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城到雁门,一般有两条路,一条是向东北而行五百里,渡过大河后入代郡;一条则一路北进,过了大河进朔方,再向东行数百里。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杨川决定,北上渡河,直接越过阴山,然后,在草原上兜一个大圈抵达雁门。
他熟悉阴山,更熟悉草原。
“如今是春夏之交,水草最为肥美,匈奴各部落忙着养肥他们的牛羊马匹,只要避开游骑和那些强大的部落,应该没什么问题。”
吃过‘长寿面’,杨川的精气神渐渐恢复,他拿出一卷羊皮地图,开始在上面圈圈点点。
“大长门消失的地方,距离雁门关一百三十里,无论向东向西,都会进入阴山,以他的本事应该没事。”
“如果一路向北,进入茫茫草原,那可就说不准了。”
“故而,咱们的搜寻方向就不应该放在雁门一带,而是应该翻过阴山,直接进入漠北草原,然后,再往回搜寻……”
杨川将其中利害讲说清楚,曹襄、霍去病二人表示赞成,并将这一行动计划写了一封密函,先让傻雕送往长安城。
毕竟,这也算是一次比较特殊的‘军事行动’,怎么着也该禀告皇帝。
与此同时,杨川则将刘满、娜仁托娅、张安世唤来,将家里的事情托付三人全权处理,并顺手布置了一些家庭作业。
于是,二十日后。
……
阴山以北,穿过一片百十里宽的戈壁、沙漠,便到了漠北草原。
两千年前的漠北,水草甚为肥美,尤其在初夏时节,一场接一场的暴雨,给这片土地带来一年之中最为珍贵的礼物。
水,雨水。
茫茫草原上,烟雨迷蒙,一场夏雨落了两日一夜,几乎所有的沟渠、低洼地,都有‘哗啦啦’的水声。
然后,这些雨水汇集起来,形成一条条溪流,在一些沟壑、山谷地带,汇聚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轰隆隆’的向远处滚涌而去。
牧草青青,野花飘零。
看着一片坦途的草原,马蹄子踩下去,便会陷进去半尺,发出‘窋欻窋欻’的声响,听得人好生烦躁。
“杨川,咱们现在什么位置?”
“是啊,这烟雨迷蒙的,本侯都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在一处背风的向阳山坡上,杨川、霍去病、曹襄、堂邑父等一行人窝在几座帐篷里,已经睡了好几觉,却迟迟不见雨水停歇。
杨川掀开帘子,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天色,转头吩咐一句:“堂邑父大叔,傍晚时分,这一场雨就该停了;
这样吧,明天黎明时分,草地上差不多就能骑马而行,你们带上雕一先行出发,一路向正北方向快速摸进。
记住,遇到匈奴游骑和比较大的部落,千万要隐藏行迹,不准动手,沿途留下标记就行了。”
堂邑父点头,大踏步走出帐篷。
杨川在帐篷门口站了好一阵子,望着烟雨中迷离的草原,呼吸着湿润而清新的空气,脸色渐渐舒朗起来。
“霍去病,曹襄,这一次咱搞一件大事,”杨川回头,笑眯眯的说道:“咱们现在所处位置,是在鹿城以北三百多里的地方;
一路北上,是大幕,东北方向,是左贤王的地盘,一路西行,便会抵达居延海一带,能直接通往西域;
你们可知道,大幕有一样什么好东西?”
曹襄一脸懵逼,嘟囔着说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个屁的好东西……”
霍去病却猛的站起身来,狭长丹凤眼里满是欢喜:“你是说、龙城?”
杨川点头轻笑,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摊开,指点着一处打了‘x’的位置:“伱们看,这里便是匈奴王庭所在的龙城,上一次龙城之战,我义父他们长途奔袭,偷了龙城,把匈奴人给打疼了;
如今,龙城周围应该安置了不少大部落,拱卫他们的王庭,这是一个机会。”
曹襄还在迷瞪,嚷嚷道:“既然人家有所防备,那还算个屁的机会!”
霍去病却蹲下身子,一根手指在羊皮地图上轻轻划拉着、指点着,两条正在发育的眉毛紧紧皱着。
他沉吟良久,突然一拍大腿,笑道:“我看行。”
杨川点头,道:“那就搞一波?”
霍去病重重点头:“搞!”
杨川笑问:“事后皇帝追查下来、该如何是好?毕竟,咱们出来是寻找大长门的。”
霍去病傲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杨川道:“好。”
曹襄……好吧,略。
……
次日黎明时分,堂邑父等人便先行出发了。
这一次出来,杨川没有带羽林孤儿,却带上了堂邑父、三十名半大小子和一大堆没什么用处的小玩意。
这让霍去病、曹襄二人很是不解,甚至,途中还曾发生一些不太激烈的争执。
不过,进入茫茫草原后,堂邑父和那三十名瘦猴似的少年的表现,让他二人大吃一惊,这才理解杨川的想法。
无论是寻找水源,捕猎食物,搜寻那些洒落的匈奴人部落,还是日常生活起居的安排,堂邑父和那些半大小子比杨川还在行,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当然,对堂邑父来说,的确如此。
想要在草原上生存下去,必须要学会尊重草原、尊重大自然,在这一点上,堂邑父无疑是他们这一支队伍里,做得最好的人。
大半个时辰后,太阳升起来了。
雨过天晴,红日如新。
杨川和豹姐走出帐篷,活动几下筋骨,响亮的打了一个哈欠,感觉神清气爽,便掏出小蛐蛐儿,对着那一轮红日撒了一大泡尿。
草原的清晨,气温很低,即便是到了初夏时节,却还是有些寒凉,口鼻之中喷吐出来的热气会化为一团团白雾,感觉像是在吞云吐雾。
曹襄尚在帐篷里睡懒觉。
霍去病却早已起来,正在帐篷旁边的一个简易马棚里,给战马喂饲料;听见杨川走出帐篷,他回过头骂道:“你撒过尿的手,等会儿做饭时记得洗一下。”
杨川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身为野战营的统帅,食品卫生条例背得挺熟呢。”
霍去病皱眉说道:“杨川,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肉不熟不吃,水不开不喝,这样会减少将士们沾染疾病的可能;
你看,这战马也是一样,前几日我不听你的劝告,让踏云骓吃了带露水的草,好几天都腹胀、窜稀,连续喂了好几天干饲料,这才好转起来……”
杨川点头,温言道:“无论是人还是牲口,都一个道理,你知道为什么匈奴人的寿命普遍低于中原人、穷乡僻壤之人的寿命远低于长安城人么?
这都是吃食习惯造成的后果;
同时,你知道为什么匈奴人的体质比中原人的强壮吗?去病,别听有些人胡咧咧,说什么人家是吃生肉长大的,所以才显得更加壮硕;
从根子上来说,还是因为吃食结构不同,去病,你就等着瞧好了,只要咱们野战营的那些羽林孤儿严格遵守我制定的食谱,不出三五年,他们的身子骨绝对要赶上匈奴人,而且,还不容易生病。”
霍去病点点头,又去侍弄那些战马了。
杨川对此甚是满意,只要这货能意识到饮食安全的重要,后面的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
如此这般,杨川几人循着堂邑父留下的标记,一路北行,渐渐进入草原腹地,眼看着便要来到龙城了。
这一日,一行人来到一片极为贫瘠的草场。
杨川让几只傻雕先行探查一番,便领着霍去病、曹襄迳直向一片洼地行去,小半个时辰后,远远的便看见七八座帐篷。
在远处的草场上,有三五百只牛羊,在几名匈奴牧人的看管下,默默的吃草。
“去病,考校一下你,”杨川坐在马背上,遥指那几座十分破败的帐篷,“你看这个匈奴人的部落,是什么来头、什么状况?”
霍去病、曹襄二人伸长脖子张望一会儿。
曹襄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匈奴人部落的妇人多,男丁少,本侯应该前去抚慰她们一番才好……”
霍去病瞪一眼曹襄,骂了一句粗话,这才说道:“这个部落,原本应该很大,至少属于万户王的帐下,如今败落下来,人丁不过三五十,牛羊马匹不过五百,若是遭遇冰雪天气,可能从此便会消失。”
杨川点点头,满意的笑道:“不错,能给你打个b。”
霍去病愕然问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洞察能力十分敏锐,足够统兵八百了,”杨川意味深长的笑道:“不过,你对匈奴人,或者说,对草原人的了解太少。”
“眼前这一个败落的小部落,可不是什么万户王的帐下,而是,根本就曾经是万户王的本部落。”
“看见那些牧羊人了吗?”
“他们端坐在马背上,还能挺直腰杆子,都穷得快要吃屎了,却还骄傲的一塌糊涂,以保持他们匈奴贵人的风范,这就很是难得了。”
“另外你看那些妇人,即便是在干挤奶、喂羊、打酥油……不对!”
杨川突然瞪大了眼,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霍然转首看向曹襄、霍去病二人:“你们仔细看,看那些妇人!”
霍去病、曹襄二人有些诧异。
自从越过阴山进入漠北草原,杨川从来都是恬淡、闲散而宁静,俨然一副游山玩水、故地重游的样子。
这一个小小的匈奴人部落,能让他神情大变,的确有些奇怪。
二人伸长脖子,仔细观望十几个呼吸,却始终不得要领,忍不住齐齐看向杨川。
杨川也在观望着。
他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看天上那几只傻雕,却再一次侧脸看向曹襄:“曹襄,你身为平阳侯,对朝廷礼仪、阵仗什么应该都颇为熟悉,难道、你真没看出什么异样?”
听了杨川的话,霍去病尚有些愕然。
曹襄却眼前一亮,干脆策马向前奔出一两百步,一手搭在额头遮住强烈阳光,定睛凝神观望。
良久良久,
曹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口中低语:“杨川,去病,咱们这一次、恐怕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