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传声筒,不过是一根绷紧的丝弦,两头连接蒙了一层特制蜡纸,即可将数百步、乃至几千步以外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递回来。
或者,传递过去。
这是电话的早期形态,想当初,还是孩提时节的杨川,就和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觉得太过玄妙;后来,接触到电话后,他终于搞清楚‘电子传声筒’的工作原理。
为此,他将家中唯一的一台收音机拆掉,就想取出那一块磁铁石。
然后,被父亲一顿鞋底子差点打出尿水子来……
想不到,当年的那一点小玩意儿,在眼下的汉帝国竟然成了‘惊世骇俗’的科学发明?杨川忍不住苦笑摇头。
他瞅着张汤,有些好奇的问道:“张汤,你很少开口求我要东西,看来,这件传声筒对你来说有大用啊。”
张汤拱拱手,却没说什么。
不就是想在廷尉府的地牢里安装一些‘传声筒’,随时随地的监控犯人么?
对了,这玩意儿使用得当,若是能想办法安装在某些权贵之家的密室里,可不就是汉帝国最早的‘窃听器’?啧啧啧,张汤这家伙,心挺脏的……
杨川随手画了一张‘传声筒’的图纸递给张汤,笑道:“只给你十个呼吸,学不会别怪我。”
张汤赶紧打开那一卷图纸,只看了两三眼,便陷入了沉思。
原来,这世上的很多东西,看上去、听上去神奇无比,让人只是想想就会脸热心跳、兴奋难当,可是,当那一层薄膜被捅破才发现,也就那么一点点窍门。
“果然是小玩意儿。”
张汤的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一抹微笑,在两道深刻法令纹的衬托下,显得颇为阴森、冷酷:“多谢长宁侯赐教。”
杨川笑道:“可别轻易外传……”
……
霍光面不改色的一番胡说八道,竟然将贼精贼精的一大帮读书人骗得团团转,不仅高高兴兴的回去,过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后,还都回来了。
而且,每一个人都带着两样东西。
一本书,一把佩剑。
每一个人带来的书都不一样,无非是他们自认为有必要流传千古的那一本书;因为,霍光一本正经的说过,他老师杨川为了弥补《论语新解》的过失,将免费为每一位在朔方郡教书的读书人刊印一本书,印数最少为五千册。
但是。
霍光还告诉诸位大读书人,印书的事情虽然答应下来,但可能要拖上很久很久,因为,他老师杨川忙着准备与匈奴人打仗,手头又没什么兵马,最近都急的有些焦躁上火,根本就顾不上这等微末小事。
这一下,就连董仲舒都坐不住了。
他率先表示,读书人便须有读书人的样子,一个不会舞枪弄棒、耍刀舞剑的读书人,还是读书人吗?同时,他还特意强调,一个连战场都不敢上的读书人,根本就算不得是读书人。
于是,这三百多名读书人便又赶回来了。
将各自手中的那一本书,郑重其事的交给霍光后,他们请求给杨川通禀一声,就说读书人也要打仗。
“小兄弟,请你告诉长宁侯,我等读书人甘愿投奔他帐下,即便肝脑涂地、血溅沙场,也是心甘情愿!”
“请长宁侯接纳!”
“请长宁侯接纳……”
……
“这也太过离谱了!”
听着太守府门口的喧嚣,霍去病终于动容,就十分古怪的看向杨川,憋了好几个呼吸方才感叹:“杨川,你说的对,我这个弟弟还真是比我厉害。”
杨川哈哈大笑:“不是比你厉害,而是比你情商高,会察言观色,会来事,这一方面说明这孩子聪慧,另一方面,可以看出他在河东郡老家的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如意呢。”
霍去病默然。
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他其实原本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还莫名的有些恨意,总觉得世事不公。
可是,当他一见到霍光时,那种恨意,却又莫名的消散了。
相反的,他的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用杨川的话说,这可能便是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感觉吧?
杨川继续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顺便给刘满、织娘、娜仁托娅、张安世等学生讲说,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往往会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算是顺便给普及了一下‘养成教育’的基本概念。
尔后,他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走吧,既然读书人们都愿意帮忙打仗,总不能冷了大家的心。”
几人出来后堂密室,来到一方池塘边,杨川令人将那些读书人都请进来。
“堂邑父大叔,准备开席,”杨川抬头看一眼瓦蓝天空,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就须吃几斤肉,饮几碗酒,为我大汉读书人壮一壮行色。”
说话间,三百多名读书人鱼贯而入。
甫一见面,董仲舒便哈哈大笑着走上前来,对着杨川拱手笑道:“长宁侯,我董仲舒这一次是求着上阵杀敌,你不会将我撵出去吧?”
杨川正色道:“诸位先生守卫我大汉疆土,保卫我们的家园,这一份情怀足以羞杀天下一大半读书人,我杨川何德何能,敢撵你们出去?”
“不过。”
他话锋一转,扫视一眼诸读书人,接着说道:“诸位先生纵有一颗杀敌报国的心,却也不能各行其是,咱得把话说清楚,一旦诸位应召编入我朔方郡郡兵序列,便须严格执行本侯之军令。
诸位,可愿应召否?”
董仲舒率先躬身:“老夫愿听从长宁侯调遣。”
其他读书人也纷纷躬身,齐声道:“请长宁侯调遣!”
杨川望着这三百余白发苍苍的读书人,心中莫名的就有些触动:‘看看,这才是大汉读书人应有的模样啊……’
想想后世一些读书人,要么是水太凉,要么是头皮痒,面对战争与死亡时,往往如同一些胆怯的羊羔子畏惧不前,终究却反而被异族番邦的畜生给剃了头、断了根,成了不折不扣的奴才,自然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
真就有些不值当呢。
看来,不管是读书人,还是江湖游侠儿,还是耕地的农夫、做饭的厨子、打铁的匠人,即便平日间固执一些,心狠手辣一些,都没关系。
只要,他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仗剑而行,那便很好。
当然,董仲舒这老贼除外……
“来啊,给诸位先生看座,上酒上菜,开席!”
“对了,堂邑父大叔,将咱们家最近才酿制的那几坛好酒搬出来,今日,本侯要与诸位先生一醉方休。”
堂邑父瓮声瓮气的应诺一声,便大踏步的下去搬酒了。
杨川吩咐一声,便在主位上坐下,缓缓开口道:“本侯承诺的,要给诸位先生每人刊印一本书,这可不是为了让诸位应召打仗而故作姿态,这一点,务须说清楚、弄明白,否则,我杨川可不就成了急功近利的小人?”
“之所以让霍光以言语相激,让诸位先生前来,无非是因为本侯很快便要随着羽林军出征,此去漠北草原,说不定便是大半年才能回来。”
“或者,我与霍去病、曹襄、李敢以及一千七百余名羽林孤儿战死沙场,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那么,咱们的朔方郡怎么办?”
“匈奴人此番大举南下,精锐骑兵足足有十万之众,羽林军与一半的郡兵要外出打仗,咱家里头总得要留下一些人奋起抵抗,诸位都是读书人,其中,还有不少人虽然名为儒生,但是,对于那些兵家之书却还是颇有些涉猎,总比那些屯田上的军户们强一些吧?”
杨川第一次与汉帝国的读书人敞开心扉,说了很多话,无外乎家国情怀、文人操守,并时不时的抬举一两句,让座中诸位如沐春风,看向这位少年长宁侯的目光中,都有些惺惺相惜了。
这一幕,让随侍一旁的曹襄、霍去病等人暗自感叹,这前一两个时辰还在喊打喊杀、转眼间便能满面春风的与读书人们谈笑风生的功夫,根本就学不来。
唯有张安世、霍光二人,目光灼灼的瞅着自己的老师,看上去激动得很。
这是什么?
嗯,这大约便是老师所说的情商吧?
有时候,举重若轻,令人心神震荡、热血上头;有时候,举轻若重,犹如一个武道大宗师松松垮垮的随便摆一个姿势,让人一看便觉得很有两下子……
……
一场酒宴,三百余读书人,被几大坛‘杨氏九粮液’几乎全部放翻,就连号称‘千杯不醉’的董仲舒老贼也断片了。
听几名侍奉的亲兵说,那帮读书人时而哭,时而笑,时而长歌当哭、弹剑而歌,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失魂落魄的孤儿,将那平日间珍爱无比的儒生冠带帽子,当成了盛酒的器具,闹腾了大半夜方才渐渐消停下来。
杨川没有时间去陪那些读书人大醉一场。
大战在即,身为羽林军军司马、朔方郡太守,他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反正,他给读书人的命令也传下去了:让他们留在朔方城,协助一千郡兵固守朔方城,最少坚持三个月。
作为军令,这是死命令。
杨川判断,作为朔方郡最大的钱粮仓库存储之地,朔方城可能会是匈奴人眼里最大的一块肥肉,说不定会强攻城池。
当然,让那三百余读书人留下守城,增加一丝胜算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从根本上来说,杨川从来就没想过要依靠三两百读书人改变战局。
这一次的河南地之战,与前两次大战不同。
上两次,可以算是双方的主力骑兵在广袤原野上进行野战,属于硬碰硬的大决战;而这一次,很可能会迅速演变成一场实打实的‘平原游击战’。
那么,之前埋下的几处伏笔,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郭解的五百游侠儿;阿铁正在训练的六百名‘长宁孤儿’;派驻各县后剩下的两千郡兵……
这些,可都是他的一些小底牌。
而他眼下所能依靠的一张大底牌,杨川根本就没办法说出口:堂邑父前后骗来将近一百个匈奴小部落,其中便有超过五千匈奴少年,只需要简单训教一番,有一个会打游击战的将军带领,便会是一支十分可怕的军队。
对于这些人,杨川想用,但又不得不严加防备。
要知道,即便是卫青那样的大汉战神,因为匈奴人赵信的缘故,在接下来的这一场大战中,便差点被坑死在漠北草原……
故而,对于这些匈奴人,他既要想办法充分利用,同时还要想办法进行严格控制,其难度可想而知。
那么,对一个尚未彻底归附的族群,该用什么样的手法进行控制呢?
杨川反复思量过,当然是洗脑……
咳咳,当然是对这些匈奴人进行深入浅出的思想品德教育,让他们明白,伊稚斜是魔鬼,是恶棍,是被长生天所厌弃的、弑杀自己亲哥哥的凶手,跟着那种人,最终只能永堕十八层地狱,受那无尽的苦楚与煎熬,永远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相反的,‘天可汗’则是好的,是光明的,是长生天的亲儿子。
这个天可汗啊,是上天派到人间来的使者,将引领草原子民走向光明,创造美好新生活,享受那无尽的蜂蜜、奶酪、手抓羊肉、少女和酒。
想通了,就那么回事。
无非是继续充当神棍,成为那位能替代腾格里天的存在。
当然,具体如何实施,这其实是一个技术活儿……
“堂邑父大叔,在每一个小型部落里挑选三十名少年,宰杀一千只肥美的羊羔子,准备几十坛杨氏九粮液,在朔方城西南方向五十里外的恶龙岭集合。”
“既然答应作你们的天可汗,便须有点天可汗的样子。”
“堂邑父大叔,我摊牌了,我不是人。”
“因为,我是大雪山使者。”
“我就是神,我就是你们的未来和希望,能带给你们永久的和平与繁荣,带领大家,亲手创造一个遍地牛羊、奶酪、蜂蜜、美酒和格桑花的新世界!”
身为‘天可汗’,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他还没怎么亮过相,第一次请客吃饭总得弄出一点仪式感。
堂邑父大喜:“喏!”
眼瞅着满面喜悦、大踏步离开的堂邑父,杨川的心头,莫名的便有些愧疚;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竟会将装神弄鬼这件事做得如此顺溜?
时也,势也。
本来,杨川还有诸多给人洗脑的手段,譬如,建立基层组织,提拔一批少年人,反过来打倒一批老年人;再譬如,利用匈奴人内部贫富差距悬殊、贵族阶层与普通牧民阶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大作文章,等等,都会很有效果。
可思来想去,最适合眼下这种情形的,似乎只有装神弄鬼这一条道儿?
那就。
勉为其难的人前显圣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