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笑着点点头,“客人稍后,阿爹!”小女孩叫来了自己的父亲。二人一番讨见还价,客人买下了一百斤木炭。
一大清早就开了张,店主很高兴,帮客人往车上装木炭,他见客人的板车上盖着草席下面似乎有东西,便问:“车上拉了什么?别给压坏了!”
客人道:“哦,无碍!家里死了一口母猪,天气渐暖怕臭了,用烟熏一下好卖钱呐!”
“如此便不怕压!”
店主帮客人装好木炭,客人也痛快的付了了炭钱,“这个季节难能卖出这么多炭,真不白早起一回啊!”转头见小女儿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笑着说:“丫头,你真是爹爹的福星,一大早给爹爹揽了笔大生意!”
小女孩却像没听见一样,店主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小女孩这才结结巴巴的说:“爹……爹爹,那客人,他……板车上拉着死人!”
“胡说!客人说了,自家的母猪死了,买炭是为了熏肉!拉什么死人!烧尸体用柴火就行用得着花钱买木炭?”
“可……可我看到席子下面有一双死人脚!”小女孩快要吓哭了。
店主这才有几分相信了女儿的话,忙叮嘱女儿:“丫头,可不敢和别人嚼舌头,当心吃上官司,你不想爹爹被官府抓住做苦力吧!”
“不想,我不说!”
“乖,就当没看见!爹爹给你买花布做衣裳!”
隔天,青城山下的小溪边,山中道观的小道士到溪边打水,哪个地方都讲论资排辈,新来的受欺负多出力气。小道士也不例外,每天挑水砍柴十分辛苦,小道士打好水,坐在溪边敲打着酸疼的肩膀。
小道士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有几块点心,是好心的香客送的,他一直没舍得吃,这会儿又累又饿忍不住想吃一块。
“噗通!”拿到嘴边的点心掉进了溪水里,小道士一声哀嚎:“鬼……有鬼啊!”
一具焦黑的如炭的尸体顺着水流冲到了小道士面前,把小道士吓得失了魂,飞奔回道观报信。
青城山是道教圣地,道士和游客甚多,山下溪流发现怪尸的事不胫而走,半天时间就传的人人皆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道长一商量,这事非报官,于是将尸体捞上来派人看守,又派腿脚麻利的小道士到成都报官,来回要一百五十里,一两日不见得能赶回来。
入夜后,溪边阴冷潮湿,两个小道士守着一具怪异的尸体,忍不住担心害怕。
“谁?”
半夜,其中一个小道士听到草丛中有响动喊了一嗓子,他的同伴本已昏昏入睡,这下也给吓醒了。
“不要慌张,贫道是来给二位道友送吃食的!”一个中年道士分开草丛走了出来。
小道士一看是活人松了口气:“这位师兄,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吓死人啊!”
中年道士一笑:“贫道住的远,听说有热闹看,紧赶慢赶走到了这个时辰。”
“那师兄确实住的够远的!”
中年道士举了举手里的食盒:“走山路怕挨饿准备了几样点心和一壶酒,遇上二位道友正好一起享用。”
在寒夜中能喝上两杯那是再舒服不过了,两个小道士一听有酒喝立刻换了笑模样:“师兄,快坐快坐!”
三个道士把篝火烧旺,喝酒驱寒。两个小道士酒量浅,几杯烈酒下肚变成了大红脸。
“师兄,您一个人在深山中苦修吗?”
中年道士点点头:“嗯,一个人。”
“那真是太清苦了!”
“是啊,正是因为太孤单了,所以听说有热闹看,才走了几十里山路过来。”
小道士道:“恐怕师兄要失望了,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热闹,只是一具古怪的尸体,大半夜的不看也罢,怪吓人的!”
中年道士道:“既然来了怎么也要看上一眼,不然几十里山路岂不白走了!再说贫道这把年纪还会怕一具尸体吗?”
“就在溪边盖着草席的便是,师兄尽管去看!”
中年道士晃晃悠悠走到溪边,揭开席子一看,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半天没有动静。
小道士哈哈大笑:“哈哈哈,师兄吓着了吧!告诉你了,你偏要看!”
中年道士回到篝火旁,结结巴巴的说:“是……是挺吓人的!”
两个小道士又是一通嘲笑,半个时辰后中年道士拎着空食盒步履蹒跚的向山中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一个硬物突然顶在了他的后心上。
中年道士淡淡的说:“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
“哈哈哈……吴兰吴道长,我看你精气神俱佳,阳寿长着呢!”
道士听到这个声音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我……我还以为是师叔发现了我,原来是恩公您啊!”
赵遵笑着把一向贪生怕死的吴兰从地上拽起来拉到道边坐下,吴兰稳了好一阵才说:“中午的时候听入山采药的人说起山下溪水边发现了怪尸,从他的描述中我猜到有人在故意模仿钟山僵尸,目的很明显是为了引我出来。我思量再三,深夜才敢来求证。万幸遇到是您!”
赵遵略带歉意的说:“吴道长藏之深山,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见到你,害你受惊了!”
吴兰一摆手:“我是什么道行您再了解不过了,一个人苦修苦行我真吃不了这苦,可又没地方去,只能躲在深山里混天撩日!”
赵遵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套俗家的衣裳:“穿上它,跟我走。”
“走?出山?”
赵遵道:“我一个人在益州遇到了麻烦,思来想去也就你能帮我点忙,放心我保你安全!”
“嗨,我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说着脱掉道袍就地焚毁,换上了赵遵带来的衣服跟他一起下了山。
青城山后山的一座废弃的小道观中,一名老道士在正堂中驻足良久,这里是他长大、受教、得道的地方,如今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荒草和流民留下的狼藉秽物。
“师尊!”
服侍他的小道士觉得这样的地方有损老道士的身份,想出言相劝,“出去!”被老道士厉声呵斥了出去。
老道士对着墙上一幅掉色掉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画像拜了三拜:“师父,徒儿秉承您的遗志,几十年来时刻牢记您的嘱托,终于将道门发扬光大,现在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候,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徒儿!”
老道长退出正堂,走在院中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进一间塌了一半的偏房,他踩着塌落的土块把手伸到梁头上掏了半天,让他掏出了两个黄泥做的人偶。睹物思人,老道长老泪横流,哭道:“师兄啊,师兄……”
下了青城山,赵遵和吴兰找了个小镇店歇脚,吴兰还俗当真是干净利落,大碗酒大块肉不停往嘴里塞。
官道旁的小铺子,没到饭点客人已经坐满了,路上还有旅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没地方坐的端着碗盘坐在棚外吃喝。
“伙计!再切二斤牛肉,烫一壶酒!老吴啊,你慢点吃!”赵遵半开玩笑的招呼小伙计过来。
小伙计端着一碟肉渣连连向赵遵道歉:“对不住啊,小店就剩这么一点肉渣了,客人将就将就吧!”
“不碍事!”赵遵指着满屋的客人道:“生意这么好该多准备点饭食,到了饭口让客人们吃什么啊?”
小伙计道:“咱们这小店在官道旁不假,但离前面的大镇店也就四五里路,行商和旅人宁肯多走几步也想去大酒馆歇息,咱们这个店平日里到饭点也就三两席客人,准备多了酒菜也白费,最后都得剩下。”
“可这……”
“前天教主黄裳真人突然下了法旨,要在青云观中召开祈福大会,祈求上苍保佑益州百姓安康,同时会赠符水医治病人。消息一出全境哗然,信徒们不远千里前往朝拜,又有久病之人在家人的陪伴下前来讨要符水。现在只是开始,之后几天道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往年因病因饥死在朝拜路上的以数百计,过几日流民饥民也会借机上路,抢富户劫商旅杀人放火!我们这个店不但要关门,还得举家去避难啊!”
赵遵看了吴兰一样,吴兰好像没听见一样把肉渣拨进碗里,和着菜狼吞虎咽的吃的真香。结了饭钱,二人再次上路,遇到了形形色色的赶路人,人群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前往成都的主路上,在大路口开始出现了维持秩序的青云观道士,他们向朝拜的人布道,告诉他们只要踏入青云观的净土,万般罪孽可消万种疾苦可平。听到道士的鼓吹,那些原本疲惫不堪老病缠身的人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奋力的迈步向成都方向走去。
道旁不时出现累到病倒的人,赵遵想过去帮他们一把,却被吴兰制止了。吴兰用下巴指了指远处观望的青云观道士,低声道:“青云观是教门的圣地,前往朝拜视为一场修行,途中遭遇到的一切困苦都是对个人信仰的考验,哪怕死在朝拜的路途上灵魂也会得到升华。如果接受他人的帮助,即便达到目的地也会被视为不诚,得到了符水也不会有神效,因此你去帮他,在他和其他信徒眼中却是在害他!”
赵遵皱眉道:“这是什么狗屁歪理邪说!”
吴兰是半路出家,骨子里没有道士的风骨,换了俗家衣裳比俗人还俗!换了装扮恐怕整个益州只有黄裳真人本人可以认出他来。赵遵心知肚明,吴兰并不像自己说的那么没种,一个人在黄裳真人眼皮子底下躲了两年都没有脱掉道袍,说明他没有忘记师父,没有忘记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