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邓飏卢毓辩二州优劣、钟会李丰论才德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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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之上,众位老臣听了何晏所说的几大弊政以后,群情激愤,有些老臣更是气的脸都青了。

    这时,尚书邓飏不等老臣们开口反驳,立即顺着何晏的话锋趁热打铁道:

    “不错,何尚书所言甚是,冀州之地,土产无珍,人生质朴,上古以来,便无多少仁贤名士,哪里像徐、雍、豫诸州,近百年来就出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然则当今之世,九品大小中正之官,尽数为冀州氏族所担任,长此以往,只怕会贻误国家选举,故飏以为,地方大小中正官之权力,应当予以制约才是!”

    邓飏刚刚说完,一人便大步出班,打算反驳,众人看时,原来这人正是光禄勋卢毓卢子家。

    出身河北涿郡的卢毓听了邓飏的话后,脸上颇有不满之色,他反驳邓飏道:

    “此言大谬!冀州,乃天下上国也。方才何平叔、邓玄茂两位尚书所言土产无珍,人生质朴,上古以来无仁贤之论,毓实不敢苟同。以毓之见,黄帝以前,冀州的确缺少贤才,但自唐虞已来,冀州却早已成圣贤之渊薮,帝王之宝地了。冀州东河以上,西河以来,南河以北,易水以南,膏壤千里,实乃天地之所会,阴阳之所交的神州,神州雄才辈出,出于其地的中正官又怎会贻误国家?”

    此刻,朝堂上所有人,包括皇帝曹芳,其实心中都十分明白,邓飏和卢毓二人之所以要争辩冀州与豫州孰优孰劣,全是因为朝中大将军曹爽一派的人物,多是河南豫州人氏,比如夏侯玄,何晏,邓飏,李胜,丁谧,桓范,毕轨等人就全都是出自豫州。

    而太傅司马一党中,卢毓,孙礼,刘放,孙资,高柔,乃至傅嘏等人,却多是河北冀州人氏。

    因此,这冀州、豫州二地之争,实际上乃是司马与夏侯曹之争。

    早在前朝汉时,豪族方兴未艾之际、察举制度之下,这种州域观念和地域歧视就已经产生了。

    数十年前,本朝尚未代汉之际,就有许多颖川氏家大肆鼓吹所谓的汝南颖川优越论,甚至同为豫州境内的汝南与颖川两郡的世家之间,也在暗中一争高下。

    太祖武皇帝时,大儒孔融还著有‘汝颖优劣论’一文,来专门论述过两郡的高下。

    本朝皇族出自豫州谯郡,司马家则自秦末之际就一直在河北冀州发展,因此曹、司马两党之间的斗争,自然而然的便包涵着河南豫州与河北冀州的地域冲突。

    就在尚书邓飏与光禄勋卢毓两人相持不下之时,一名青年郎官缓步走出了班列。众人抬眼望去时,才发现眼前之人正是故太傅定陵侯钟繇之幼子、魏郡太守定陵侯钟毓之弟——刚刚加冠的秘书郎钟会、钟士季。

    听说此子自幼时起,便才华横溢、古灵精怪,不但擅长谋略,而且还继承了其父钟繇的长处,擅长书法,并有模仿他人字迹而惟妙惟肖的神技。

    曹爽望着眼前这个气势锋锐的年轻人,心中不由的多出了几分忌惮之意。

    另外,关于钟会此人模仿字迹的本事,曹爽自然也曾听说过。他麾下的得力幕僚荀勖,正是这钟会的外甥,荀勖曾拥有一柄价值百万钱的宝剑,荀勖爱之如命,就连自己也舍不得每日佩带,于是便将此剑寄放在了母亲钟夫人,也就是钟会的长姐那里。

    钟会也对此剑一见倾心,但爱剑如命的荀勖又怎肯割爱?于是擅长书法的钟会心生一计,模仿荀勖的笔迹,向钟夫人写了一封取用宝剑的信笺,钟夫人见了那信,以为真的是儿子需要宝剑,于是便遣人将宝剑寄到了‘儿子’所说的地方,钟会因此取巧夺得了这把宝剑。其人的书法造诣之深,由此便可见一斑。

    曹爽念及此处,心中对投机取巧的钟会又平添了几分厌恶,看来泰初当年拒绝与钟会结交,是有道理的。没来由的,曹爽的念头飘到了八年前:

    那一年,还是先帝的景初年,年仅十二岁的钟会突然对兴起一时的玄学十分感兴趣。本朝学子,喜爱将老庄思想与儒学经典杂糅,由此便衍生出了一种与以往经学不同的新儒学,朝野之间将其称之为玄学。

    此玄学研经法,正是由自己表弟夏侯玄与何晏几人首创,因此久慕高名的钟会便去拜访当时身为玄学领袖的泰初,想和泰初结交,然而泰初却认为这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孩子太过狡猾便黠,因此婉拒了钟会的结交之意。

    钟会为此耿耿于怀,同时极力研究玄学一道,想要超越泰初,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有了不小的成就。

    如今,京城之中研究玄学的年轻士子,最为有名的,除了自己门下为《老子》做了注疏的王弼之外,就属撰有《四本论》的钟会最为出众。

    此二人于老庄之学与诸子之学都颇有建树,大有与当年老一辈的玄学领袖何晏、夏侯玄二人争锋的势头。

    王弼被早就经何晏引荐揽入自己了门下,而钟会在夏侯玄拒交之后,则与中护军司马师走得很近。

    随着钟会的声音想起,曹爽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钟会见邓飏、卢毓二人辩论的难解难分,于是打算另辟蹊径,换一个角度来反驳对方,他微微一笑,然后开口道:

    “邓尚书,会有一言,还请赐教。当今士子,才与德应当并行并重,不可偏废才是,而本朝士子才与德的评定,恰好只有地方大小中正这些德高望重的各族长老才能断定清楚,因此大小实际上肩负着为国举才的重任。然则邓君与何尚书却认为应当裁撤中正、限制其权力,假如当真如此施为,那为国举才的大事又应该交给谁才好?因此,会以为,中正官之权绝不可废,唯望陛下、大将军以及诸君深查之!”

    朝中司马党的河北老氏族听了钟会的话,纷纷对这个年轻人赞不绝口。

    身为太傅从事中郎的傅嘏也立即趁势说道:

    “钟士季所言甚是有理,在下亦以为,才、德二者,本为一物,不可分离,我辈士子所研习之五经,其中大义即为德行,由此观之,倘若无德,何来才也?大小中正官尽皆是熟读经典的各族元老,由他们来评定举荐人才,才是正理,因此中正万万不可废置!”

    这时,一位风神俊逸、光彩照人的中年大臣出了班列,这正是与夏侯玄齐名的皇帝曹芳长姐齐长公主夫婿李韬之父、侍中尚书仆射李丰李安国。

    数年前,有一次在除夕元日朝会年宴上,李丰与时任中护军的夏侯玄恰好并席而坐,旁边恰好坐着一位擅长点评他人的大臣,喝醉以后看到身旁坐着两位光彩照人的同僚,他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夏侯玄与李丰二人,于是他便趁着酒兴为二人定了一个被朝野之间传为佳话的评语:

    “夏侯泰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曹爽看着李丰出班,心中顿时感到一阵诧异。他之所以诧异,全是因为李丰在庙堂之上不作为的表现。

    李丰虽然颇有才名,但他这些年来却在庙堂之上表现的有些投机取巧,首鼠两端,明帝驾崩以后,不到两年,满朝文武皆分别依附于大将军曹爽和太傅司马懿,然而本该是大将军一党的李丰却始终不明确自己的态度,他一面与泰初的关系匪浅,另一面又想方设法得到了司马师的看重与赏识。

    不仅如此,坊间还流传着这样的一句童谣:

    “武安权势炙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李丰兄弟似游光。”

    曹爽明白,武安权势炙如汤,自然是说自己权倾朝野;太傅父子冷如浆,自是在说司马懿父子逐渐失势。至于这游光,本是传说中一种生有八首、八面玲珑、且无处不在的恶鬼,这意思自然是在讽刺李丰兄弟就像这游光一般,首鼠两端,四处游荡。

    此刻不光是曹爽本人,其他大将军党与太傅党的人见是他要进言,心中都觉得有些诧异。这位侍中尚书仆射为了躲避各种党派琐事,常常告病休假,没想到今日居然会突然在朝堂上发言。

    李丰见钟会与傅嘏辩论了半天才能与德行,心中有意帮曹爽一把,于是接着这个话题说道:

    “钟士季与傅兰石所言,丰不敢苟同。窃以为才能与德行,两者明明相互迥异的,怎么能说二者相同呢?昔日汉高祖所用陈平,并无贤名在外、战国名将吴起,亦曾杀妻求将。此二者虽非有德之人,然却是国家足以依仗的贤臣良将。故丰以为,现如今中正官单纯的以德为先选士举能,怕是会错过许多诸如陈平、吴起一般的大才!”

    早已通熟儒家典籍的皇帝曹芳见众人由政见分歧讨论到了学术,倒觉得颇为有趣。

    钟会、傅嘏等人的看法,是说才德并重,或才德本为一体。而李丰的看法则是才德相异,不可混为一谈。

    曹芳早就下定了改制的决心,因此他只思索了半晌,见满朝中人暂时无人发言,这才开口道:

    “众位爱卿方才所言,皆颇有道理。不过朕以为,如今中正官所选士子,尽以世家为依凭,单纯以德行门第选才,确实会遗漏不少人才。故朕决定,让大将军先行主持革除中正独霸选举一事,其余各项改制事宜,他日再详细议论不迟。众位爱卿,可还有什么异议吗?”

    太傅党的群臣见皇帝也偏向于曹爽一面,知道多说无益,如若再在朝堂上唱反调,只怕还会引来祸端,因此都缄口不言,不再驳斥李丰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