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大秦如今百废待兴,没有多余兵马,粮草在匈奴之地开启一场战争了。你把匈奴之地封予……”
始皇帝不等嬴将闾说完,一声冷笑,指着治粟内史付子康。
“告诉他,朕的大秦钱粮,能否在匈奴之地开启一场大战。”
付子康很是干脆地点点头,道“管够!”
“咳咳!”
嬴成蟜似乎喉咙不舒服,连声咳嗽。
付子康回首看着嬴成蟜,本来闭上的嘴又张开了。
“……还是不管够呢?”
嬴成蟜手放在嘴边,一边咳嗽一边轻点头。
付子康斩钉截铁地道:“不管够!”
始皇帝怒意上涌,有种将付子康现场撤职的冲动。
嬴将闾察言观色技能点满,一看始皇帝,付子康表情,脸色就知道大秦应该是不缺少钱粮的。
当下话语继续,却绝口不提大秦钱粮之事。
“请父皇如叔父所言,将匈奴之地予将闾。将闾不要父皇一兵一卒,自征兵马,亲往匈奴之地为父皇解除袭扰之恼。”
“待数年后时机成熟,父皇若想于大秦西北开疆扩土。将闾将打下之地双手奉上,绝无怨言,再引我秦军兵马席卷匈奴!”
嬴将闾情真意切地诉说,整个人显得卑微至极。
他只求一个机会,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
众人听了嬴将闾所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呆了。
他们全都盯着嬴成蟜不放,眼中满是鄙夷,惊叹之色。
就连李牧,付子康看着嬴成蟜的眼中都写着——君上你为人否?
分封还能这么分封呢?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分封方式?
你怎么不把秦国最东边的东海封出去呢?怎么不把大秦东北边的东胡封出去呢?
把没打下来的地盘分封出去,伱这是分封?你这是不要脸!
还甚物不给,要三公子仅靠自身之力,去西北塞外牵制匈奴。
你这话但凡跟个及冠之人言说都会被打!也就能哄骗三公子这个稚童。
你做个人罢!
始皇帝看着眼中刻满倔强的嬴将闾,默然不语。
他是始皇帝,一言可决人生死,一语可定国兴灭。
他当然可以一口回绝嬴将闾的请求,将嬴将闾赶出议政殿。
但始皇帝不愿这么做,不想这么做,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嬴将闾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他的提议对秦国百益而无一害,只是对他自己苛刻至极而已。
始皇帝有独断专行的那一面,但那一面的前提是,他认为他做的是对的。
而现在,一统华夏的始皇帝知道,其三子所说才是对的,才是对匈奴最佳处理方案。
原本始皇帝的计策就是复了雁门,九原两郡后,在边境增派足以抵挡匈奴侵袭的兵力。
在消化,复兴六国的几年内,对匈奴保持防御姿态——匈奴袭扰就把匈奴赶走,不要追击进草原。
等到大秦消化了六国之地,把那些六国余孽都按下去,让六国子民都视己身为秦人后,再发三十万大军一举荡平匈奴。
迁几十万秦人去匈奴之地,像吞并义渠之地一样,把匈奴之地一口吃掉,化为大秦帝国的一个郡。
其三子嬴将闾没有破坏他的计策,而是进一步完善。
在秦国内部休养生息的这数年,在秦国边境要忍受匈奴袭扰的这数年,嬴将闾愿意为秦国御匈奴于外。仟仟尛哾
让秦国边境也和内陆一般,大力发展,加速修缮长城,不受匈奴袭扰之苦。
等到秦国休养生息完毕,他嬴将闾要是还活着,就把打下来的地盘都送给秦国,送给始皇帝。
而且嬴将闾做这么多事,还不需要始皇帝提供兵马,粮草,一应事宜尽皆自己解决,不需要秦国再有任何耗损。
这放在现代,嬴将闾此举就等于承诺无需中国任何支援,他自召人马去打日本,打下来了就把日本送给中国。
始皇帝无论于情,于理,于利,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始皇帝食指倒扣重重敲打着大案,发出一声声沉闷声响。
“要朕封匈奴之地予你,可以。”
嬴将闾脸上刚露出喜色,始皇帝接下来的话就将他脸上血色尽数说没,化为一片苍白。
“你告诉朕,你准备如何牵制匈奴?你要召多少兵马?要在哪里出击?要带多少粮食?”
看着三子眼中光芒渐渐逝去,始皇帝心有不忍,但话语之中却越发寒冷。
“看来你并不知道,是朕问的有些过了乎,那朕便问你一个简单问题。告诉朕,你,要如何在匈奴之地活下来?”
嬴将闾抿起双唇,倔强地仰起头颅,昂然道:“我自有我的办……”
始皇帝抽出腰间长剑,噔噔噔快步冲向嬴将闾,对着三子当头一剑!
嬴将闾眼中寒光一闪,只听得殿内有惊呼声响起。
下一刻,便见有一缕黑色发丝自空中飘扬,晃晃悠悠地落在跪地双膝前。
“你死了。”
始皇帝手执长剑,平静地道。
“在朕的剑下都活不来,如何能在匈奴的千军万马下存活。朕可以言匈奴弱,诸公可以言匈奴弱,你不可以。”
嬴将闾身体将将欲倒,摇摇晃晃。
但没有始皇帝眼色示意,没有命令许可,无人敢与扶嬴将闾。
没有父皇,我什么都不是……
我有的,原来只是三公子这个身份……
我并不比他人强什么,我只是生的好……
大秦三公子高昂的头低了下去,看着正好落在他面前的前额发丝,双目无神。
始皇帝斩断的,不只是他的前额发丝,更是他心中的理想抱负。
“你自幼生在宫廷,长在咸阳。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你没有见识过西北的寒风,胡人的弯刀。”
“没吃过冻得硬邦邦,比石头还要硬的干粮。没有饮过混杂着泥土,浑浊不堪,满是土腥气的雪水。”
始皇帝转过身,向着大案走去,边走边说。
王绾,李斯,付子康。
李牧,任嚣,屠睢,赵佗。
无论文官武将,此刻的眼神中都没有一丝对嬴将闾的同情,不忍。
他们静静等待始皇帝重回大案边,与他们商讨未完之事。
自始至终,他们也就是在嬴将闾冲进来跪在地上,请始皇帝将匈奴之地封予其的时候,正眼看了嬴将闾。
等他们听过嬴将闾诉说,知道嬴将闾说的是什么事后,就再没有注意过嬴将闾。
这就是个闹剧。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戏言。
一个长安君哄骗三公子的笑话。
他们对嬴成蟜还有着鄙视,无语等情绪,对嬴将闾却是几乎采取无视态度。
在实行军功爵的大秦,王室公子天生享有荣华富贵,却不具有显赫地位。
秦国,弱就是罪,没有人权。
不值得同情,没得道理可讲。
在整个大秦,能够为人所尊敬的大秦公子,只有当今太子嬴扶苏。
如果今日提出此项提议,跪在这里的是嬴扶苏,那他绝对不会被始皇帝问住。
“在秦国,在群臣眼中,你是大秦三公子。在大漠,在匈奴眼里,你虽还是大秦三公子,但更是一块肥肉。”
“一块能向朕讨价还价,索要城郡的大肥肉。你若还有三分自知,就滚回去,别在这里给朕丢人现眼!”
嬴将闾再也不能挺拔身躯,巨大的无力感由心而发。
其心像是有一只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吃掉了他所有精气神。
他身躯前倾将要趴倒在地,无意识地前伸双手,免得摔个鼻青脸肿。
“陛下,你这是在训子,还是在训我啊?”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挡在嬴将闾面前,用大腿抵住嬴将闾前倾身体。
嬴将闾双手没有撑在地面上,而是抱在了一条极其有力的大腿上。
三公子没有料到会有人给予他助力,茫然抬头,就见到一脸不满的嬴成蟜。
始皇帝脚步一停,背对着挡在其三子面前的嬴成蟜。
正面面对始皇帝,站在大案旁边的七人能清晰看到,始皇帝原本平静的脸色,难看了下去。
“屯留那件事都过去十年了,还没说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你不要紧抓着过去事不放啊。”
屯留之耻,秦国近百年来最大耻辱。
赵国郭开以五千兵马,以寡敌众,将秦国长安君五万兵马尽留赵地,无有生还。
并生擒长安君,以此向秦国索要一十五座城池交换,被秦人引为奇耻大辱。
自此,咸阳最难听的骂人话,就变成了——汝子类王弟。
嬴成蟜拍拍三侄子肩膀,轻笑道:“小饕餮别往心里去,你父皇这是在说我呢。”
大案边屠睢冷笑,声音不高不低,言语不轻不重。
“要是睢兵败屯留,早就抹了脖子死在赵国,哪有长安君这般骄傲。”
脸色几乎与始皇帝一同变难看的李牧,此刻脸色愈发难看。
他冷冰冰地盯着屠睢,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赵武安君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此该是你赵国之喜才对。”
小将赵佗故意大声说道。
李牧这次却连看都懒得看。
秦国将领,一代不如一代!
任嚣眉头轻皱,拦阻屠睢,赵佗。
随王翦参加过攻赵之战的他,比屠睢,赵佗这两个天不服,地不服的新生代将军,对李牧了解得多。
身为兵家中人,越了解李牧,越知道其的可怕之处。
“敢问武安君,此事有内情?”
李牧看任嚣是真心求教,态度良好,加之心中也想为嬴成蟜平反的心思。
遂冷声道:“长安君是故意败之,好让郭开那奸臣掌权。赵五千军没有伤亡,秦五万人也一个未死。”
任嚣:……
屠睢:……
赵佗:……
三人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这仗还能这么打?
输了屯留,赢了国战,这不就是《孙子兵法》中的上兵伐谋嘛!
任嚣虽然震惊无比,内心对嬴成蟜升起敬佩之情,但脸色还好。
屠睢,赵佗两个刚才还出言讽刺的年轻将军就尴尬了。
凡是兵家中人,大多都有一个特点,有根直肠子,敬重强者。
两人脸色阵青阵白,视线不敢往李牧,嬴成蟜身上移,恨不得掐死刚才说话的自己。
大案边上,这几个人说话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嬴成蟜听了个清楚,但嬴成蟜没搭理。
一是懒得搭理,看不清楚形势就是愚蠢,和蠢人置什么气?
二是没有时间,他要给自家三侄子撑腰。
大案这边对话的时候,始皇帝,嬴成蟜这两兄弟也没停止对话。
“我来替小饕餮答陛下之问,小饕餮不打算牵制匈奴,打算一统匈奴之地。他准备带三万兵马,自雁门出发,打到哪算哪。”
“遇到匈奴就打,粮食快吃没了,就回雁门补给。皇兄可千万别说要是没打过怎么办,那不存在。”
匈奴能攻克九原,雁门不是实力多强,而是大秦留守两郡兵力太少。
此时的匈奴远远不是汉武帝时期,那个一统大漠,疆域比当时汉朝还要庞大的帝国。
此刻的匈奴,仅仅只是大漠上的一个稍微强大一些的部落而已。
始皇帝知道嬴成蟜有马鞍,马镫,马蹄铁,又知道嬴成蟜有比现今青铜器要锋锐得多的铁器。
有这些开挂般的装备加持,三万兵马在难以设伏的大漠上就是无敌的存在,确实不存在打不过的情况。
始皇帝转身,眯着眼。
“他这三万兵马由何而来?”
嬴成蟜轻笑,眯着眼。
“我给。”
“雁门之地,难生粮食。粮食皆是关中运输而去,耗费颇大。”
朕不会补给这三万人马。
“以后雁门粮食我包了,不,西北七郡粮食我都包了。”
无所谓,老子有的是粮。
始皇帝大跨步走到大案前,指着上面西北方向的舆图,厉声喝道:“好好好!你既要管,那你就管到底!三万兵马,每经战争必有折损。你远征大漠如同无根之水,你每战皆胜但是人越打越少,你能胜几次?”
“你若是募兵参战,是募哪里的兵?雁门,九原,还是陇西,上郡?那里守卒比百姓多十倍,你要去哪里募兵?你募的来乎?”
“当然,你钱多,你若是募关中,巴蜀等地之兵也募得到。但这些没有战争经验,没有受过训练的关中,巴蜀子弟到了匈奴之地。必定水土不服,一群孱弱百姓全副武装也不能敌过匈奴。”
“匈奴不强,但那是和大秦锐士比,不是和大秦百姓比!当然,你还可以说你先训练,训练过再上战场,那朕就与你说说训练。”
“在那等与中原完全不同的大漠,你至少要训练三月,才能出一支新军。三成新军要有七成老军裹挟,再有三月,军队才初步成型。你能训练出铁鹰剑士,对训练定然不陌生,应知朕是做的最佳估算。”
“那么在新兵训练这三个月,三万老军在大漠上厮杀的老军能剩多少?能剩下原来七成?填补的新军会让你这支军队战力不增反降,再来三个月,剩的人数至少要减去五成!”
“你不要奢望朕会派兵给予你支援,朕调往边郡之兵马仅够防守边郡,朕不会对你有任何支援。”
“朕不是和你怄气,除非你让朕看到彻底消灭匈奴之可能,不然这场战争秦国绝对不会参与其中。”
“你可以带着老三去大漠上任性,可以带着他做一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挥霍掉你这数年积蓄,玩一次大的。”
“然后玩够了意气风发地回到咸阳,你做你的长安君,他做他的三公子。然后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朕,朕给你们收拾!”
嬴成蟜按住身心一起颤抖,为始皇帝威势所慑,想要赶快逃离议政殿的嬴将闾。
耸了耸肩,道:“陛下,就算如此,那也不是烂摊子啊,我们至少还为秦国赢得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对不对?”
始皇帝一声冷笑。
“你来告诉朕,你带三万兵马只能打杀,不能建设。没有民众随你去,你建不成城池,打下来的领地要如何守住?”
“你来告诉朕,你要如何在匈奴土生土长的大漠上,把匈奴赶尽杀绝,你比匈奴更了解匈奴地形,地势,地貌乎?”
“你来告诉朕,你暴露马鞍,马镫,马蹄铁给匈奴,又不能杀尽匈奴。几年后大秦休养生息已毕,面对拥有马鞍,马镫,马蹄铁的匈奴,要多耗费多少兵员,多少钱粮!”
“你来告诉朕,大秦数年灭掉匈奴之后,面对周边配备上马鞍,马镫,马蹄铁的东胡,羌氏等胡人,大秦还能扩张否!”
“这个摊子,你自己说,够不够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