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曹长思受赐锦绣衣、夏侯玄请罪听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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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乾殿中,尽是一片爽朗的欢笑之声。皇帝下得早朝以后,便传召了散骑常侍曹肇曹长思、殄吴将军曹纂曹德思兄弟,以及尚书郎毌丘俭三人,前来式乾殿饮酒投壶,吟诗作乐。

    而刚刚升任为武卫将军的曹爽,由于身负典兵宿卫、包围皇城的重责,并不能前来一同欢聚。

    曹爽、曹肇、曹纂三人,自小便作为宗室伴读公子,陪侍曹叡左右,几乎算是陪着曹叡一同长大的兄弟,后来曹叡在东宫之际,曹爽、曹肇、毌丘俭等人也是极力辅佐着当初身为平原王的曹叡。所以,当今皇帝对于曹肇兄弟、以及毌丘俭的信任,早已不下于当年文皇帝对曹休、曹真、夏侯尚等人的程度了。

    更兼两年前,曹肇、曹纂二人的父亲,故大司马、长平侯曹休曹文烈为国捐躯,因此曹叡对这两位族兄弟更加宠爱异常。

    平日里在朝堂之上冷峻威严的帝王,只有此刻到了兄弟面前,才变得开怀畅快起来。

    皇帝正在和曹肇打一个赌。两人赌的是各自投壶的准头,只要谁先在壶中投中九枝箭,便算是赢了这个赌,而他们的赌注则是曹肇的一张良弓与皇帝的一件刺绣深衣。曹魏向来厉行节俭,早在文帝之时,即使是皇帝也不会穿戴刺绣之物,而曹叡继位以后,对这个规矩稍稍做了改动,那就是皇帝可以穿戴刺绣,此刻他拿自己的刺绣衣物作赌,也表明了对曹肇的纵容与信任。

    曹肇在宗室公子之中,也一向是享有盛名。有人点评说,曹肇曹长思,有当世才度。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曹肇其人,不仅文采斐然,更是俊雅风流,就连这投壶之术也是精妙如斯。

    曹叡与曹肇二人前面各摆放着一只盛箭壶,壶底盛有豆子,以防箭矢入壶后弹出。

    只见曹肇双手各执着一枝投壶羽箭,手腕轻轻一抖,那两枝箭便在空中划过了两道优美的曲线,叮当两声,羽箭便插入壶中。曹肇如此反复四次,已然投进了八枝羽箭,曹叡眼见着曹肇要赢了这赌,灵机一动,变了策略,曹肇最后一枝羽箭飞出之际,曹叡突然将自己手中剩下的羽箭尽数抛向曹肇的那枝箭,那箭自然是被扰乱了方向,落在了地上。

    “怎么样,长思,这赌,算咱们平局吧。”曹叡莞尔一笑,取过了曹肇的那把良弓,把玩了起来。

    “好吧好吧,总得给陛下一个面子不是,哈哈哈哈……”曹肇说着,也取过曹叡那件刺绣深衣,穿在了身上:“多谢陛下,赐臣锦绣衣。”

    【注一:曹休死后,曹肇袭爵。曹肇有殊色,魏明帝宠爱之,寝止恒同。尝与帝戏赌衣物,有不获,辄入御帐,服之径出,其见亲宠类如此。】

    “这件衣服,穿在长思身上,还挺好看的。”曹叡拍了拍曹肇的肩膀,曹纂和毌丘俭二人忍俊不禁,也跟着皇帝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一名内侍走进式乾殿,躬身禀告道:

    “陛下,校事官差人回禀,黄公酒垆中擅自结社、妄议国事的学子,已被羁押至太学校舍,散骑常侍夏侯玄,武卫军副将曹羲二人也已带到听讼观等候,还请陛下发落。”

    “好,长思,你去叫台阁替朕拟一道旨,就说:‘世之质文,随教而变。兵乱以来,经学废绝,后生进趣,不由典谟。岂训导未洽,将进用者不以德显乎?其郎吏学通一经,才任牧民,博士课试,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皆罢退之。’,还有,叫尚书台,给三公、太学博士下达诏令,教他们将文皇帝的《典论》刻成石碑,立于太学及宗庙庙门之外,让学子明白习文之道,在于务实求学。速去。”

    【注二】:《三国志·魏书卷三·明帝纪》:“初,洛阳宗庙未成,神主在邺庙。(太和三年)十一月,庙始成……”说明太和四年,邺都的曹氏宗庙已经正式迁到了洛阳城。

    “遵命!”曹肇博闻强记,将皇帝的话记的一字不差,他朝着皇帝行礼道别之后,转身离开了式乾殿。毌丘俭与曹纂二人辞别之后,也各自回岗去了。

    曹叡在宫女递来的铜盆中沐了手之后,又吩咐道:

    “摆驾听讼观,朕亲自去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子。”

    “唯。”那内侍领命后,立刻前去安排步辇。

    听讼观位于皇城东北角,原名平望观,一年多前,太和三年冬,才由曹叡正式更名为听讼观,听讼观分内外两室,外室主要负责决断宫中侍者、宫女的案件,而内室则专门用来决断皇室子弟的大小罪责。

    曹叡来的,正是听讼观的内室。这似乎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房屋。屋中陈设只有一张几案,一只书架。书架之上,尽是约束皇族子弟的法令条文。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此刻,曹叡正端坐席上。曹羲、夏侯玄二人静静跪立在案前。

    又是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曹叡就这样好整以暇的享受着这种静默,因为这种静默,只会给臣子带来压力,对皇帝而言则不会。

    “臣已知错,还请陛下责罚!”

    夏侯玄终于难以忍受这种压抑,选择先开了口,只是他虽然口中认错,但是身板却挺的笔直,明显并非真的在认错。

    曹叡看了夏侯玄这副倔强不驯的模样,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莞尔。但他面子上依旧表现的严厉无比。

    其实夏侯玄心中,依旧觉得自己本来就没有错,他只是率领着所有的宗室公子以及太学学子在一块清谈文学而已,至于什么浮华交会、擅论人才,本来就不关自己的事。刚刚认错,只不过是为了给皇帝一个台阶下而已。

    不过曹叡要的,就是这个台阶。他明白夏侯玄的为人,清高孤傲,不轻易低头。自己这个表弟,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自己此次之所以用如此雷霆手段打击这些所谓的“浮华”士子,实是因为这些名士子弟互相品评士人,直接干预到了中央政府的选官活动。

    要知道,本朝选官制度,乃是文皇帝刚刚代汉之后,与颖阴侯陈群一同制订的九品官人法。而这九品官人法,正是由品评士子德行、才能之高下优劣,来选拔人才的。如今整个洛阳的士子尽皆擅自点评人才优劣,自然大大影响了中正官品评的眼光。

    若非是因为士子们此举影响了本朝的选官,就算他们互相把对方吹捧到天上去,都没什么打紧的。曹叡自然也懒得管。

    而自己大张旗鼓的动用校事府,也并不是想真的把那些贵族公子以及学子怎么样。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威慑一下人心,让他们懂得收敛罢了,这些人,全都是豪门大族中的青年翘楚,诸如夏侯玄、诸葛诞、司马师等人,非但名声远扬,更加有真才实学,他又怎么可能舍得动?还有曹羲等人,是宗室公子,也不能因为这样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而受到重罚,所以,自己只能选择原谅他们,让他们真正的信服自己。

    “泰初、昭叔,朕明白,此次也许你们只不过受到了牵连而已,但你们要明白,你们一个是宗室公子,一个是皇室姻亲,都是朕的兄弟,朕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需要依靠你们,你们要既然选择了做这帮文人公子的领袖,那你们就要学会去控制好他们,要让他们谨言、慎行。你们明白朕的苦心吗?”

    “微臣,知错……”夏侯玄这次是真心请罪的,他明白皇帝所言非虚。听说原来辅佐过今上的原东宫平原王文学侍从李胜,就是因为蛊惑武卫将军曹爽参与这互相标榜的浮华交会,而被陛下降旨禁足两年!而自己的妹夫司马师,也直接被陛下褫夺了散骑常侍的官职,在家思过去了。就连刚刚迁为吏部尚书的三品大员,以公正清廉、勤政著称的诸葛诞,也被陛下褫夺了官职!

    相比李胜、司马师、公休大哥等人而言,夏侯玄与曹羲两人都明白,自己此番受训,已经是皇帝陛下法外开恩,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们两个既已知错,那朕,便不多罚你们俩了。”

    曹叡从座上起身,美美的伸了个懒腰,他的眼中,此刻闪烁着一阵狡黠而诙谐的光芒:

    “其实朕这次叫你们两个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呢。”

    夏侯玄与曹羲两人见皇帝如此神秘兮兮的样子,心中顿时好奇不已。

    曹叡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笺,起身,亲手交到了夏侯玄的手中,他拍了拍夏侯玄与曹羲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吩咐道:

    “泰初,昭叔,朕此番交给你二人的任务,就写在此密诏之中。你们暂且回去,商议之后,择日便启程去办吧。”

    “臣等,谨遵陛下诏命!”

    夏侯玄与曹羲二人见皇帝如此郑重,也不敢怠慢。两人收好密诏后,便行礼辞别而去了。

    这时,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唤曹羲道:

    “对了昭叔,你现在立刻去禁军武卫军大营,替你大哥镇守军营,朕想,他现在一定有话,想要对朕说。”

    “唯!”

    曹羲唱喏之后,便拜辞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