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半步啊,”崔九老贼一进门,瞅着案几上的几样吃食,冷冰冰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不过,好像还有些残汤剩羹,我就不客气了。”
这大冷天的,老贼依旧一袭麻衣、赤脚穿一双草鞋,脸色惨白泛青,让暖阁内的空气骤然冷却下来。
“怎么,杨川公子不想请我吃几口饭食?”
杨川哈哈大笑,屁股往旁边挪一挪:“原来是崔九大叔啊,赶紧的,来来来,请入座……那个谁,堂邑父啊,给崔九大叔舀一碗酸汤面;
啧啧,我说怎么早上喜鹊叽叽喳喳个不停,原来是有贵人要来啊。”
曹襄也哈哈大笑,邀请崔九落座,跟杨川一样,满脸的天真无邪。
霍去病却沮丧着脸,没好气的骂道:“我刚溜出来半天工夫,舅舅便让你来捉我回去了啊?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崔九面无表情的坐下来,盯着曹襄,幽幽问道:“平阳侯此次主动将青盐生意交出来,皇帝很高兴,他令我过来问一句,那一万亩上林苑的田地可曾选好?
如果没有选好,就在杨川封地、渭河对岸划一片吧。”
曹襄大喜,便要拱手道谢。
不料,老贼话锋一转,侧头看向杨川:“长安城里,最近一段时间,流传着几样极为惊艳的吃食,像什么蜜汁红烧肉、桃酥、桂花糕、三鹿小奶糕;
对了,还有一样口感极佳的饮品。
这长安城里的贵人们啊,对这几样美食趋之若鹜,甘之如饴,就连皇帝、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品尝过以后,都赞不绝口呢。”
就在崔九说话的当口,堂邑父端上来一碗酸汤面、一双筷子和几样凉拌菜、腌菜。
崔九直接从堂邑父手中接过酸汤面,吸溜溜吃了一大口,脸上的褶皱似乎渐渐融化开来,让老贼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杨川面不改色,心下却是一阵抽抽。
老贼这些话,分明就是有所指呢……
“杨川啊,你这几样小菜不错,酸的酸,咸的咸,清脆爽口,对了,怎么不腌制几样甜腻些的小菜?”
崔九老贼的牙口真特娘的好,几样腌菜塞入口中,轻轻咀嚼着,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犹如大牲口咀嚼草料,让杨川、曹襄、霍去病三人听着牙痒痒,忍不住默默吞了一口口水。
“主要是平阳侯送来的精盐好。”
杨川笑了笑,也夹了一口酸白菜慢慢嚼着,继续说道:“当然,本公子种出来的这萝卜、白菜、大头菜什么的,也是相当不错呢。
崔九大叔若是喜欢,回头让堂邑父给你装上几坛,可以当成下饭菜。”
崔九侧头瞅着杨川,似笑非笑的说道:“是么?”
杨川笑了笑,道:“当然,崔九大叔若是不喜欢,就不用装了,那个谁谁谁,堂邑父啊,回头别给崔九大叔装腌菜了,人家不喜欢。”
崔九脸上的干皮微微抖动几下,终于忍不可忍,冷声道:“五十五日前,伱杨川公子和平阳侯身在何处?长安城美食街,可有你二人的份子钱?”
曹襄哈哈大笑几声,刚要说话,却被崔九冷冷的瞅了一眼:“你闭嘴!”
曹襄缩一缩脖子,嘟囔道:“闭嘴就闭嘴,那个美食街、本侯其实也想掺和呢……”
杨川放下筷子,叹一口气,苦哈哈的说道:“崔九大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与平阳侯曹襄半路遭人截杀,犹如惊弓之鸟,躲在平阳侯府里好多天;
哎呀,你可不知道,当缩头乌龟的感觉差劲极了。
吃不好,睡不好,曹襄这家伙每天晚上还打呼噜、抠脚丫子、说梦话调戏良家妇人,简直就、嗯,简直就不是人!”
这二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便将事情推了个精光,却是丝毫破绽都不曾留下。
开玩笑,一旦让老贼顺藤摸瓜查起来,以绣衣使者之能,就算是一只铁蛋,估计都能给你叮出一个小洞……
杨川看上去很生气,端起半碗酸汤面,开始吸溜溜的吃喝起来,吃一口面,嚼一口小腌菜,神情黯然,活脱脱就一受气包小媳妇。
崔九冷冷的盯着杨川的脸,良久良久。
突然,老贼开口,却是在给霍去病说话:“去病,你偷偷溜出羽林军营,皇帝很生气,他让你就陪着这二人去开荒种田,以后别再去烦他。”
霍去病不知发生何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哈哈大笑:“好啊,正好不用去吃那些能齁死人的甜腻吃食;对了崔九大叔,如果我表妹她们几个怀孕了,就烦请你送她们母女们都过来。
唉,一人做事一人当。
既然她们是我霍去病的妻女,某家自当、嗯,自当先寄养在杨川庄子上,等我挣得军功有了钱,置办一些田产屋舍了再说……”
霍去病一脸沮丧,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悄不可闻。
杨川、曹襄二人终于忍俊不禁,发出‘库库库’的偷笑声,满脸的幸灾乐祸。
崔九老贼却一脸愕然之色,关切问道:“去病,这个、你表妹、她们几个……如何会怀孕?”
霍去病叹一口气,郁闷至极的骂道:“都怪曹襄的那个妹妹曹榕儿,非要拉着我去跟她们去玩耍,这不就坏事了?”
崔九猛然转首,直勾勾的盯着霍去病,张口结舌好几个呼吸,脖子上的瘦皮肉眼可见的微微抖动好几下,两只眼睛都快要冒小星星了。
显然,估计就连老贼自己也没料到,霍去病这憨货,只是禁足这一个月,竟然就整出这么大的一摊子烂事出来,简直就!
他看向杨川、曹襄二人,满面怒容的叱骂:“你们两个还有脸笑?瞧瞧,好好的一个少年,愣是让你俩坏种给带偏了!”
霍去病郁闷道:“此事跟他们没关系。”
崔九目光冷峻,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终究化为一声叹息,道:“霍去病啊霍去病,皇帝将你交给我教导,便是对你有极大的期望,你就说说你,男儿汉大丈夫,竟然连自己的那点东西都管不住?
你就等着吧,看皇帝不打折你的腿!”
霍去病梗着脖子道:“随便他!”
老贼身上那股子莫名的杀机和威势,终于荡然无存,就连脸上细密的褶皱,似乎都开始变得有些松弛,这一碗酸汤面啊,吃的就十分的寡淡。
“平阳侯,杨川,你俩最好规规矩矩的去开荒种田,”最后,崔九放下空碗,站起身向门外走去,“馆陶大长公主遭人暗算,命不久矣,你们可别触那个霉头。”
眼瞅着崔九老贼飘然而去,杨川、曹襄对视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
霍去病却依然在苦恼,双手抱头:“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一顿好好的酸汤面,让崔九老贼一搅合,登时便觉得索然无味。
不过,有霍去病这个铁憨憨,杨川、曹襄两个人的心情,终于渐渐欢乐起来,忍不住便好好的‘劝慰’了一番。
譬如,曹襄说,没事啊霍去病,你这个妹夫我觉得挺好,从今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再譬如,杨川伸手拍一拍霍去病的肩膀,赞叹一句:好样的,哥!
霍去病听了,心中更是烦闷。
他埋头吃了几大碗酸汤面,倒头便睡,伸手抱住豹姐丰腴的身子叹息:“豹姐,你说兄弟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
关中一带的冬天,日子显得恬淡又悠长。
连着落了几场雪,杨川的庄子上银装素裹,远远望去,那些高大的阁楼犹如十几只怪兽,慵懒的往外喷吐着炊烟。
因为有豹姐、金雕的存在,这一片原野上、树林里,就连獐兔、雪鸡等野物都甚为罕见,自是全部逃进不远处的终南山里去了。
所有的仆役,都被集中在地下冰库里忙碌。
每个人身穿绑住袖口的羊皮袄子,外面套一层柔软舒适的绢衣,戴着杨川特别设计制作的‘口罩’,将那些存储起来的菜蔬,分门别类的进行处理。
白菜最外面的一层菜帮子,是不能用来腌菜的,但是剁碎了搅拌上一些麸皮、豆渣、骨粉、青盐等,却是极好的家禽饲料。
故而,那些菜帮子,自然全部被送往曹襄家的养殖园。
剩下的菜叶子,便可以制作腌菜,在经过焯水、烘干后,即可层层叠叠的压入大缸,再往里面倒入一些混了酵母、盐水和各种调料的面汤,用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就行了。
如此腌制出来的白菜,酸爽可口,却又不失白菜叶子的清脆甜润,既可以切碎了直接当凉菜,亦可用香油炒热了吃。
当然,以眼下汉帝国的饮食习惯,烹制一些诸如酸菜炖排骨、酸菜炖猪肉、酸菜蘑菇汤等美食,那也是很好的一个选择。
杨川自己最喜欢的,却还是‘酸烂肉’。
这种流行于后世北方的美食,光是听一听名字,便大致能够猜到其烹制手法——
将焯过水的五花肉切成肥瘦相间的薄片,大油大火,爆出明显的肉香后,大概也就七八成熟了;然后,撒入少许调味品、料酒、酱油、蒜苗等,再倒入酸菜翻炒到肉片软烂……
而这,才是白菜叶子的做法。
杨川最为看重的,却还是那些白菜心儿的价值。
因为,他心里清楚的很,白菜叶子的腌菜方式,很快便会风靡关中一带的百姓人家,从而大大改善汉帝国核心区域的饮食结构,这一点丝毫不用怀疑;
问题是,百姓人家口袋里没几个钱啊。
那怎么办?
杨川固执的认为,一个人想要挣大钱,就必须想办法去挣那些有钱人的钱,让有钱人的钱流通起来,这才是一种正常的思维方式;别特娘的整天盘算着掏空百姓人家本就干瘪的口袋,抠抠搜搜,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全心全意的为百姓算计,恨不得一次掏空他们三四辈子的活命钱,让本就生计艰难的老百姓负债累累,那就、已经不是挣钱,而是特娘的榨取血汗,是赤果果的敲骨吸髓好吧?
故而。
杨川决定。
利用手里的这些白菜心,狠狠的赚一笔皇室、权贵和狗大户们的钱财,这才是正道……
有人说,厨子啊,你这厮的书不适合半夜看,比较费泡面、火腿肠。
厨子想了想,那就改到早上发一章,如此一来,大家就不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