵更糊涂了,自己记忆中和做买卖的没什么交情啊,石癸是做生意的人精,善于察言观色,见赵遵一怔,立刻明白了。
“两天前我在东城与人交易,恰逢赵侯爷比武擂台上大放异彩,至今不能忘怀!”
“哦……”赵遵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石癸善解人意,低声问:“侯爷是头一次来千鹤坊?”
赵遵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石癸一拍胸膛,很仗义的说道:“侯爷,别看我是个外乡人,但除了上货走货,一年倒有八九个月窝在洛阳,石某仰慕侯爷,如不嫌弃今天我给你当一次引路人,各种开销都算我头上!”
赵遵听他口气不像单纯的商人倒有几分黑道大哥的意味,赵遵不想和这种人有过多牵扯,刚想出言婉拒。石癸却有说:“千鹤坊不同其他,这里面道道挺多的,侯爷第一次来要没个人领着恐怕一整晚都要在这楼里瞎溜达啦!你我反正都是一个人,结个伴也不显得孤单不是!”
石癸的话说到这份上了,赵遵实在不好驳他了:“初次见面不好让石兄破费,我请客!”
石癸道:“皇帝重农抑商,我们这些买卖人虽然有钱,但走到哪儿都低人一等,干点啥都得低三下四拿钱铺路,被有权势的人压榨!憋屈啊!您出手教训了那姓丁的,咱看着别提多解气了,就凭这一点我就该请客!今夜保侯爷你满意!走走走,上楼……”
说着二人上了二楼,赵遵立刻闻到了令人垂涎的美食香气,这一层终于看见人了,十几个小姑娘捧着食盒穿梭往返,不知把菜肴送到什么地方去。石癸告诉赵遵,这一层是就餐的地方,赵遵这才注意到二层中有那么多隔断间,同时也有普通的席位,任客人挑选。
赵遵尽量不想惊动旁人,石癸却为了巴结赵遵,执意请客,请就请吧他还不肯去单间吃,最后二人挑了一个靠近楼梯的席位坐下。石癸是商人,吃饭的功夫也不想错过结交朋友的机会,吃着饭眼睛却一直往楼梯口瞅。
赵遵无奈选择背对着楼梯,好在千鹤坊的美食确实诱人,赵遵才不至于太过苦闷。就在快吃完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石癸见到来人,眼一下子就亮了,站起身来大喊:“哈哈,我当时谁,原来是老姚你这个倒霉蛋啊!来来来,吃我口剩饭!”
赵遵回头一看,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白胖子,胖子上楼第一眼就看到了石癸本想逃走,但石癸眼尖没能逃了。
胖子叹了口气:“娘的!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怎么偏偏遇见你了!”说着做到了石癸他们这一席,“挖苦一两句就完了,说多了我可翻脸!”然后很不见外的点菜要酒,看样子和石癸非常熟络。
“这位是……”赵遵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问石癸。
“他啊,不是说了吗,倒霉蛋姚琮,荆楚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我好哥们!今天咱们又多一个伴!”
赵遵奇道:“荆楚富庶,姚兄是当地首富可以说富可敌国,石兄为何以‘倒霉蛋’相称啊?”
石癸刚要开口就被姚琮捂住了嘴巴:“你出不了人声,还是我自己招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姚某点子背,赔了不少钱,心里郁闷本想到千鹤坊来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了老石这个长舌妇!真是流年不利啊,改天一定到苍云宫祈福转转运才行!”
赵遵安慰道:“做生意嘛有赚有赔,姚兄不必太过挂怀,以免伤了身子。”
一旁的石癸忍不住了:“不是做生意赔了,是在赌场上输了个手断脚断,老姚差点没投了河!”
“你!”姚琮大怒,“老石,你非揭我短,逼我上了吊你就好过啦!”
石癸大笑:“拉倒吧,亏那点钱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可能有点肉疼,上吊不至于!哎,对了,老姚都听说你赌输了钱,究竟怎么回事啊?今天赶巧了,有酒有菜,不如说出来给咱们祝酒兴!”
姚琮看样子和石癸的私交确实很好,这样也没真生气,喝了一口酒才说:“唉,别提了!两位可知道两天前东城的那场比武?”
石癸和赵遵互望了一眼,石癸向赵遵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破,“略有耳闻!”石癸装模作样的说道。
“我的赌场设了赌局,老姚我看走了眼,押错了宝!结果一赔九、一赔三十,总共赔了九万多两,金子!”
石癸一口酒全喷了出来:“九万两黄金!老姚,那是真肉疼啊!”
赵遵问:“姚兄开的哪间赌坊?”
石癸抢着说道:“最大的那家,‘射水涧’!好名字,钱都打水漂了!”
赵遵一下子非常尴尬,石癸却不知情,继续问道:“一赔九,一赔三十都能搏到,看样子下注的人很多啊!”
姚琮哭丧着脸说:“哪有很多啊,下重注的就两位,一位是新任的议郎班闰班侯爷,另一位就是当事人之一的赵遵赵侯爷,他更狠一赔三十,一个人就下了三千两的重注!可把我坑苦了!”
石癸一脸惊讶的看向赵遵,姚琮见他脸色不正,刚要问,赵遵无奈一笑:“在下就是赵遵!”
“你……”姚琮大惊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倒退了好几步,“兄弟,不带这么和哥哥开玩笑的!”
石癸说:“谁给你开玩笑了,这位就是赵侯爷,那日比武你没到现场,我可是从头看到尾,如假包换!”
“哎呀!看我这张臭嘴!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姚琮的惊慌不是假的,莫名其妙得罪一位冉冉升起的政界新星比赔那九万两黄金更令他不能接受。
石癸也不了解赵遵的真性情,怕他记仇,在一旁劝道:“老姚不认得赵侯,说那话都是无心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啊!”赵遵一句话,姚琮脸都白了,赵遵见状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大家都认识,我怎么好意思拿姚兄这么多金子,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把钱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