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却摇了摇头,说道:“抓贼抓赃,朕没有证据,如何治他们的罪?”石亨有些不明所以,他隐隐感觉,皇上话里有话,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知道是倭国在背后搞事情,按照常理,定是考虑下一步该如何收拾他们,现在为何又要说什么没有证据?这种事,既然已经涉及到两国外交,当然是谁拳头硬,谁才有话语权,有没有证据……很重要吗?“不知皇上……想要什么样的证据?”石亨心中暗道,莫不是想让我去帮你收集证据,然后再做决定?如此也好,至少不会落人口实。可是,真的没这个必要吧……朱祁镇却笑着摇摇头,说道:“朕并非想要什么证据,就算有了证据,证明倭国真的在背后资助倭寇,又能如何呢?下旨申饬吗,还是出兵攻打?”石亨更加不解,既然你知道证据没用,那还说个蛋?朱祁镇冲他招了招手,示意石亨去看舆图。石亨循着朱祁镇手指的位置看去,那里是大明的海岸线,海对面就是倭国。朱祁镇指着舆图,说道:“既然倭寇和倭国没有直接的关系,当然了,和我大明更没有关系了,这些人是纯粹的亡命之徒,按理说,他们应该四处作桉才是,可是,他们为何只盯着大明沿海劫掠呢?”石亨愣住,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因为,倭寇和倭国有关系啊!难道他们还能反过头来,去劫掠倭国不成?退一步说,就算这些人真的六亲不认,可是,倭国怎么和大明比啊?一个富有四海,一个穷的光腚,谁脑子坏掉了,去抢劫穷鬼?“皇上有所不知,倭国其实很穷的,更何况他们与倭寇之间,暗地里……”“朕现在说的是,倭国和倭寇没有关系!”石亨满脸问号,心中暗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朱祁镇见他不明白,便进一步说道:“既然没有关系,按理说,倭寇穷凶极恶,应该也会对倭国沿海百姓下手,你说,是不是?”“按理说……是这样的,可是……”石亨刚要解释,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思索许久,这才说道:“皇上说的没错,既然倭国和倭寇之间,并无从属关系,这些贼人定然也会袭击倭国沿岸。”朱祁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倭寇是不是全都被剿灭了?”“回皇上,倭寇并非一个整体,此番剿灭的三头蛟沉浪是最大的倭寇头子,不过,海上还有一些其他势力,这些人看到我大明的兵马所向披靡,定然不敢贸然进犯,只能将目标放在其他地方,比如说……倭国……”朱祁镇似笑非笑地说道:“倭寇袭击倭国,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不多时,石亨从紫禁城出来,迎面就看到了李珍。“芮国公……”李珍却摆了摆手,说道:“别废话了,需要多少人,多少武器,只管开口!”石亨心中暗喜,试探着说道:“芮国公,听说你们那种十五式步枪……”李珍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说道:“十五式步枪是最新的,不能随便往外拿!万一落在敌人手中,被人学了去,岂不是误了大事?”石亨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说道:“你总得给我弄点好东西啊,要不然,怎么给他们震慑力?”李珍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给你配两百支十四式,再给你配二十门轻炮,够了吧?”十四式已经停产,基本上都是被拿来当做训练枪,就算被人捡了去,损失也能小一些。石亨连连点头,若是配备了新式火器,就倭国那点防御力量,根本不够打!“人员的话,我手上有三百人,大致是够了,只是那几条破船太小了,听说泉州造船厂正在造宝船,你给皇上说说,给我们弄几条船!”李珍皱眉道:“泉州的宝船,是用来下西洋的,都给了你,下西洋怎么办?”石亨说道:“你好歹给弄一条,下西洋固然重要,我们这边的事,也很重要啊!”“行吧,给你弄一条,就一条啊!”“放心吧,我只要一条就够了!”李珍又问道:“至于钱粮方面,你想要多少,尽管开口!”石亨嘿嘿一笑,说道:“那倒不必,舟山岛上,还有沉浪多年的积蓄,具体数目我说不好,几十万两总是有的。更何况,我们的任务就是去给皇上抢银子……”“什么抢银子?”李珍顿时谨慎起来,说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和大明朝廷,和皇上没有一点关系,你可要记住了,莫要给皇上抹黑!”“对,对,没关系!”石亨抱拳行礼,并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此时此刻,他对皇上只有两个字,佩服!…………南京昭狱,袁彬已经开始提审王公明。这位户部尚书乃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四朝老臣,眼看着在南京混两年就可以回家颐养天年,现在却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并非袁彬暴戾成性,只是,对付这种人,不活动一下筋骨是不成的。读书人就这样的脾气,你越是对他客气,他越是来劲,直接动刑,反而老实了。所以王公明一见到袁彬,便嚎叫着道:“饶命,饶命啊!”袁彬先是拿出几本书扔在一旁,说道:“你写的文章,我方才大致看了看,很有文采,也很有气节,却不知为何,要勾结倭寇?”王公明一听,目光一闪,脸已羞红到了耳根。袁彬继续说道:“你所犯的罪,你自己心里已经清楚了吧,这种事,是逃不掉的,皇上怎么处置逆臣,想必你也清楚,那些个涉嫌谋反官员是什么结果,不需要我多说了吧?”王公明的脸色越加难看,自从皇上突然出现在南京,短短几天内就抓起来几百个,被杀头的,被凌迟的,被流放的……曾经的洪武四大桉,也不过如此吧?想到这里,他脸色不由得愈发苍白,浑身颤抖着,竟是说不出话来。袁彬又道:“你家里的人口……我看看啊……”说着,捡起了桌上的一份密密麻麻的册子,而后道:“竟有一百多口人,这人丁,真是不小了。”王公明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叩首道:“求皇上饶命,求指挥使大人饶命,老夫……我……我承认,是我贪图倭寇的银子……”“仅仅是银子?”袁彬凝视着他,本是平静的目光,霎时冰冷起来,凌厉地道:“你现在的罪名不是贪污受贿,而是通敌,是谋反!”王公明身子哆嗦着:“老夫……我……我愿改正!”袁彬道:“那就看你是不是诚心,还要看皇上肯不肯给你改正的机会。”王公明赶忙说道:“绝对诚心,还望请指挥使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定……定有重谢。”袁彬却笑了,说道:“你的家财,已经全部充公,你要如何重谢?”“我……我……还有银子,在宁波有几间商行,虽然不在我名下,却也是我的资产,还有……”袁彬点了点头,说道:“把你所有的资产全部如实交代,另外,还有什么人和你勾结,他们的籍贯,姓名,全都给我说出来,这是保你全家的性命的唯一出路,可若有半分隐瞒,那么就对不住了!”王公明额头上汗珠滴落,内心似乎挣扎起来。他很清楚,一旦说出来,自己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不说的话,这条老命就没了……而且,全家老小都要陪葬。袁彬见他犹豫,便说道:“我还要审问其他人,没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的罪名已经坐实,招与不招,你自己看着办!”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何去何从,似乎对于王公明而言,已经很明显了。他流泪道:“愿说,都愿说出来。”袁彬便道:“来人,给他笔墨纸砚,看着他写,记住,这是保全你全家的唯一机会,若是有什么隐瞒,将来被别人招了出来,那么……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别怪我将丑话说在前面。”王公明忙道:“是……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痛苦的。在这种痛苦之下,他将所有和自己有生意往来的,以及和倭寇有过往来的,涉嫌走私的,全都供认不讳。这一次所检举的人,居然有足足五十多个。不愧是进士出身,仅凭着记忆,便连这些人的罪证也统统都默写了出来。朱祁镇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个家伙,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只可惜,聪明没用在正经的地方。这五十多人,大多非富即贵,可问题是,此前,锦衣卫的筛查,竟然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连王公明这边,也只是因为一名家丁偷了一颗东珠,顺藤摸瓜,才落网的。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从王公明的供状上看,这些人早就私底下团结在一起,形成铁板一块。他们平日里走私,虽然与倭寇有些关系,却不完全依靠倭寇,他们有自己的船队,自己的航线,从江南大肆收购货物,然后运送到倭国、吕宋、安南、占城、暹罗等地售卖。然后再从当地购买香料、蔗糖、象牙等物资,回到大明售卖。如此往返一趟下来,一条船的利润就可达白银几千两。而且,王公明似乎并不是这个团体的话事人,他们更像是一个董事会,王公明只是董事之一。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简直无孔不入,只需要严加防范,便可以躲过锦衣卫的追查。朱祁镇越看越气,怒道:“这些人,每日喊着祖宗成法不可变,朕要开海,他们千方百计拦着,却私底下干着走私的买卖,独占海上巨利,赚的盆满钵满,妈了个逼的,真当朕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敢对他们动刀子吗?”袁彬却心有余季地说道:“皇上,这些天已经处置了不少人,若是再对他们下手,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臣建议,不如先暗中盯住他们,一个一个将其……”“费那个劲做什么,朕还怕影响?大不了说朕是昏君,是暴君,又如何?”朱祁镇对名声什么的,显得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不但要抓,而且要快,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无论牵涉到谁,一律严惩不贷!”当晚,锦衣卫便全体出动。他们分成若干小队,依着名录,侵门踏户,而后,一个个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官员或士绅,便被拎了出来。一时之间,南京城再度响起各种哭爹喊娘的声音。与此同时,三千营的人马开始分赴南直隶各县,甚至开始直扑江西、浙江一带。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短短数日之间,又有数百人被拿住。当下严刑拷打,被打的急了,又开始供出更多的人。当看到袁彬送来的一摞摞的供书,朱祁镇都惊呆了,叹道:“这样多,这得多少人?”袁彬很认真地说道:“快上千人了!”没办法,一开始有人为了保全家人,还只是供述出同党,到了后来,生怕不满意,而且也清楚,迟早别人也要将自己供述出来,所以又开始供述其他的各种罪来,谁家杀过人,谁家贪墨……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招供,那么就好像烂裤裆一般,债多了不愁了。“上千人……他娘的,怎么会这么多……”“皇上,这才刚刚开始,只怕还有更多!”朱祁镇想了想,问道:“这些人什么反应,嘴硬不硬?”袁彬澹定地道:“很多罪状,都可以交互印证,他们自知无法抵赖,大多数供认不讳,有些嘴硬的,稍加用刑,也便招了。”朱祁镇又问道:“这一次……可能最终要牵涉多少人?”“至少数千……”朱祁镇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道:“都是抄家的罪吗?”“十之八九。”此时此刻,朱祁镇突然觉得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并不坏,这些人通过海上走私,积累了数不清的银子,若是都抄了家,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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