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大汉丞相一阵口腔输出,爽是爽了,就是后劲儿有点大。
再怎么说,公孙弘名义上曾是皇帝的老师,其‘学术地位’虽然不如董仲舒那般显赫而霸道,但在其关内侯爵和丞相权柄的加持下,却又非董仲舒那般人物所能比拟。
可以这么说,在如今的朝堂之上,公孙弘还真就能做到一手遮天,有时候,甚至连皇帝刘彻的话都可以直接顶回去……
“长宁侯,你一个黄口小儿,满口胡言乱语,目无尊长,也太过张狂了吧?”
“杨川小儿,你殿前失仪,皇帝把你当成了女婿宝贝疙瘩,出了未央宫你还要如此横行无忌、口无遮拦,真以为这大汉朝廷是你杨家菜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对对,长宁侯你也太不像话了!”
“……”
不出七八个呼吸,杨川便被数十名文武大臣围攻,一张人畜无害的俊俏脸庞,都要被唾沫渣子给喷湿了。
杨川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中间,默默看着公孙弘神色淡然的走到自家车驾前,稳步登上马车。
自始至终,老贼都不曾回头,就好像杨川这人不存在似的,倒也极为稳健、坦然而恬淡。
不愧是朝堂老贼。
这般当众折辱,都不发怒,光是这一手养气功夫,杨川便做不到。
“好了好了,公孙丞相的车驾都走远了,你们也该歇口气了,”望着公孙弘的车驾远去,杨川没好气摆摆手:“都散了都散了。”
于是,刚才还在群情激奋的文武百官登时便闭嘴了,一个个整理一下衣冠,若无其事的向各自的车驾走去,就好像刚才一幕根本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长宁侯好手段。”
就在杨川感慨朝堂老贼都是‘演技实力派’时,身后半尺处,突兀传来一声阴恻恻的轻笑之声。
杨川没好气的骂道:“崔九大叔,下次你再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小心我放个屁把你冲到三尺外。”
崔九老贼双手拢在袖中,望着文武百官的车驾离开未央宫,这才淡然说道:“陛下传旨,让你亲自去廷尉府地牢审问刺客。”
杨川却不置可否的问一句:“到底是不是公孙弘?”
崔九侧头,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自己都没有一点把握,就敢在朝堂上公然挑衅当朝丞相?”
杨川叹一口气,骂道:“当年归汉时,我还想着自己能有一个爵位,有一官半职在身,有几百亩薄田,便能舒舒坦坦的过日子,不成想,一回来就连番遭遇贵人猎杀;
如今,我爵高位显,却还是在未央宫门口遭遇他人刺杀,想想就无趣的很。
崔九大叔,实在不行,这大农令我也不当了,干脆回我的庄子上去混吃等死一辈子算求了。”
对于杨川的抱怨之言,崔九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道:“不过,你在朝堂上敢与公孙弘缠斗,皇帝很高兴。
他让老夫告诉你一声,步子还可以迈得更大一些,言辞也可以更加激烈一些,大不了激怒公孙弘后,他可以给你兜底。”
杨川点头:“好了,知道了。”
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刘彻打的好算盘,这叫什么?长安乡有一句乡下人的话,说的便是这般情形:哄得笨狗去咬狼。
当然,在汉帝国的一些兵家们那里,这句话另外还有一种说法,那便是隔岸观火、驱狼吞虎,总而言之,作为‘总裁判’的皇帝,无论双方都得如何激烈、如何血流成河、头破血流,最终受益者却还是刘彻。
“崔九大叔,关于此次刺杀案,你们绣衣使者那边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杨川突然问道。
“目前尚无任何线索,”崔九沉吟几声,道:“这种事情,在筹谋之前,必然经过一番精打细算,一般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尤其是在未央宫门前数十丈外布局行刺,很有可能是人家刻意而为之,专门用来误导的,故而,咱们不妨跳出来想一想,到底还有谁要对你这位大汉列侯下手?”
杨川直接摇头:“不,不用跳出来,本侯已然有了大致猜测。”
崔九老贼冷冷的瞅着杨川,略微一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大致猜测,老夫也就不多嘴了。
对了,老夫已经给皇帝进言,举荐你为下一任御史大夫。
说不定,今后在廷尉府咱二人还能成为同僚,想想就有些无趣。”
杨川想都没想的一口回绝:“崔九大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一个小小的厨子、农夫,就会做做饭种种田,顺便打一下公主骂几句太子,至于当什么御史大夫,没兴趣,没心思,也没想法。”
崔九被一顿抢白,脸上神情却无任何变化,依旧阴恻恻的说道:“不愿意就算了,老夫听皇帝说过,若是你愿意就任御史大夫,大农令一职其实还可以兼领,谁让你小子心狠手辣的同时,更会聚敛钱财呢……”
杨川哈哈大笑,猛的一拍崔九的肩膀:“崔九大叔果然重情重义、义薄云天,有好事尽想着我杨川,就算是为了你崔九大叔,这差事我都干了!”
崔九幽幽问道:“那刚才你说的没兴趣、没心思、没想法,又是何意?”
杨川打着哈哈:“小子跟崔九大叔开玩笑呢,哈哈,开玩笑的……对了崔九大叔,最近我发明出一道小菜,名叫佛跳墙,有没有兴趣品尝一二?”
崔九皱眉:“佛跳墙?”
杨川混不在乎的摆摆手,咧嘴笑道:“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百零八种食材,外加九十二种调料、药材,文火清炖七八个时辰,方能将其滋味充分融合,化为一种莫可名状的醇香……”
……
小半个时辰后,杨川的车驾来到廷尉府门口。
他跳下马车,站在这座被长安城人视为阎罗殿的庞然大物前,半眯着眼,观察了好一阵子。
廷尉府属官有些茫然无措,犹豫了好一阵子,方才稀稀拉拉走出来几十人上前拜见:“见过长宁侯。”
杨川随口敷衍一句:“好了,你们都去忙,本侯溜达一圈。”
廷尉府属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从爵位和官职来说,杨川只要走出未央宫,就算是到丞相府门前去挑衅闹事,往往也会有人给他面子,毕竟,大汉朝的顶阶列侯也就那么寥寥几位,身份之尊贵委实不可小觑。
问题是。
从官阶而言,杨川眼下乃大农令,‘分管’的是大汉朝的农耕稼穑、钱粮筹集、粮草调拨、人丁田亩等事,与廷尉府的抓人、审问、砍头、灭族等事,差不多等若是两个系统,多多少少有点不搭调。
上面的旨意已然传到廷尉府。
可是,一众属官见到杨川后,却又觉得百般不舒服,分明就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
对此,杨川心知肚明。
但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去管这等小事,他就站在廷尉府灰不拉几的大门口,看着那一圈高大坚固、爬满青藤的青砖高墙,另外,还好像数了数廷尉府的阁楼建筑等,哪里像是来办案的,分明就是一个‘包工头’。
好吧,杨川此刻心中所思所想,还真像一个包工头。
“廷尉府的名声很大,能让天下文武百官闻之色变,能令三辅之地的小儿不哭,不曾想,这整个衙门满打满算的,竟然不超过二十亩。”
杨川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东方朔、司马迁、张汤三人,伸出一根手指,遥指远处几座侯爵府,以及更远处的丞相府,随口吩咐:“本侯大致核算了一下,将廷尉府整个翻修一遍,还得将周边那些街道、住户、菜地和枣树园子都征来,约莫得花个三百万吧。
张汤,这种事情你在行,就辛苦一下,先跑一趟南宫钱庄,按照本侯的意思,借给廷尉府一笔钱粮。”
张汤愣住了,讷讷道:“长宁侯,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杨川笑问:“本侯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
张汤黑着脸,瘦俏脸上两道深刻法令纹微微收缩几下,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来廷尉府审理刺杀案的么?怎么又要替廷尉府做主,翻修人家的地盘?”
一旁的司马迁也看不下去了,随声附和一句:“是啊长宁侯,翻修廷尉府这是皇帝和朝廷才能决定的事情,咱们如此行事,恐怕引来一场大麻烦。”
杨川满不在乎的说道:“没事,是崔九求着我给他们廷尉府搞工程的,为此,本侯还将崔九老贼狠狠的说了几句;
你想啊,堂堂廷尉府,大汉朝律法脸面,让他们给搞成了一个屠宰场,像什么样子?你们听听,听听,里面在严刑拷打,站在大门口都能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简直了!”
几人侧耳倾听。
果然,那几栋简陋而粗糙的石头房子里,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号与哭喊,伴随着一阵隐约铁器摩擦之声,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听得清楚。
“是在给人犯松骨头。”张汤颇为专业的说一句话,便不吭声了。
杨川几人都清楚,廷尉府大牢里,所谓的‘给人犯松骨头’,便是用一副特制刑具将人犯固定在一个铁架子上,再按照脚腕、膝盖、腰胯、脊椎、颈椎、手腕、肘关节等‘骨头缝子’为节点加以固定,然后,一边审问一边转动齿轮,即可缓慢而持续的将骨头缝子拉开。
据说,这种甚为斯文的刑罚,还是高皇帝的大老婆吕后发明创造出来,准备用在大汉兵仙韩信身上的,结果,韩信没来得及享受吕后的‘松骨头’,就被长乐宫里的一群靠山妇用竹签活活戳死在‘天罗地网’里。
这一段‘典故’,在长安城百姓人的口口相传中,被刻画的活灵活现,甚至,就连当时吕后与韩信之间的对话都有声有色,比戏文里唱的还要精彩七八分。
另外据长安城百姓人的传说,第一个享受‘松骨头’的人,却是吕后的兄弟、子侄、外甥等;据说,当时吕后家族势力极大,光是有爵位、有官阶的亲戚子侄,便足足有三五百人,再加上亲戚、故交、羽翼等,被杀者不下三万人……
所以,后来的廷尉府便形成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松骨头这种酷刑,一般只能用在谋逆大罪和外戚身上。
此刻,杨川这位‘外戚’就站在廷尉府大门口,里面却不失时机的开始‘松骨头’,无论接受刑罚的是什么人,这其中的一点警告意味就十分的明显。
杨川的脸色平淡,很认真的倾听了一会儿,淡然道:“好了,张汤,你去钱庄办手续去。”
张汤张了张口,终于没吭声,转身离开了。
“司马迁,咱俩打个赌,”杨川笑眯眯的看向司马迁,“此刻,正在被松骨头的人是个女的,你信不信?”
司马迁直接摇头拒绝:“跟你长宁侯不打赌。”
杨川登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吗的,这个司马迁最近怎么变得猴精猴精的,不打赌、不斗狗大户、不饮酒过量,安排下去的差事也办理得甚是妥帖,根本就寻不到借口弄他。
这让杨川多少有些遗憾,只好叹一口气,道:“去咱家马车上两坛好酒,拿一些饭食,本侯进去请刘陵翁主吃一顿饭。”
司马迁一愣:“刘陵?”
杨川遥指那座黑不拉几的石头牢房,温言道:“你就没听出来啊,此刻正在被松骨头的,可不就是刘陵翁主?”
这一下,不要说司马迁不信,就连站在一旁的东方朔也甚为不服气:“长宁侯,听着惨号声音颇为沙哑,低沉,分明是一个男子啊。”
杨川摇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也无论百姓人还是皇亲国戚,一旦被捉到这种狗屁地方严刑拷打两个多月还能不死,早就变成了野兽。”
“走吧,进去吧。”
“本侯让刘陵办一件事情,她迟迟不肯松口,听说将廷尉府折腾人的刑罚挨个试过三遍了。”
“今日,就让她尝尝本厨子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