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负责给穆勒开车的司机换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他有些沉默,除了在穆勒上车时打了一个招呼外,便没有再说过任何话了。
他就这样载着穆勒驶过了仍旧有些混乱的街道,通过了那些由法师和王室卫队看守的路口。
今日的摩尔格利夫城与往日截然不同。
“摩尔格利夫”在古北境语中有着“雪白色的石头城堡”的含义,因此便一直沿用至今。
作为圣斯蒂尔王国的首都,这座庞大城市的建设水准或许并没有办法与沃特尔王国的首都波尔登城相媲美,但寒冷的气候以及北境特有的建筑形式,却也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添上了不少独特的魅力。
过去,那些宽阔的,用长条石砖铺设而成的白色街道总是会给人一种庄严且肃穆的感觉,但现在,穆勒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逼仄且狭窄了。
明明冬末节已经到来,但敢在街头行走的,却多是为了家庭出来采购生活物资的妇女,她们纷纷用风帽、围巾将自己的头部包裹起来,目光始终落在地面上,生怕惹恼那些气势汹汹的王室卫兵,但即便如此,来回巡逻的法师们也仍旧会时不时地拦下一两个人进行盘问。
道路上还有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渍,也不知它的来源是抗议的民众还是某名受伤的卫兵。
车辆就这样从那些痕迹上碾了过去,在转过街角后,穆勒便看见了那无比熟悉的高耸尖顶。
圣斯蒂尔王室的宫殿同样使用了尖顶结构,只不过北境的房屋尖顶往往不会像沃特尔王国内那么锋利,在文化、历史、天气等等一系列的因素的影响下,这些建筑往往会被设计得更有层次感,在那些尖顶之下,也会使用一些更加圆润、柔和的结构。
穆勒抿着嘴,静静地端详着这些尖顶。
他看见,在尖顶后方的天空和云层中有淡淡的烟雾飘起,看起来摩尔格利夫城周边的什么地方着了火,不过看起来,那火灾的规模应当较为有限,而依稀传来的些许清脆枪声则表明,这些烟雾的源头,恐怕是某些正在与王室卫队发生冲突的居民或矿工。
车辆就这样载着他绕到了那庞大宫殿的侧面,并在一处有着诸多卫兵把守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我们到地方了,穆勒先生。”
司机停下了车,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后便替穆勒打开了车门,此时,这位沃特尔王国的大使才终于有机会打量一下这位司机——这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穿着厚重的圣斯蒂尔风衣,衣物和帽子都有些破旧了,上面还缀着两个补丁。
穆勒小心地看了这位中年人两眼,见对方只是温和地对着自己笑,便拿上了自己的帽子和大衣,从车内钻了出来。
这条路线,他也同样非常熟悉了,正常拜访王室或者参与王室活动的宾客,一般都是从宫殿广场的侧面入口进入的,过去都是如此。
但穆勒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讶异回头,却见之前那名普普通通的司机,竟然直接追了上来,而他的右手中,则多出了一根长长的金属手杖,上面似乎有着一些繁复的花纹,但穆勒看不太清。
中年人就这样走到了穆勒的身旁,他的脸上仍旧带着友好且温和的笑意,但身体却已经挺得笔直,身上那种谦卑之感已经荡然无存。
穆勒当然是敏锐的,他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问道:“您并不是司机,对吧?”
中年人放缓了脚步,一边与穆勒并肩前行,一边笑着说道:“啊,确实是一时兴起而已,穆勒先生,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先生,圣斯蒂尔政府以及王室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司机衣服上有补丁,也不会有司机在外出的时候携带手杖,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哈哈,您说的是啊。”
中年人的手杖轻轻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板路面,每一下都会制造出一种奇特的清脆声响,就仿佛是金属硬币跌落在地时一样,随后他说道:“我与您一样,都是来参加‘生命之火’仪典的宾客,听闻有机会与沃特尔王国的大使交谈两句,便擅自充当了您的司机,驾驶技术不算熟练,您可还满意?”
听着这些明显不太对劲的话语,穆勒的右手已经垂向了自己的腰间,在他腰带的侧面藏着一把新式的袖珍转轮手枪,其中配备了高原评议会以及沃特尔王室工坊特制的大威力子弹,它能够在特殊的情况下提供一些帮助。
“别紧张,穆勒先生,我真的只是想与您聊一聊,毕竟像您这样,既担任高级官员,又同时了解两大王国的人可是非常少的。”
中年人就像是看穿了穆勒的想法一样,他瞥了一眼穆勒的身体,自我介绍道:“我叫诺维,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魔法顾问,目前正在与叶特维奇法师合作探讨一些魔法问题,这样说,您是否会放心一些?”
穆勒的思绪快速地转动了一下,他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随后礼貌地问道:“既然如此,诺维顾问想要从我这里了解一些什么事情呢?”
“我想知道,在沃特尔王国内部,对圣斯蒂尔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诺维顿了顿,随后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主导军方的索菲娅王女,以及恩斯特家族究竟是怎样看待他们的北方盟友的呢?”
穆勒的眉头皱了起来:“诺维顾问,您是研究魔法问题的学者,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些?而且我只是一名使者,对于您提出的这些问题,我恐怕没有办法给您多少您想听到的答案。”
“噢?”
对于穆勒表现出来的明确拒绝态度,诺维却并不怎么生气,他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那并没有多少胡子的下巴,原本就偏小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只是这种模样,反而让穆勒的内心感到更加不安。
然而诺维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干笑了一声,随后便自顾自地说道:“哎呀……作为研究魔法的学者,我偶尔也会对国家之间的局势有所好奇,您看呐,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原本应该持续进行的战争却莫名地有了停止的前兆,沃特尔人可还占据着大量的女神平原领土呢,但德兰人却反而接受了那什么停战协定……嘿嘿,反倒是愿意继续战争,且拥有高原盟友身份的圣斯蒂尔,现在成了被孤立的一方,多么有趣。”
“诺维顾问,梵恩当中正在酝酿的危机大家都能看见,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在更大的危机面前理应让步,这种道理难道您不理解么?”
“我理解的,我理解的。”
听了穆勒的话,诺维低低地回了一句,随后他将手杖交到了自己的左手之中,右手则突然抓住了穆勒的手肘,在这一瞬间,穆勒大使只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流从对方抓握自己的位置快速地流淌、蔓延开来,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它们便流遍了自己的全身,但却偏偏绕开了自己的大脑。
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穆勒惊悚地发现,自己对于身体的操纵能力开始快速下降,原本搭在腰间,随时准备抽出武器的右手也不自觉地垂落下来,他本想站定身体,呼喊旁边的卫兵,然而他却根本张不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像是被一股力量接管了一样,就这样继续僵硬地向前走去。
“这边这边,噢……小心脚下,那里的石砖凸起来了。”
诺维非常“贴心”地引着路,随后,穆勒便听见他说道:“穆勒先生,你不愿意多说,这很正常,毕竟你直到现在还是一名忠诚且尽责的沃特尔官员,但很快我们会帮你褪去那一层束缚,到时候伱就可以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我等了。”
紧接着,他又听见诺维说道:“距离仪典开始还有时间,所以您不妨当当我的听众……今天邀请您和那么些人过来,主要是希望,各位能够成为这场仪典的重要见证者,同时,也希望各位能够真诚地加入我们,成为一个新时代与新世界的见证者。”
听到这里,穆勒立即反应了过来,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扭曲,目光之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愤怒之色。
“啊,您猜的没有错,旧时代的最后一场‘生命之火’仪典,便是由我黑日结社进行操办的……从今日开始,从这圣斯蒂尔开始,黑日结社将会一点一点地撕开愚昧的帷幕,真正值得去信奉的神祇,以及那被虚伪神明刻意隐藏的真实,也将重现梵恩。”
他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带着身体僵硬的穆勒大使来到了目的地,在这里,穆勒看见了已经装点完毕的王室广场,看见了已经移动到广场中央,装在魔法水晶容器之中的永恒生命之火,也看见了许许多多面色惊恐,却只能静静坐在广场座椅上的“观礼者”。
里面有很多熟面孔,有圣斯蒂尔的官员,有法师和学者,有著名的撰稿人,有好几个商会首领……
穆勒甚至还看见了一个肥胖的身影,那是海恩王国驻圣斯蒂尔的大使,他正在一张椅子上瑟瑟发抖。
诺维带着穆勒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后他朝着一名身穿圆环长袍的法师招了招手,对方立即恭敬地走了过来,接替了诺维的工作,而这名所谓的魔法顾问,则慢悠悠地走向了那放置着生命之火的巨大圆台。
登上圆台之后,诺维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于是施加在观礼者们身上的语言束缚当即消失,一时间,谩骂、质疑、申辩等不同的声音响彻广场。
诺维显然并不怎么在意这些混乱的声音,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随后便有一个身影从生命之火的容器后方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面色阴沉的年迈法师。
或者说,是深海级法师,兼生命之神教派的大祭司与使者——叶特维奇。
黑日结社的第一负责人热情地走上前去,他张开双手,狠狠地拥抱了一下那位深海级法师:“亲爱的叶特维奇,听说你昨晚过得不太好?被愚蠢的伪神信徒们用鞋子砸了脸么?”
在这一瞬间,广场安静了。
对于这些有着不同种族,来自不同国家与地区,并在圣斯蒂尔的上层社会中担任着各种重要职责的“观礼者”们而言,一名深海级法师的背叛与堕落,已经算得上是对他们心灵的最后一记重击了。
紧接着,穆勒便听见了极其响亮的哀求声。
那是一个矮小的地精,穆勒认得他,这是圣斯蒂尔商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的商会在高原诸国的贸易中向来承担着极其重要的职能与作用。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是任何一个神明的信徒……我……让我加入吧……我愿意加入黑日结社!只求你们能够放过我!”
地精总是这样,一旦开始求饶便是声泪俱下,本就不太雅观的面貌更是看不成了,巨大的耳朵直接耷拉了下来,仿佛一条在街上被人踹了两脚的流浪狗。
听见这样的声音,诺维的脸上立即显现出了欢喜之色,他拍了拍面前叶特维奇法师的肩膀,随后用手杖朝着那地精的方向指去。
于是那苍老的深海级法师叹了口气,他从圆台上走了下来,朝着地精商人的方向缓步走去。
“尊敬的叶特维奇,求求您放了我吧!我们愿意无止境地支持雪松学者塔群的修缮,直到永远!”
地精商人已经彻底不顾一切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身体却僵得如同一尊雕塑。
深海级法师在地精的面前站定,那张苍老的面容上,阴沉之色渐渐消散。
随后,惊恐的人们便听见了这位老迈法师的声音:“加入黑日结社,便意味着你将永远地放弃过去的一切信仰,你将失去自己的种族、国籍,失去过去的一切身份,从此刻开始,你将只会拥有两个身份。”
“一,你将成为真实神祇的信徒,直到死亡。”
“二,你将成为所有伪神及其信徒们的敌人,直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