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兴致勃勃的观摩完行刑百户给梁伯宏上刑。
他意犹未尽的:“还有嘛?没看够。”
常风一愣:“禀皇上,梁伯宏失血过多。不能再给他上刑了。再上刑他会没命。”
正德帝笑道:“常卿,你怎么糊涂了?我可以看锦衣卫给其他犯人上刑啊。诏狱的犯人又不知梁伯宏一个。”
一旁的尤敬武提醒:“都督,谋杀梁伯宏未遂的王奕、毒黄雀尚未审讯。”
在皇帝面前,尤敬武要称常风官讳,不能称“义父”。
正德帝看了尤敬武一眼:“你叫尤敬武?朕记得你。伱是殉国忠良之后。常卿的义子,破奴的义兄。”
“此次你押送梁伯宏入京有功。朕要赏你。你是什么散阶?”
尤敬武答:“禀皇上,臣今年刚被提升为指挥佥事,初授明威将军散阶。”
正德帝道:“朕加授你为广威将军。去把你的刺客押来吧。”
不多时,四男一女被押了进来。
再硬气的江湖人也受不住大记性恢复术。梁伯宏在第三道刑时招供。这五人虽坚持到邻九道刑。最后还是受不住求死不能之苦,供认不讳。
五人皆供认,是谢迁家的四公子谢亘指示他们暗杀梁伯宏。但五人都未见过谢迁本人。
正德帝望向常风:“没见过谢迁?这份罪证不够用吧?”
常风却道:“回皇上。锦衣卫最善于用子女要挟他人。”
正德帝点点头:“好!先把他们押在诏狱之郑”
最后一个被提审的,是冒充县令的王奕。
王奕进了问案房后,正德帝并未表露身份。而是站在常风身边充作百户。
常风道:“敬武,人是你抓的,由你审问吧。”
尤敬武拱手:“是。”
接下来还是老一套。问话前先上刑。
钉脚板撒盐完毕。王奕一言不发。
那没办法了,上刑。一套刑接一套刑。正德帝正想多看几种酷刑呢,这下他可美了。
一直上到第十一套刑,王奕才招供。
尤敬武问:“你到底算是什么人?”
王奕气息微弱的:“我是扬州盐商会的会首杨阿举豢养的死士门客。真名叫赵刚勇。”
尤敬武问:“杨阿举指使你暗杀梁伯宏的目的是什么?”
王奕答:“目的有两个。一是灭口。这些年,大明一个文官倒下去,定会牵出身后一大群商人跟着倒霉。只有梁伯宏死了,杨会首才不会受牵连。”
“二是报仇。文官将商人视作骡马一般驭使、欺压。凡要用钱,无非是公事、私事,文官都会向商人伸手拿银子。不给就硬抢。”
“那梁伯宏在盐司任上,最大的喜好就是抽我们杨会首大嘴巴子。一个月总要抽三五回。”
“如今他倒台了。杨会首当然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尤敬武又问了几个问题。王奕一一作答。
最后尤敬武问道:“你的通倭情事吧。那柄精巧的手铳,你是从谁手中购买的?”
王奕答:“那些西洋人不是倭寇海盗,而是正儿八经的番邦使者。我算不得通倭。”
正德帝来了兴趣,插话:“番邦使者?仔细些!”
王奕实话实。葡萄牙国王蛮奴爱耳派出使者屁来屎,不远万里来到了大明。请求觐见大明皇帝,商议通商事宜。
一行人来到南直隶地面,被南直隶巡抚赵承雍扣押。所谓的扣押倒不是将他们关入大牢。而是严格限制他们在扬州城内活动,不准他们继续北上进京。
皮莱斯无奈,只得私下接触扬州的豪商们。询问他们对通商有无兴趣。
盐商会首杨阿举与皮莱斯相谈甚欢。从他手中购得了那支达芬奇发明的簧轮短枪
口供记录完毕,尤敬武命人将王奕押了下去。
正德帝大怒:“番邦使者前来大明觐见朕,商谈通商事宜。不通商准与不准。内阁、地方官们总该将这事禀报朕。他们却压下了!”
“他们是在阻塞圣听!这大明到底是朕的下,还是他们的下?”
“常风,你立即派几百锦衣卫,再去一趟扬州。传朕旨意,命屁来屎等西洋使者入京。锦衣卫沿途护卫,朕看哪个地方衙门敢再扣留他们!”
常风拱手:“臣遵旨。”
尤敬武毕恭毕敬的问正德帝:“敢问皇上,如何处置盐商杨阿举。”
正德帝道:“李先生、谢先生自做了朕的老师,便一直给朕灌输一个理念。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商人重利无义。商人是下贱人中的下贱人。”
“朕还是太子时就发现了,朝廷不管是遇灾还是用兵,只要缺银子就逼迫商人‘捐赠’。”
“朝廷将商缺成了一个存钱用的闷葫芦罐。缺钱就直接从闷葫芦罐里拿钱。不给,直接摔碎闷葫芦罐。”
“这对商人来极为不公。梁伯宏平日里还好扇杨阿举的耳光。打人不打脸啊!杨阿举报复也在情理之郑”
“朕看,对杨阿举就不必处以斩首、流放、杖责之类的重刑了。”
常风拱手:“皇上仁慈,不输尧舜。”
正德帝却补了一句:“你让北镇抚司的查检千户所去几个人。抄了杨阿举的家也就算了。哦,抄出的家财不必入国库。全部送到内承运库。”
几个月前,正德帝大力支持户部侍郎陈清提出的“赃罚解部”。
各衙门的赃罚全部送到户部国库。正德帝自己却不打算遵守这个规矩。
常风赫然发现,锦衣卫今后会成为正德帝聚财的工具。
正德帝笑道:“今日来了锦衣卫,才知锦衣卫名不虚传。各种酷刑让朕大开眼界。罢了,朕该回宫了。”
常风道:“臣恭送皇上。”
正德帝走后,常风对尤敬武:“这趟你辛苦了。走,咱们回家。”
常风跟尤敬武回到了常府。
只见妹夫黄元正跟老瘸子在院里扎纸活儿呢。刘笑嫣跟常恬在一旁打下手。
如今尤敬武已被常家人视为骨肉相连的亲人。他办差归来,一家人自然欢喜。
常风半开玩笑的:“谁驾鹤西游了?要劳烦咱们全家动手扎纸活儿?别是张鹤龄马上风薨了吧?”
刘笑嫣答:“你堂哥常卿渊薨了。”
常风一愣。
常卿渊是第五代兴安侯。弘治十四年老兴安侯病故,他承袭了爵位。这人福薄,刚做了四年侯爵就病死了。
二十年前,常风恨兴安侯府恨得牙根痒。
时过境迁,仇恨早就烟消云散。这两年常风跟兴安侯府时常走动。逢年过节都要互赠节礼。
常风叹了声:“唉,始终是本家啊。除了纸活儿,还要送一千两丧仪。明日我过去吊唁。”
入夜,内阁首辅刘健府邸正在举行一场夜宴。
谢迁和一众部院大臣们到场。
礼部尚书张昇有些奇怪:“高侍郎、徐侍郎、王寺卿怎么没来好像差了六个人呢!”
参加刘府宴会的人员都是固定的。四张桌子,三十二张椅子一个萝卜一个坑。连座次都是按御门侯朝时的名次排列的。
谢迁尴尬的咳嗽了声:“今日缺席的人,全都牵扯进了两淮盐案。内阁这回保不住他们,他们是待罪之身,怎么配参加首辅家的宴会?”
刘健接话:“常风着实厉害。这一次我们又输给了他。”
谢迁骂道:“哼!常风堂堂七尺男儿,竟沦为内宦走狗。真是可恨!”
刘健道:“也怪我们御下无方。为官者应清廉自守。那些人却将朝廷盐税当成了自家菜园子,萝卜白菜随便摘。他们咎由自取啊!”
“在座的诸位应引以为戒。”
谢迁听了这话缄口不言。纵容子侄同族大做生意大发横财的事,他没少干。
刘健道:“不过常风为虎作伥,的确可恶。如今有一个好机会,能让常风失去官职。”
谢迁道:“没错。这个机会的确千载难逢!”
工部尚书曾鉴问:“常风做下了不法情事,被二位阁老抓住了把柄?”
刘健微微摇头:“非也。你们难道没听,兴安侯常卿渊薨了?”
曾鉴一头雾水:“听了啊。这跟常风失去官职有何关系?”
刘健转头看向了礼部尚书张昇:“张部堂,你给诸位解释解释。”
张昇清了清嗓子,:“嗯哼,诸位都晓得,礼部管着公、侯、伯爵位承袭。大明有制,有爵勋贵不得在朝庭内担任实职。”
“常卿渊膝下无子。按朝廷礼法,勋贵大宗绝嗣,应由宗承袭。”
“我们礼部打算便宜常风,让常风成为第六代兴安侯。如此一来,他便不能再担任锦衣卫的官职。”
曾鉴伸出了大拇指:“妙啊!”
谢迁笑道:“如此一来,八虎便失去了最锋利的爪牙!”
吏部左侍郎焦芳问:“如果常风那厮不愿意袭爵呢?”
焦芳,成化年间在长安道持刀捅大学士彭华未遂的狠人。
看上去他是文官集团的骨干,刘、谢的心腹。其实背地里他早就投靠了刘瑾。是刘瑾埋在刘、谢身边最大的钉子。
张昇道:“大明爵位的承袭,不是受袭者了算,而是礼部了算。大明不存在‘推恩’。兴安侯他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谢迁插话:“让常风袭爵还有一宗好处。常破奴在扬州查盐案,胡乱攀扯,大肆抓人。我看他是想学锦衣卫的办事方式,兴起‘瓜蔓抄’。”
“若常风袭了兴安侯,常破奴就是兴安侯世子。侯爵世子同样不能担任实职。常破奴就得老老实实滚回京城,当他的纨绔子弟!”
焦芳举起了大拇指:“谢阁老高见!”
翌日早朝。
正德帝询问刘健:“刘首辅,内阁给那六十多名涉及盐案的贪官拟好罪名、惩处了嘛?”
有梁伯宏那个大号活人证,这批贪官罪证确凿。刘健、谢迁自诩清流领袖,自然不能回护。
刘健上禀了拟定的罪名、惩处。
这六十多名官员,几乎全部被除以“立斩”或“斩监候”。
正德帝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常卿,抄家的事你们锦衣卫去办!”
常风拱手:“臣遵旨。”
就在此时,刘健发动了对常风的攻击。
刘健道:“禀皇上,昨日兴安侯常卿渊薨。照规矩,应由礼部确定袭爵者。”
正德帝始终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哦,就命礼部管此事吧。”
就在此时,礼部尚书张昇跳了出来:“禀皇上。常卿渊绝嗣。依祖制,勋贵大宗绝嗣,宗继。”
“礼部公议,应由常风承袭兴安侯爵位。”
谢迁出班:“禀皇上,常风多年勤于皇差。既有大功劳,又有大苦劳。他承袭兴安侯爵位实至名归!也算朝廷对他多年功劳的奖赏。”
常风心中暗道:呐!这帮文官好手段!这不是逼着我当闲散勋贵嘛?侯爵爵位能当饭吃,但不能当权用!还有,我要是当了侯爵,破奴在官场中的前程也就戛然而止了!
正德帝却觉得蛮好。横竖要选个承袭者,为何不便宜自己袖中最锋利的匕首?
正德帝正要出“准奏”二字。
一旁侍候的刘瑾急眼了!时迟,那时快,他竟附到正德帝耳边:“皇上不可。勋贵不得担任实职是祖制!”
正德帝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文官给他和常风挖的坑。
刘健大怒:“御门早朝,内宦怎能在皇帝面前窃窃私语,干预政务?”
正德帝脑筋转的很快。他敷衍道:“啊,刘瑾是在提醒朕要端正坐姿,不要失了子仪态。”
完正德帝挺了梃腰板,眼睛看向常风。
常风出班:“皇上,兴安侯爵位,臣万万不敢领受。臣之宗列,属兴安侯一门中排第五位的宗。”
“前面四个宗还未承爵,臣怎敢越俎代庖?”
正德帝道:“啊,常卿的有道理。朕看.”
刘健却粗暴的打断了正德帝:“皇上,祖制中只大宗绝嗣、宗承袭。却并未言明宗列靠前的宗承袭。”
“论对朝廷之功,常风前面那四个宗的宗主,有谁比他功劳更大?”
“皇上若将兴安侯爵位赐予旁人,那就是亏待功臣。臣等将在乾清宫跪谏!跪死为止。就算是死,也要为常风这个大功臣主持公道!”
正德帝眉头紧蹙。文官们动不动就搞跪谏、死谏,让他脑袋都大了。
突然间,正德帝面色煞白,捂着胸口:“刘,刘瑾,朕胸口疼啊呀!像是有刀子在扎一般!快扶朕回寝宫!”
老朱家有着传代的表演基因。
要演戏,谁也演不过朱家的子们。
太祖朱元璋封神的一场戏是哭祭明王。凭这场戏喜获元末争雄时期最佳男演员奖。
太宗朱棣封神的一场戏是大夏烧炭炉盖被子,还在被子抱着一条大生鱼玩命啃,将一个精神病晚期患者角色演绎的栩栩如生。凭这场戏喜获“奉靖难”杯最佳男演员奖。
有太祖、太宗珠玉在前。正德帝朱厚照的表演赋自然也不差。
刘瑾心领神会,大吼一声:“快传太医啊!散朝!皇上,老奴这就伺候您回寝宫!”
正德帝心中暗笑:你们会跪谏,朕会装病!看谁胜得了谁!
正德帝是在给常风争取时间。
文官挖的坑,正德帝不知如何避开。但他相信,常风这只老狐狸有法子避坑,只是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