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我母亲还好吧?”杨川上前几步躬身问道。
“甚好,就是经常念叨你,”送走帐下诸将,卫青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你这孩子,漠北之地遍地凶险,你怎么就一个人乱跑了。”
杨川嘿嘿一笑,道:“其实,只要熟悉草原,熟悉匈奴人的生活方式,漠北也不是那么可怕。”
卫青微微点头,指一指身边座位:“伱们两个都坐吧。”
杨川、霍去病告罪后,方才落座。
“杨川,之所以将你们二人留下,是有一事相告,”卫青沉吟几声,接着说道:“皇帝想让你们在朔方屯田,又想让你们回去一边种田一边整备甲字号野战营,让我问问你二人的想法。”
霍去病看一眼杨川,这才对卫青说道:“舅舅,先让我跟你打完这一仗再回去啊。”
对霍去病的话语,卫青恍若未闻,而是温煦的看着杨川:“杨川,你是如何考虑的?”
杨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义父,您认为该如何?”
卫青想了几个呼吸,道:“明日,你们几个都回去吧,一来你们年纪还小,待在这塞外之地不太适合;二来呢……”
他迟疑一下,继续说道:“新任的朔方太守,可能与你脾性不合,免不了会生出罅隙,不如回到长安城好好整备羽林军去吧。”
杨川愕然问道:“朔方太守是谁?”
卫青淡然说道:“圣旨尚未到,应该是公孙敖。”
杨川不说话了。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回长安城,在那地方,整日看见的全是一个人八百个心眼的老贼,他觉得累而压抑。
留在朔方屯田,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可以好好种田,还可以想办法顺手做点‘小本生意’,悄咪咪的壮大他的‘鹿鼎城’。
可一听朔方的新任太守是公孙敖,杨川登时便做出决断:“我们还是先回长安城吧,毕竟,羽林军在没有形成战斗力的情况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此外,皇帝、也不放心。”
霍去病急了,他忽的站起身来:“谁说羽林军没有形成战斗力?我那三百余人,足以抵挡一千匈奴狗!”
卫青眉头微皱,斥道:“滚出去。”
霍去病下意识的‘滚’出去几大步,突然反应过来,十分赖皮的坐下来,气哼哼的不再吭声。
杨川强忍着笑意看向卫青:“义父,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再回去吧。”
卫青刚要开口,杨川紧接着说道:“我溜出去浪荡几个月,不弄点军功回去,皇帝估计会打折我的腿……”
这一下,就连卫青都被惹笑了。
“你们三个家伙,真是太能惹事了,”卫青笑骂一句,“不过,上一次你们误打误撞救回南宫公主,并俘获军臣单于帐下的左谷蠡王、大将军等二十几人,功劳已经够大了。
你恐怕还不知道,本来,皇帝都想给你和去病二人封侯了,是我和你母亲劝说良久方才作罢。”
杨川笑道:“看看,别人家的父母都是想尽一切法子,给自己儿孙找门路升官加爵,咱们家倒好,先是不让义父封侯,如今,又不让我和去病封侯,义父,你们得赔钱!”
话虽如此说,杨川的心里却一阵温暖。
这才是敦厚长者的样子,生怕自己的孩子一步走不稳,就尽量让他们走得踏实一些、稳当一些,免得长大成人后一脚踩空,摔一个身死道消、夷灭三族啊。
卫青看着杨川的神情,渐渐露出一丝欣慰,道:“既然如此,那就答应你们,打完这一仗了再回长安城。
不过,你们野战营只能作为后备,估计也没什么军功让你们捞。”
霍去病甚是郁闷,站起来走几步,又坐回来,嘟囔道:“凭什么啊……”
卫青冷声斥道:“就凭你这般毛躁。”
霍去病闭嘴了。
“为帅者,当稳若老狗,先谋而后动,动则一击必中,”卫青瞪着霍去病骂道:“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少年轻狂,张牙舞爪,让人一看就知晓你的漏洞与软肋,还想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霍去病张口欲言,不料,想了好一阵子,却终究没有想出几句厉害的反驳之言,只是直勾勾的瞪着卫青。
卫青冷哼一声,眼看着就要动手。
杨川赶紧开口,笑道:“义父所说的稳若老狗、先谋而后动,自然不错,若是那一击之力,有去病的刚猛绝伦,也是锦上添花呢……”
这几句话,把两个人都抬举了,却招来卫青、霍去病二人异口同声的斥责:“胡说!”
好吧,杨川这个和事佬没当好,倒是沾了两手泥……
不过,杨川却也不生气,而是笑着对卫青说道:“我是从雁门方向一路潜行过来的,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义父。”
卫青点头,道:“讲。”
杨川左右看看,卫青自然会意,摆摆手遣退左右。
“我觉得,伊稚斜此次摆明要夺取朔方,这一意图就很是明显,”杨川开门见山的说道:“不过,以我对匈奴人的了解,他可能会另有所图。”
说着话,他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地图,摊开在卫青面前的案几之上,正色说道:“义父请看,这是我最近这两个多月来实地勘踏过的地形图。”
卫青凝神细看,脸色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这一幅地图,无论是精细、准确,还是上面的一些圈圈点点和叉叉,竟是将绵延千里的阴山南北,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城池和部落,既包括匈奴人的,也包括了汉帝国……
说实话,光是这一幅地图,无论落在双方谁的手里,可不就是一件大杀器?
当然,若是落在崔九、儿宽、张汤等‘绣衣使者头子’的手里,可不就是杨川的一件罪证?
卫青俯身查看良久,突然问道:“杨川,此图可有副本?”
杨川笑道:“这东西谁敢留存副本,自然只有这一件。”
卫青微微点头,缓缓抬头,道:“此事,不可外传,否则,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就算有皇帝护持,估计也够你受的了。”
杨川左右看看,突然低声说道:“义父也莫要外传。”
卫青点点头,却旋即摇头,淡然道:“等打完这一仗,我会令人实地勘踏一遍,若是准确无误,自然会将其送入宫中存档。”
杨川点头,问道:“那接下来的这一仗……好吧,我不该问的。”
卫青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如何打这一仗,我自有主张,不过,你这幅地图送过来的很及时,让我更多了几分把握。
夜色已深,你们就先回营去吧……”
……
秋雨绵绵,寒风萧瑟,眼看着凛冬将至,这一场雨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
鹿城驻扎了将近三万兵马,让这座原本颇为巨大的城池,显得拥挤不堪,到处都是战马的嘶鸣之声。
草原上,戈壁大漠里,到处都能看到横溢的雨水,顺着沟壑流向低处,最后,又汇集成一些海子,滋润着这片相对比较干旱的土地。
这样的坏天气,很不适合打仗。
所以,几乎每一个兵卒都窝在帐篷里,吃了睡,睡了吃,时不时的探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对着灰蒙蒙的天空骂上几句脏话。
甲字号野战营的帐篷,位于鹿城的南门附近,虽然只有极少的一片,整体看去,却一派肃然、齐整。
某一座帐篷里,杨川整日陪着豹姐一家子,给它们做饭、陪着说话、帮着洗澡,忙得不亦乐乎。
刘满几次想要耍赖,半夜悄咪咪的摸进杨川的帐篷,都被当场镇压,布置下一大堆‘家庭作业’,都快要愁哭了。
霍去病一个人躲在帐篷里,整日整夜的观摩、记忆几卷杨川塞给他的地图,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两只丹凤眼都布满了血丝。
只有曹襄、好吧,那货就是一个混账,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敢溜出去大营调戏良家妇人,结果被卫青得知后,三十军棍直接打成了残废……
……
如此这般,堪堪十一二日便过去了。
这一日,天色眼看着要放晴,傍晚时分,却又是一场秋雨落下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冰渣子。
后半夜的时候,绵绵秋雨直接化为漫天飞舞的大雪,一时间,寒风呼啸,北风扬雪,短短一个多时辰,大地一片白茫茫。
因为这一场雪落的太过突然,好像没有丝毫的过渡,这就让一些准备不充分大营好一阵手忙脚乱。
漠北的冬天,降临了。
黎明时分,雪下的愈发大了。
就在鹿城一片静谧,将士们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时,长平侯、车骑将军卫青的中军大帐方向,却骤然响起升帐的鼓声和号角之声。
诸将即刻到中军大帐听令!
这一下,大家都懵了。
尤其是没有跟随卫青打过仗的左内史李沮、代国之相李蔡,更是有些手忙脚乱,猛的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一边往大帐赶,一边急吼吼的穿戴甲胄。
卫青治军,素来严明,听说就连苏建、公孙贺、公孙敖等人,都曾挨过军棍。
杨川、霍去病、曹襄、李敢等人,也快速赶到中军大帐。
卫青端然而坐,扫视一圈麾下诸将,微微点头,这才沉声喝令:“游击将军苏建听令:着你带领本部兵马,即刻拔营,驰援定襄!”
“强弩将军李沮听令:着你带领本部人马,即刻驰援雁门!”
“骑将军公孙贺听令:着你带领本部人马,即刻驰援上郡!”
“以上诸军,到达预定地点后,若遭遇匈奴主力,无须力战死拼,只是尾随、驱赶匈奴主力一路南下到上郡,逼迫其逃窜进入河南地!”
“轻车将军李蔡听令:着你带领本部人马,即刻赶往石门障,严防死守,不可令匈奴一人一马逃回漠北!”
“博望侯张骞、羽林尉公孙敖听令:你二人即刻整备兵马,跟随我西出高阕……”
……
眼瞅着所有的将军都领命而去,就剩下杨川、霍去病、曹襄三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卫青:“我们呢?”
卫青沉默良久,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方才淡然说道:“你们几个人没什么用处,就去草原上看风光去吧。”
“这一场雪,下的好啊。”
卫青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厚厚的门帘向天空看了几眼,突然笑道:“出了鹿城北门,此刻应该是一片茫茫雪原,那些匈奴人不知道如何窝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