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童子之身,以常规而论,是看是否行了周公之礼,但此法实际并不稳妥。”
若是夏无且叙述的对象换作别人,嬴政此刻肯定是不感兴趣地摆摆手,示意这事到此为止,朕要批奏章了。
但事涉嬴成蟜,嬴政就有兴趣了。
他语音上调,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此等说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童子之身不以周公之礼为判定标准,是以什么?”
“元阳。”夏无且沉声道:“长安君的元阳,点滴未泄!”
夏无且这话一出口,嬴政和盖聂齐齐愣了一下,夏无且的这个回答,实在是他们意料之外。
嬴成蟜三天两头去楼台,每次都要叫好多美人,如果真按照夏无且说法的话……
始皇帝一脸古怪,神色有些迟疑,讲话也有些藏头露尾。
这些举措发生在这位雄才大略的始皇帝身上,实在也是一件稀奇事。
“太医令,你是说成蟜他……”
就在嬴政还在措辞,寻找词汇的功夫,另一道声音在这大殿内响起。
“没射过。”盖聂言简意赅。
夏无且突然觉得盖聂之前对他的冒犯,可能算不上冒犯。
……
盖先生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开始不服从陛下之令,其后又点明陛下隐晦之意,其在陛下面前如此行为,真的不会有事吗?
夏无且抱元守一,心神内敛,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悄悄观察着局势发展。
他以为嬴政不说会大发雷霆,起码也会训诫盖聂一番。
却没想到嬴政毫无芥蒂,就像是早已习惯盖聂不时出声一样。
陛下对盖先生真是圣眷厚重。
被始皇帝探寻加八卦的目光探视,夏无且一边觉得嬴政对嬴成蟜和盖聂的态度都有些不对,一边给始皇帝做了确切答复:“就是如此。”
“这……”
始皇帝难以置信。
夏无且这个推断,比先前嬴成蟜从未行过男女之事的推断还要离谱。
要是说一个男人在二十六岁还是童子之身,那还可以理解。
但要是说一个常年行男女之事,逛了十年楼台的男人还是童子之身,这事也太扯了吧?
“或许,太医令被楼台众女欺骗。成蟜逛楼台归逛楼台,却从不睡美人,那楼台管事对象并不是成蟜。”
夏无且摇头,再次否定始皇帝的猜测。
“先不说那些女人能否欺瞒过臣,仅从楼台管事脉象判断,臣也倾向于是长安君所为。男女之事为阴阳调和之事,楼台管事脉象显示其只有阴气外泄,却无阳气补入。这与长安君未泄元阳,完全符合。”
始皇帝是真不想自己的亲弟如此可怜,猜测本能得就倾向别的答案。
“或许太医令所猜测另有其人,正是那人与楼台管事……”
“陛下,须知男女有别,男女之事,男人一日一次即会身体亏空,女人一日五次身体也不会亏空。楼台管事身体亏空,又兼未有阳气补入,长安君又是童子脉象,两人还经常同床共枕。如此多的迹象,都指向二人关系非同寻常。陛下之猜测……臣不认为普天之下,会有如此巧合。”
嬴政被仗着医术高明,完全凭脉象断人的夏无且说服了。
一脸无奈地道:“好好好,便算太医令所言皆中,不知太医令将此事告予朕,是何用意?”
夏无且刚才就觉得嬴政态度有些不对,太自在了些。
现在一听嬴政这话,便明白了嬴政是真的不在意,急忙道:“陛下,长安君十年行男女之事而不射。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其承受痛苦至此,背负骂名如此之深,所图必定大如天啊!”
夏无且就快明说嬴成蟜要造反了。
原来你是抱的这個想法,那无事了。
那竖子若想上来,早十年便是秦王。
嬴政的心完全放下来了。
若是嬴成蟜在此,肯定忍不住再吐糟一次:“怎么是个人就觉得我要造反?”
有些话不能对夏无且说。
嬴政只能是面色沉重,极其认真且慎重地冲夏无且点点头。
“此事朕知矣。”
夏无且看嬴政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这才心满意足得和嬴政拱手拜别。
作为一个真正拥有一颗仁心的医者,夏无且真的不想再看到连年战乱,流民四散,尸横遍野的景象了。
在他心中,始皇帝不是他最理想的皇帝,却绝对是他现在最要拥护的皇帝。
始皇帝嬴政。
秦国敬之如神,六国畏之如神。
始皇帝不死,秦国不亡,华夏不乱。
夏无且走后,始皇帝没有再着急批阅那些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而是呆坐在那,发呆了半盏茶左右。
“盖聂,你知不知道成蟜是童子之身?”始皇帝突然问道。
“不知。”盖聂回道。
他和嬴成蟜去过几次楼台,每次嬴成蟜都点好些美人,玩一龙戏好几凰的名堂。
这种情景,是个人都不会认为嬴成蟜还是童子之身。
“朕也不知。”
嬴政初听此事还觉得啼笑皆非,越往下想,却越是笑不出来了。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所图为何?那个赌约,便真就不能撕碎了吗!
“赵高回来了吗?”始皇帝阴沉着一张脸道。
盖聂出门探视,发现赵高就站在门外,冲着赵高道:“陛下唤你。”
赵高随盖聂一同进入。
未进章台宫大门时,两人都是腰背挺直。
进了章台宫大门后,前面的盖聂气宇轩昂,后面的赵高,腰身如拱桥。
“拜见陛下。”赵高低头弯腰拱手,恭敬地道。
“嗯,起来吧。”
这熟悉的话语,熟悉的态度。
哪怕始皇帝如今有憋闷的邪火在胸中燃烧,这一刻他依旧是有瞬间的舒适感。
始皇帝目光适时看向盖聂。
盖聂此时正在斜看着赵高。
始皇帝能看出,盖聂的眼神充满着不理解。
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大丈夫何至于此!
感知到始皇帝眼神看过来,盖聂便也眼神迎过去对视,看的始皇帝心中那丝舒适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算了,盖聂若不这样,便不是盖聂了。
“雍地最近有什么异样。”
嬴政这句话没有点名要人回答,那便是盖聂和赵高都可以回答。
赵高没有得到始皇帝确定要他回答的明示,暗示,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吭声。
盖聂:……
前些日还是问宫中动向,今日范围就扩展到千里之外的雍地了?
这行玺符令事到底是做什么的?实在不行,陛下你还是让赵高来吧。
盖聂就像是学校里的差等生一样,遇到老师提问,非常自觉地退后一步,把c位让给了赵高这个优等生。
赵高:……
跟着陛下,还能这么跟吗?
“回陛下,太后今日遣七位入咸阳,七人一入长安君所在的长安君府,一入蒙骜所在的蒙府,一入王齮所在的王府,其余四人入咸阳宫,见了郑妃,李妃,夏妃,皇后,诸公子,包括长公子。七人中仅有入长安君府的腾生还,回往雍地,其余六人尽数死在咸阳城外。”
始皇帝打断赵高的汇报,道:“腾生还,成蟜顾念旧情,心性仍是差些,太后在雍地有几年了。”
赵高恭敬地答:“八年零三月余。”
盖聂:……我还以为你会精确到天。
这一刻的盖聂,像极了那些看着优等生答题没有答全面,而心生“你也不过如此之情”的差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