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汉列侯,不敢顶撞皇帝,却拿人家的女儿出气,瞧你那点出息……”
随着一声轻笑,一名贵妇人款款进门,却是前任皇后陈阿娇。
杨川虽然不曾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前任皇后,不过,从她那酷似刘满的容颜来看,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微臣见过陈皇后,”杨川站起身来,拱手一礼,便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自己刚刚还在打老婆。
丈母娘就来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杨川,你这臭小子胆子肥的很啊,连本宫的女儿都敢打,”陈阿娇嘴上骂着,眼角却含着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俊俏小郎君,再一次轻笑出声:“你心里头不爽快,拿本宫的女儿出气,伱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杨川只好再次拱手,道:“微臣不敢。”
陈阿娇不再过问此事,她在院子里转悠着,打量着,脸上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口中啧啧不已:“早就听人说过,你杨氏庄子上跟别的权贵之家不同,本宫还有些不信服,想你一个奴隶出身的小家伙,还能绣出一朵花儿?”
“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呢。”
“不错,这院子布置得甚是雅致,尤其令本宫喜爱的,还是此间的一众少年人,看上去一个比一个有朝气,不像朝堂上那些老贼,浑身都是心眼子,但却没有一个人有心。”
这位大汉前任皇后在前面漫步而行,杨川、织娘、张安世等人只好跟在后面,竟无一人轻易说话;甚至就连刘满,也是低眉垂眼的一声不吭,这让杨川颇为讶异。
很快的,他就得知什么原因了。
陈阿娇与刘满分别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满月儿,母亲来了,你怎的不与我亲近?”突然,陈阿娇转首,似笑非笑的瞅着酷似自己的刘满,“刘彻当初将你送到陇西皇甫家寄养,我这当母亲的伤心得很,可是回头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你我母女的福气呢。”
“朝堂之上,脏得很,黑的很,当年你若不被送出宫去,自然便是下一个大汉长公主;等你老了,便是下一个大长公主。”
“你外祖母是大长公主,骄横跋扈一辈子却不得善终……”
说着说着,陈阿娇的神情黯然下来,伸出一只纤纤素手,牵了刘满的手,转头再看一眼低眉顺眼的织娘:“你便是织娘?来,手给姨娘,让姨娘好好端详一眼。”
织娘略微迟疑一下,将右手伸过去:“民女见过陈皇后。”
陈阿娇拉着两名小妇人的手,来到后院,打量着几栋高大、朴素而奢华的阁楼,以及那些面容平静的仆妇,微微点头:“杨川,听你二姨说,你杨氏最为出名的是饭食,极好吃,可是,要说让人能够平心静气、淡然处之的,却还是你家的家风。”
“很好,满月儿能寻到你这样的夫君,算是她的福气。”
刘满忍不住嘿嘿发笑:“母亲,杨川小郎君真的这么好?”
陈阿娇侧头看着喜笑颜开的刘满,似乎微微叹一口气,这才点头,正色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心思敏捷,且能知进退,堪称良人。”
杨川躬身致谢:“陈皇后过奖了。”
陈阿娇笑骂一句:“怎的,跟本宫还讲起朝堂规矩来了?不叫一声岳母大人?”
杨川张口结舌好几个呼吸,方才再次躬身施礼:“这不是还不曾结婚……咳咳,这不是还不曾婚娶么,微臣不敢失礼。”
陈阿娇想了想,道:“也罢,本宫身份特殊,与你太过亲近也不是什么好事,陈皇后便陈皇后吧,等你们婚娶之后,再喊一句岳母大人也不迟。”
杨川拱拱手,没敢接茬。
这妇人明艳无双,一颦一笑间,便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娇媚之气息,让他这个大汉厨子都有些心中发虚、膝盖发软,说话太多难免有所遗漏,反而不美。
故而,索性不如闭口不言。
陈阿娇在杨氏庄子上转悠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她额头见汗,方才作罢:“早就听说你杨川家的饭食好吃,岳母大人大驾光临,你就亲自下一回厨房,如何?”
杨川赶紧拱手:“好……”
……
杨川家的饭食,自然极好吃。
所以,杨川很容易便能看到陈阿娇这位大汉前任皇后的粗鲁吃相,简直就……啊,简直就十分的豪迈,颇有几分女汉子的风范。
自从让卓氏代理蜀地的调料、茶叶、药材等生意,杨川手头的调味品和食材,登时便扩大了好几倍,如今,他家里连那种后世都不是很常见的青花椒都有了。
此外,还有七八样调料,实际上一直被人当成了药材,现如今都在杨川家的厨房里能见到。
于是。
三九寒天的关中之地,吃一顿涮羊肉、小火锅,或者撸一次串,就成了杨川家最为常见的饭食;若能再加一些风味小吃、甜点和冷库储藏的果品,简直比刘彻那个油腻大叔的日子还滋润。
陈阿娇的容颜极美。
只可惜,她不仅是刘彻的女人,刘满的母亲,杨川未来的岳母大人,还是大汉前任皇后,这就让杨川伺候得很不舒服。
因为,无论好歹,自己都不会落下一个好。
果然。
酒过三四碗,菜过七八道,陈阿娇抚摩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舒坦的得不行,便再一次开启‘丈母娘见女婿模式’:“杨川,你做的饭食很好吃,以后就多下下厨房。”
“本宫与刘彘还好说,毕竟是长辈嘛,有什么就吃什么,不怎么挑剔,也没那么多讲究。”
“可是,满月儿自幼离开皇宫,孤身一人被寄养在陇西皇甫家,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你须得好好待她才是。”
杨川拱拱手,没吭声。
看来,无论是两千年前的汉帝国,还是在后世,丈母娘看女婿,分明就是一万个不如意,总觉得自家闺女会吃亏;尤其是面对这等皇家贵人,更是不容置疑的觉得你这男人不行,女儿嫁给你,等若是一颗上品的白菜心儿让猪给拱了。
此外,杨川感觉头大的是陈阿娇来的时间也太巧合了。
太子刘据就要被送过来,陈阿娇就眼巴巴赶过来,不会是只为看一眼自己的女儿、蹭一顿好吃的饭食吧?
于是,这一顿饭就吃得甚是沉闷。
直到陈阿娇吃饱喝足,毫无形象的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杨川,本宫这会儿有点困倦,你侍奉本宫去歇着吧。”
杨川心头一突突。
大爷的,本侯又不是大长门,亦非什么专门侍奉皇后娘娘饮食起居的大长秋,凭什么让本侯侍奉你这位前任皇后安歇啊?
让刘彻那老男人如何作想?
“陈皇后,微臣……饮了几碗酒,这会儿感觉头晕目眩,脚底都站不稳当了,恐怕……”
不料,不等杨川将话说完,陈阿娇便十分豪迈的摆摆手,笑道:“你这臭小子心思不端正啊?本宫身为国母,且是你未来的岳母大人,还能有什么忌讳?”
“你是怕刘彘多想?”
杨川紧闭嘴巴,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犹如入定老僧一般一言不发。
这有些话语,根本就不能接茬。
“走吧,本宫有话要对你讲说,”陈阿娇终于把话挑明了说,倒让杨川暗松一口气。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登上阁楼。
“陈皇后,这是蜀中那边运过来的茶叶,有清心明目、舒肝健胃之功效,请陈皇后品尝。”
杨川快手快脚的沏好一壶清茶,给陈阿娇斟满一碗,双手奉上:“请。”
陈阿娇接过茶碗,却不急着去喝,而是很仔细的闻了几下,颇为敷衍的赞叹几句,便直接开口:“杨川,皇帝要将太子刘据送过来给你当学生,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杨川摇头:“微臣鲁钝,想不出来。”
陈阿娇半眯着两只丹凤眼,凝视着杨川俊俏脸庞,良久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是因为你是平阳公主和大将军卫青的义子,因为你是平阳侯曹襄、冠军侯霍去病的生死兄弟;也因为你杨川,将会成为满月儿的男人。”
“杨川,听本宫一句劝,能想办法脱身就尽量不要当什么狗屁太子太傅。”
“对于其他任何一个大汉读书人来说,能入东宫给太子当老师,成为太子殿下的幕僚,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能让一个人平步青云,升官发财。”
“可是。”
“对你杨川来说,却无异于一把高悬你头顶的利剑,那可是皇帝的一把砂仁猪心的刀,你可明白?”
杨川想了想,拱手道:“愿闻其详。”
陈阿娇望着窗外冬日暖阳照耀下的一片凌乱药圃,淡然说道:“大汉立国以来,从高祖皇帝到文皇帝、景皇帝,再到如今的刘彻,最为忌讳的,并不是什么匈奴,也不是什么各地诸侯王,更别提什么东胡、东夷、南越,对老刘家的人来说,这些外面的敌人从来就没怕过。”
“相反的,老刘家的那些人最为忌惮的,却都是自己人。”
“不对,让他们忌惮的,从来都是自家人……本宫今日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让刘彘最忌惮的,是所谓的外戚。”
“你明白?”
杨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明白了一些,却又更糊涂了。”
陈阿娇深深看一眼杨川:“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很好,能有这般沉稳心性,本宫便可以将满月儿放心的托付给你杨川。”
“但你心里总须时刻警惕,皇帝生拉硬拽的将你与太子刘据捆绑在一起,等若是让你们这些所谓的外戚,成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便会觉得好。”
“为什么好呢?”
“杨川,本宫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是皇帝觉得捆绑在一起的一伙人,他随时都可以收拾掉,处理掉,抹杀掉……”
这一番话,就说得极露骨,几乎跟杨川的所思所想暗合七八分。
杨川反而心生警惕:‘这位大汉前任皇后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为了什么目的?’
他沉吟几声,开口问询:“陈皇后,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以你的身份说出来都很是不妥,听在微臣耳朵里,无异于取死之道。”
“那么,陈皇后为何要给微臣讲说这些话语?”
陈阿娇突然轻笑一声:“因为,你是满月儿喜欢的男人,本宫可不想因为你掺和太多朝堂纷争,让她成了寡妇。”
杨川躬身,郑重说道:“谢过陈皇后警醒之言。”
陈阿娇摆摆手,将身子往绣榻上斜斜靠着,毫无形象的打了一个哈欠:“好了,本宫有些困倦,你要么给本宫揉揉肩、捏捏背,要么就滚蛋。”
于是,杨川一溜烟的滚了……
……
陈阿娇在杨川家住了七八日,方才与刘满挥泪而别,回她的长门园了。
杨川的生活终于变得平淡下来。
平日间,他也就教教书、育育人,手痒痒了,打几下刘满的屁股蛋子,看上去有些无所事事。
而实际上,他还真有些无所事事。
未央宫来了准确消息,半个月后,也就是在冬至节那天,皇后卫子夫将会亲自带着太子刘据来行拜师之礼,也算是给足了杨川面子。
杨川则无所谓。
对于刘据这个太子,他根本就没见过面,更遑论有所交往、有所了解,他目前唯一知晓的,便是那小子年纪也就十二三岁,比张安世、霍光两人都要大几岁。
他眼下考虑的,主要还是‘南宫钱庄’的一应事宜。
南宫公主传来密信,言说刘陵在被抓起来之前,曾经给钱庄存入了一大笔钱粮,其中,光是黄金一项,便足足有一万四千斤之多;另外,还有二十几车羊脂玉,七座矿山,十三万亩良田。
零零总总的算下来,差不多比刘彻的私房钱还要多,简直就!
好吧,那妇人原本存了害人之心,想让杨川付出一笔笔天文数字的利息,好在短时间内拖垮南宫钱庄的生意;然后,在适当时刻,再来一招‘挤兑’,等若是给杨川来一个釜底抽薪。
从理论上来讲,刘陵的想法没错。
不过,杨川其实最喜欢这样豪横霸气的储户,简直就是天生的大冤种,钱庄生意,可不就是要噶他们的韭菜?
只可惜,原本一场暗流涌动、惊心动魄的商场大战,却因为刘彻蛮不讲理的一个屎盆子扣下去,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这让杨川想起来就有些闹心。
这一次,刘陵应该完蛋了;同时,淮南王刘安差不多也会完蛋……这些跟杨川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最近所要做的,便是给汉帝国端上来一盘‘硬菜’:能与董仲舒老贼的‘大一统’相媲美的、大帝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