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会东宫泰初安国赛诗文、过南阳子桓羲伯议杨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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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若是有那路过洛水边,或是洛阳大街的交衢的行人,一定会看到一个驾着轺车的少年,正在努力的训练着六御中的‘逐水曲’与‘舞交衢’。

    他正是益寿亭侯、于家家主,于桓。

    东宫之内,今日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案几之上,摆放着清茶醇酒、肉脯鸡子。宾客们虽稍显拘束,但毕竟气氛还算轻松。

    平原王曹叡,脸上更是一直带着罕见的和悦笑容。

    席间,夏侯玄、李丰、曹肇、曹爽、毕轨、何曾、卫烈、毌丘俭等众宾客互相寒暄过后,曹叡举起了手中的酒觚笑道:

    “今日,诸位难得齐聚东宫,孤心甚慰。来,今日大家不论政务,只谈诗酒,务要尽欢而归!”

    “唯!”众宾客最怕的就是谈论政务,曹叡此言倒是颇合众人的心思。

    曹叡之所以不论政务,只谈诗酒,便是想试探一下众人的才华如何,至于实际才干,日后有的是时候去打磨培养。今日宴会,曹叡不过是想见识见识两位名扬京都的才子,有谁是浪得虚名,有谁真的是怀瑾握瑜。

    “既然如此,大家今日,便行个酒令,以助酒兴,如何?”

    “既然殿下有此雅趣,臣等自然无有异议。”

    曹叡闻言,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灵机已动,他笑道:“既然如此,那孤便出个题目吧。卫烈,今日,你便做个监酒觞政吧。”【注一:觞政,汉代监酒官名】

    “臣,谨遵殿下令。”卫烈离席而起,朝四方拱手笑道:“诸位,酒令大如军令,今日烈做了这监酒官,无论尊卑,便都要听在下的了,若是违了酒令,在下可就要施罚了。”

    “臣等恭听殿下令,谨遵卫觞政令。”

    曹叡点了点头,继而笑道:“今日行酒令,虽无流觞渠,但孤却想玩一玩这曲水流觞。今日无流水,孤就以这支竹枝,作飞花流水,卫觞政击小鼓,鼓声停时,则看竹落谁家,持竹者要赋诗一句,以文武二字为题,座东者诗中要有东字,座西者诗中则要有西字。如若对上诗,自可随意,若对不上来,则要连饮三爵,诸位,可明白了?”

    “臣等明白了。”

    “好,今日酒令,孤也就与诸位一同凑个乐子,卫觞政,开始击鼓吧。”

    “诺!”卫烈应了一声,立即‘咚咚咚’击起了小鼓。

    曹叡微微一笑,缓缓将手中的竹枝递给了左手边的曹肇,曹肇又传竹枝与曹爽,曹爽传至何曾,再传又至毕轨之手。

    “停。”

    就在竹枝传至李丰手中的时候,曹叡喊了停。

    曹叡笑道:“李公子,看来你今日运气不错,竟得了个头筹。”

    李丰微笑答礼道:“殿下,是否头筹,现在只怕为时尚早。”

    “既如此,李公子请赋诗吧。”

    “诺。”李丰拱手后,低头沉思了起来。

    他的坐席,与夏侯玄一样,乃是面朝东向的上座,因此他本人便是坐在西方了。

    李丰沉吟半刻后,点了点头,离席起身,吟唱道:

    “文飞西霞,武镇东山。君子明日,手摘桂蟾。”

    “好!”曹叡听了李丰的诗,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看来这李丰,果然是个可用之才。

    “好好好,不愧是李公子啊,果然好诗!”

    众人纷纷举起酒觞,敬了李丰一杯。

    “殿下谬赞,臣惶恐。”李丰不卑不亢,行礼后归座去了。

    曹叡微笑道:

    “李公子好诗,真是珠玉在前了。诸位,咱们继续吧。”

    卫烈听了令,立即又开始击起了小鼓。

    那竹枝离了李丰之手,紧接着传入夏侯玄手中,再入毌丘俭之手,又传回了曹叡之手,上次的座主李丰正好叫了停。

    “殿下,还望恕臣之罪。”

    曹叡手执竹枝,微笑道:“李公子何罪之有,孤也赋诗便了。”

    本就是出题之人的曹叡,并没有磨蹭太久,坐北朝南的他转瞬便吟唱了起来:

    “众星拱北辰,群臣辅圣君。文武群贤集,吴蜀二方平。”

    “殿下千岁,臣等,敬殿下早日前星正位,祝愿大魏一统天下、万年永安!”

    曹叡听着众人的贺词,没来由的,想起了他十五岁时,数年前,他与父亲......,他与皇帝陛下,一同坐于殿顶的那个夜晚。

    “叡儿,只有到了最高处,你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

    皇帝的嘱托,就好像还在耳边一般,曹叡一饮而尽。

    “再来!”

    曹叡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卫烈再次击起了小鼓。

    这一次,正好轮到了李丰席旁的夏侯玄。

    夏侯玄已历两轮酒令,自然早就有了成诗。

    夏侯玄微整白衫,离席而起,左手执竹枝背于身后,右手执酒觞举在胸前,鬓发如龙蛇般随风飞舞,双目如日月样炯炯有神。众人包括曹叡,不由的都对夏侯玄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敬重。

    “皓月西行兮,素金传音。国士东望兮,天下归心。”

    “好!”曹叡听了这句诗,不由得对夏侯玄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夏侯公子,皓志如月,气吞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曹叡原来以为,夏侯玄不过以文采见长而已,今日看来,此子,真是心怀天下,气吞河山。

    真乃,明日之国士也。

    ————

    曹丕还师西向,龙舟船队不觉已驶了三日。

    “前方,是何郡界?”

    曹丕立于龙舟之上,远眺着远处阡陌交通的好地界,不禁开口问了问身旁的散骑常侍、秘书监王象。

    “启禀陛下,前方,乃是南阳郡界。”

    “南阳……”

    曹丕闻言,原本微笑的脸上顿时生了一丝阴云。

    如今的南阳太守,正是当今竭力辅佐过曹植的杨俊,杨季才。

    杨俊乃是河内获嘉人。乃是陈留大名士边让的得意门生。

    此人本来也是个大才,如若得曹丕欢心,早就入台入阁,出将入相了。

    只可惜,当年种种,早已成了曹丕心中拔不去的尖刺。

    当年,尚是临菑侯爵的曹植,与这杨俊乃是莫逆之交。

    当年,正是武皇帝选嗣未定,心中犹豫之时。这杨俊,便在武皇帝耳旁说了无数临菑的好话,使得曹丕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

    少有人知道,曹丕当年因此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与惶惧。

    因此,曹丕常以此为隐恨,甚至,想要找机会杀了杨俊!

    王象见皇帝沉思不语,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不敢说。

    曹丕见王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羲伯,你这是有话想说?在朕面前,不必有所隐瞒,不妨直说。”

    王象小心翼翼的施了一礼,这才说了出来:

    “伏见南阳太守杨俊,秉纯粹之茂质,履忠肃之弘量,体仁足以育物,笃实足以动众,克长后进,惠训不倦,外宽内直,仁而有断。自初弹冠,所历垂化,再守南阳,恩德流著,殊邻异党,襁负而至。今境守清静,无所展其智能,宜还本朝,宣力辇毂,熙帝之载。”

    曹丕听了王象的话,只是皱眉不言。

    如若今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语,只怕自己早就大发雷霆了。

    只可惜,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是王羲伯。

    王象,洛阳月旦评中,人称器量和厚,又文采温雅,因此京师归美,称其为本朝儒宗。

    早在前朝建安年中,王象与同郡的荀纬,与当年还是魏太子的自己相知相识,自己当时礼贤下士,对此二人多所礼待。

    后来,在那一场瘟疫中,自己的门客王粲、陈琳、阮瑀、路粹等相继病故,而新出之儒士当中,惟王象王羲伯,才气最高。

    后来,自己做了天子,拜了王象散骑侍郎,常侍列侯之职爵。

    不仅如此,王象还受诏为自己撰写了皇览,也就是那一年,王象成为了自己的秘书监。

    从延康元年,再到去年,王象数年如一日,将自己埋在了书房之中,终于将自己的四十馀部书稿编纂完成,通合共有八百馀万字。

    每当曹丕看到王象那为自己而斑白的双鬓,他都会心怀感念。

    可是,造化弄人,王象有今日,万万是离不开杨俊的。

    王象跪伏于地,心中也想起来了诸多往事。

    自己从小,就是个孤儿,后来为人仆隶,十七八之时,还在给人牧羊,一次,主人家见自己牧羊时偷偷读书,于是拿着皮鞭荆棘,来追赶自己。

    【往事依稀】:

    “狗日的,老子教你去放羊,你倒好,偷偷读那破书,跑了老子的羊,你赔得起吗,啊!快把那破竹简给我,给我烧了,就饶了你,小畜生,快松手!”

    一名身着华服的地头蛇,手持皮鞭,正狠狠的鞭打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奴仆。

    “不要打了,求求你,啊!我再也不敢了!”

    那少年一面将书简紧紧护在怀中,蜷缩成一团,一面在皮鞭之下瑟瑟发抖,时而因剧痛痉挛抽搐。

    他的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但握着书简的手,却握的更紧了。

    “住手!”

    这时,一名过路的青年儒士冲了过来,一把拦住了那骄横地头蛇。

    “你是何人,找死吗?”

    “在下河内杨家,杨俊是也!”

    青年儒士不怒自威。

    “河内……”

    那地头蛇微微一愣,旋即跪倒在地,磕起了头,他就算再有钱,也不敢惹这些个大门阀啊。

    “以后,还是多行好事!”

    那青年儒士扔了一锭碎银:

    “这些,买这少年的奴契,够吗?”

    “够!够够够!”

    那地头蛇急忙遣人回了坞堡,取来了少年王象的卖身契。

    那青年儒士在朗朗乾坤下,撕掉卖身契的那一刻,少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这位兄台,可否告知小弟,你的姓名……”

    那青年儒士微微一笑:

    “在下,杨俊,杨季才。”

    【王象自回忆中惊醒。】

    后来,杨俊还为自己聘娶妻子,盖了宅院。自己也终于学有所成,以至今日。人生于天地间,若不报恩,何谈为人?

    曹丕虽然心中不悦王象保举杨俊,但还是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怒火:

    “还是,先去南阳郡看看再说吧。”

    听了皇帝这话,王象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