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夏侯玄茶楼逢羊祜、曹昭伯庙堂黜刘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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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玄近日心绪不稳,睡得不是十分安稳,今日他更是在寅时初刻便醒了过来。早期的他来了兴致,想要登高饮上几杯清茶,整个洛阳城内,这么早便开张的茶肆店铺,倒也有那么几家。不过夏侯玄还是最为中意那可以俯瞰到自家府邸庭院的苏家茶肆。

    清晨的洛阳,街角那黄叶翩翩的木叶之上,还沾着些许将落未落的露珠。遥遥北望,远处的北邙山上,依稀还可以看到一条条宛若白蛇的雾气。

    茶肆之内,果然只有夏侯玄一位茶客。茶博士自然认识这位名满天下的昌陵侯,茶博士一边熟练的为夏侯玄准备着热茶点心,一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夏侯玄那增添了些许沧桑之色的俊雅仪容,心中不禁想:当年那‘蒹葭倚玉树’的传说,竟已过去了十年了,这时间还真是快的让人心里发毛。

    从此处茶肆二层阁楼往下望去,不仅仅可以望见包括昌陵侯府在内的半个九子坊,还可以听见铜驼畔最为热闹的青青苑内的丝竹之声,与那士子经常光顾的黄公酒垆内的欢声笑语。

    不过今日晨光未启,夏侯玄并没有听到这些热闹。此时此刻,一人独饮,既有寂寥之意,倒也不乏清雅幽静之乐。

    就这样,夏侯玄一口口啜着热茶,渐渐地,天边的幽蓝之色变得浅淡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夏侯玄竟然看到,黄公酒垆内,走出了几个摇摇晃晃、看起来醉的不轻的年轻士子。这几人,除了新近拜入曹爽麾下的荀勖、王弼、裴秀之外,竟还多了个本不饮酒的羊祜羊叔子。

    夏侯玄并没有揣摩这些人心中各自的得意与失意,欢乐与忧愁。因为,此刻他的心中,也装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得意与失意,欢乐与忧愁。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醉的不浅的酒客,扶摇而上,来到了茶肆的阁楼之上:

    “茶博士,给我......来.....来一壶热茶,醒......醒醒酒!”

    “好嘞客官,哟,原来是羊公子!”

    原来那人正是羊祜。

    自从朝局发生变化之后,羊祜的心中便越发的迷茫了起来。自己的姐夫是太傅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太傅招揽自己,自己本该应征,可自从那次舞阳侯府的密会之后,羊祜察觉姐夫一众人争权夺利,似乎并不是为了匡扶社稷。而大将军曹爽的拉拢,他同样没有接受,一是因为,自己毕竟是司马家的亲眷,二则他觉得曹爽似乎也并没有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放在第一位。

    这让他心中一直烦闷不堪。多日以来的压力,让他不堪重负,因此这才去了黄公酒垆买醉。机缘巧合,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神交已久的前辈名士,夏侯泰初。

    在这一刹那,羊祜看到夏侯玄那仿佛长庚太白一般明朗的眸子之后,心中顿觉一阵莫名的晴朗舒畅,就连酒意也已消解了大半。夏侯玄见到羊祜的一刹那,顿时便想起了自己的亡妹,夏侯徽,心中生起了些许伤感。但夏侯玄倒并没有因此而对羊祜冷漠,他收摄了一下心神,便大方的邀请羊祜与自己同席并坐。

    二人不见不知,一见之下,竟然聊得颇为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多时,休沐的和逌也正好来到了茶肆,三人索性便将席案拼到了一块,和逌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他还带上了自己与妻子夏侯羽两岁的爱子,和峤。

    夏侯玄与自己这个外甥倒也颇是投缘,三长一幼相逢之下,并不去聊什么朝堂之事,众人饮茶论道,谈古说今,倒也另有一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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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秋,已是寒冷非常,一场秋雨,带走了洛阳城中残存的温度。

    这一日,夏侯玄在苏家茶肆饮了几杯茶之后,眼看着阳光初照,妻子也该醒了,便与妹夫和逌、外甥和峤父子二人,还有羊祜道了别,回到了昌陵侯府中。

    次日,曹爽苦苦等待的那场大朝会,终于即将开始了。画廊之下,观了半晌秋雨的夏侯玄伸手去触了触那檐角上落下的雨滴。

    这雨,当真是冷的彻骨。他不禁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云层。

    雨势并未少减,夏侯玄的心神,似乎却也随着这场连绵秋雨而变得不安了起来。

    “是时候了。”他喃喃道。他明白,今日的这场大朝会至关重要,乃是大将军从司马家手中夺取台阁的关键所在。正因如此,一向还算处变不惊的自己,这才如此忧心忡忡。

    “夫君。”李惠姑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则递了那件素色皮氅给丈夫:“今日天寒,你去上朝,小心淋了雨着了凉。”

    “惠姑。”夏侯玄转身接过皮氅,罩在了官服之上,抚了抚爱妻鬓角发丝:“我这就要走了。”

    惠姑见夏侯玄眉心微蹙,知道他是在为今日的朝会担心,她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并不能做些什么,于是只是暖暖一笑,希望可以让丈夫的心神稍微安宁些许。

    “明月乖,爹爹要去上朝啦。”夏侯玄看着妻子怀中抱着的爱子,心中顿时觉得安定了不少。他低头弯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眼中此刻尽是温柔笑意:“明月,记得要哄你娘开心哦,等爹回来。”

    过了一会儿,管家顾霆见主人已经收拾停当,于是拿过了武弁冠,帮夏侯玄仔细戴好后,才撑着伞与夏侯玄一道出府去了。

    惠姑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立在廊下,目送着夫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府门之外的青石街角处。

    而夏侯玄在出门的那一刹那,也依旧像往常一样,回头望了一眼妻子和他们的孩子。

    屋外的雨,似乎下的更急了起来,但惠姑与夏侯玄的心神,此刻倒是越发安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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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殿上,群臣班列。

    大将军武安侯曹爽,此刻头戴虎贲武冠,身着九章纹朝服,腰悬工布宝剑,足蹬蛇纹朝靴,手持象牙笏板,今日的他,长眉挑起,髭须微扬,看起来格外的踌躇满志,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太傅舞阳侯司马懿则稳如老龟,此刻正闭目养神,静等万般变故。已然上了年纪的他,早些年那乌黑的鬓发,此时明显可以看到,其中夹杂了一缕缕苍白但却依旧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华发。与渐渐显露年轻气盛的曹爽不同,司马懿明面上似乎从来都没有用过自己那“剑履上殿”特权。

    此时,除了曹爽、夏侯玄、以及刚刚升任司隶校尉的毕轨三人以外,并没有人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陛下驾到!”大内官张当高呼一声之后,两名侍者便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九岁的少帝曹芳缓缓朝着御座走来,而曹芳身后的两外两人则小心翼翼的托着皇帝那过长的龙袍后摆,生怕皇帝被这华贵但却繁缛的龙袍绊倒。

    “参见吾皇万岁!”御阶之下,除了可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大将军曹爽、太傅司马懿以外,群臣皆跪拜与殿上,山呼万岁。

    度支尚书首先出班而奏,禀报了御府之中多金银器而军中军费不足的现象,曹芳稍加思索后,便下令让台阁拟旨,出府库金银物百五十种、千八百斤,销冶以供军用。

    解决完这件小事以后,新上任的司隶校尉毕轨突然出班而奏,两党大臣下意识纷纷朝着毕轨看去,群臣见监察弹劾百官的司隶校尉出班,心中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曹爽心中则更是激动非常,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玉笏。今日的大战已经开始,成败也就在此一举。

    太傅司马懿此刻却面如沉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启禀陛下。”

    毕轨持笏而立,朗声对曹芳说道:

    “洛阳内外,京畿之地,向来为天子居所,天下瞩目之地,而我大魏自太祖武帝以来,历经文帝、明帝,三代励精图治,到如今已然有囊括四海之气象。而近年来,更是百夷来朝,诸蛮畏惧,而我大魏向来以开放之姿,受西域北狄之朝贡,与各国胡地商贾相互通商来往,这本是一件美事,可臣自上任以来,曾巡游京都各坊市,竟然发现京畿之内,各地胡商受到排挤,已无法正常互市!”

    曹芳虽然年幼,但已颇明事理,他听了这话,不禁皱眉问道:

    “竟有此事?”

    毕轨点了点头,继续正色说道:

    “正所谓利之所聚,奸之所生。臣大为惊骇,因此进行了细查,这才发现,原来是京中一些豪门望族、以及世家大臣,与坊间大贾相互勾结,排挤胡商,以相互获利;因此一些胡商愤懑之余,便与我京中本地商贩交涉,甚至还大打出手,实在不利京都之治安,更甚者,此举恐怕会有损大魏名望、让地方州郡上行下效,遗害不浅。而河南尹内掌帝都,外统京畿,却任凭此等事发生,而熟视无睹,足见其不称职矣,因此臣奏请陛下,罢免刘静河南尹之职,以肃清京畿!”

    听了毕轨这番话,整个朝堂都开始骚动了。

    尤其是一些司马懿一党的老臣,一个个面红气粗,同仇敌忾。

    “陛下,臣有话说。”这时,领军将军蒋济出班,反驳毕轨道:“司隶校尉所言,乃是一面之词,并无依据,仅凭司隶一番话便免了刘静河南尹官职,恐怕不妥。”

    “蒋府君此言差矣,谁说本官没有凭据?”毕轨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只竹简:“臣为了方便调查,特意奏请了大将军,调动了“校事府”,此乃校事官亲自所记录的书简,有关此案,事无巨细皆在上面,蒋大人不妨好好看看!”

    原来毕轨为了搜集证据,特意让曹爽亲自去见了兼任校事官的何曾,何曾一是明皇帝朝元老,心系王家,二是曾经在东宫与曹爽有些交情,因此爽快的调给了曹爽数十名校事。

    “你……”蒋济无言以对,只能红着脸退回了本位。

    老臣们见刘静有把柄在毕轨手中,也是爱莫能助,因此一时间,群臣默然。

    “既然大家无异议。那么便准了司隶校尉所言,免去刘静河南尹一职。”九岁的曹芳经过半年朝堂上的历练,比起刚登基时,说话已经流利自信了不少。

    “陛下。”此时,大将军曹爽出班,开口说道:“虽然刘静已被免职,但河南尹一职事关重大,不可空缺,臣以为,荥阳太守李胜,颇有治政之能,在任期间政绩不俗,故臣认为,让他接任河南尹,再适合不过。”

    “既然大将军已有合适人选,那便准奏。”九岁的孩童此时对这位远房叔父首辅极为依赖,因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早朝散了之后,百官三三两两相继出了大殿。

    夏侯玄站在石阶之上,远眺着宫殿上空的云层,雨势看上去已然小了不少。

    尘埃落定。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