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肉,有菜,有油脂,有去皮的小黄米,这就很好了。
而最让杨川有些意外的,却是厨房里竟然有半缸颇为饱满的麦子,上面落了一层灰,看样子很少有人喜欢吃麦饭啊。
大汉的厨房十分简陋,普通人家的吃食也很粗糙,无外乎蒸饭、煮饭、汤饼几样主食,配上一口肉酱和腌菜,就是美味佳肴。
所谓的“麦饭”,可不是后世的面条,而是直接将麦子在镬中煮熟直接吃,粗糙难嚼是一个方面,主要是这种麦饭吃多了不好消化,还容易腹胀,屁多的很。
故而,麦饭一度是用来喂牲口的饲料……
对于大汉时代的肉酱,杨川一直都比较好奇,他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神操作,才能将一堆肉泥发酵成酱的。
他特意寻找一番,在一堆坛坛罐罐里终于找到半坛子“肉酱”,揭开盖子闻了一下。
呕——
一股奇怪的恶臭味道,差点让他这个厨子断了气,三两步扑到门口,一口胃液就喷了出去。
噗!
不料,刚好在这时,司马迁大踏步走过来,直接就被喷了一脸。
两个人都愣住了。
“军侯大人!”
“杨川小贼!”
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两三个呼吸后,分别转身低头,大口大口的干呕一阵,这才消停下来。
司马迁使劲擦拭着脸上的秽物,怒目而视,斥道:“杨川小贼,你这是作死啊!”
言毕,便提着沙包大的拳头上来,眼看着就要将杨川打趴下。
杨川见状连连摆手,一边干呕不已,一边艰难无比的说道:“等等,等我吐完再过来……”
司马迁犹豫了一下,紧皱着眉头,恼怒的瞪着杨川,斥骂一句:“小小年纪不学好,阴损歹毒……你为何要喷吐秽物在某家头脸之上?”
一边骂人,他一边赶紧弄了一桶清水,将头脸清洗干净。
杨川好不容易停下干呕,苦着脸,拱手道:“军侯大人见谅,实在是这厨房存放的肉酱变质发臭,小子闻了一下,实在没忍住。”
“肉酱变质发臭?”
司马迁不明白“变质”是什么意思,但想必应该是肉酱存放时间太久,出现恶臭气息,自然不能再食用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司马迁却立时上心了。
须知置馆为朝廷官办,兼有驿站、官舍等职能,过往大小官吏、军卒、藩国使臣等都要在此食宿,若是出现食物过期变臭之事,上司必然追责问罪。
而且,好巧不巧的,他这个军侯大人负责的工作中,便有此一项……
司马迁快步走进厨房,将鼻子凑在装酱的坛子口,小心翼翼的闻了一下,面露疑惑:“是这一坛吗?某家闻了,并未变臭啊?”
说着话,他捏起酱坛中的木勺,挖了小半勺放入口中,慢慢品咂几下,紫红色的脸膛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
看上去、似乎十分美味?
杨川都看傻眼了。
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他有些不信服,走上前去,使劲抽了两鼻子。
呕——
好臭!
杨川再一次扑到门口,大声干呕,却实在因为三天三夜没吃喝,胃囊里空空如也,哪里还能吐出东西来!
司马迁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冷的瞅着干呕不已的杨川,淡然问道:“杨川小贼,看来你是久居匈奴人的地方,习惯了他们的膻鯹,闻不惯我大汉的味道了?”
杨川心头一突,腹诽一句:‘好你個浓眉大眼的司马迁,这就上纲上线了?’
“军侯大人,咳咳,这肉酱自然是好的,皆因小子饿了这三日,估计是肠胃出问题了,连带着鼻子也坏了。”
久居茅厕不闻其臭。
看样子,大汉的肉酱,本来便是这种变质了的馊臭味道吧?就像湖广以外的人,吃不来闻不惯臭豆腐,总不能太过指责嘛。
更何况,你们喜欢吃这种肉酱,跟我何干!
杨川用清水洗了洗把脸,规规矩矩的走到司马迁面前,拱手道:“军侯大人,君子不进庖厨,小子要做饭了,还请军侯大人回避一下。”
实在是他不想让别人偷学自己的厨艺,只好先把这位大爷送走再说。
不料,司马迁本就存心找茬,竟一屁股坐到门口的坐墩上,悠然说道:“听闻你看不上置馆的厨子,某家倒想见识见识你的厨艺了。
好了,你忙你的,某家正好歇息一会儿。”
说着话,他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好吧,这种学霸大佬,就算是装逼也是这般风轻云淡,清新脱俗啊。
杨川苦笑不已,开始与堂邑父二人忙碌起来。
本来,看见麦子的那一瞬,他特别想吃一碗炸酱面,油油的,滑滑的,撒上一撮葱丝儿,再配青翠欲滴的小芹菜、小白菜,调上两勺香醋,稀溜溜一大口,嚼一瓣野蒜……
那叫一个地道!
只可惜,所谓的“酱油”,竟然是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肉酱,就只好作罢了。
杨川取出一些麦子,用清水冲洗一下,让堂邑父在小石磨上去磨面,自己却开始剁肉。
置馆厨房的羊肉甚是肥美,数量也多,用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切割几大片,再用一把锃亮菜刀剁成肉臊子。
然后,往里面撒些花椒、胡椒、盐巴、葱末、芫荽粉等,再打两只十分金贵的鸡蛋,用手抓拌均匀,便放在一边腌制起来。
本来还需要一点淀粉,却实在没找见,只好凑合一下算了。
接下来,杨川回到房间,特意取来自己的铁锅,并顺手抓了一把胡麻,先制作出一点胡麻油糊糊。
这时,堂邑父也磨了一些面粉提了过来:“公子,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磨。”
杨川大致掂量一下,觉得做一顿简单的过油肉拌面应该足够了,便开始和面、醒面……
……
刚开始,司马迁还在专心读书。
随着杨川将一口大炒锅搁在灶火上,开始刷油、热油、爆炒,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混杂着呛人的烟火味道。
司马迁坐不住了。
尤其是当杨川将羊肉捞出控油后,再次倒入铁锅中翻炒,往里面撒了好几样调味品,并将几样新鲜菜蔬丢进去,随手颠几下,一团火焰出现在铁锅中……
司马迁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伸着脖子,眼睛都看直了。
尤其是口水,竟不自禁的分泌出来,都来不及吞咽了!
“堂邑父大叔,捞面。”
“装碗。”
“调点香醋,顺便给他们带过去几颗野蒜。”
“……”
转眼间,十几碗白生生、光溜溜、颤巍巍的面条上,浇了一大勺油滑鲜香的“过油羊羔肉”,摆了满满两大盘子,光是看上一眼,闻上一鼻子,就令人垂涎三尺。
只可惜!
如此诱人美食,竟然被那个狗熊一般壮硕的匈奴人堂邑父给端走了?
锅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两碗,应该是杨川小贼与那匈奴人的吧?
司马迁十分艰难的吞了一大口唾液,淡然笑问一声:“杨川小友,此饭食……可有名称?”
杨川一直专心做饭,好不容易饭做熟了,刚要端一碗吸溜,浑然忘了司马迁还在厨房。
此刻,这货冷不丁的开口说话,吓了他一大跳:“啊?名称啊?这叫过油肉拌面啊。”
“过油肉拌面?”司马迁沉吟几声,微微点头,称赞道:“果然不同凡响呢!”
“不过,既然名为过油肉拌面,为何只见过油翻炒,却不见拌?”
“拌者,搅拌,搅而拌之也。”
“某家见猎心喜,忍不住便想亲手搅拌一二,杨川小友可莫要推却为盼呐!”
然后,就在杨川的眼皮子底下,司马迁端起一碗“过油肉拌面”,举箸搅拌数下,稀溜溜一大口,小半碗面条就入了他那毛茸茸的大嘴。
再一大口,就剩碗底的一层羊肉臊子了。
三两下将碗中肉菜扒拉干净,司马迁用手背抹一把油腻腻、毛茸茸的大嘴,赞叹一句:“美哉,过油肉拌面!”
杨川:“……”
说实话,他都看傻眼了。
好你个司马迁,就连蹭吃蹭喝都能如此豪情万丈,文采斐然?
杨川不得不承认,这个司马迁啊,是他这两辈子见过最为臭不要脸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