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一走,杨川便被三名小妇人抬到案几之上进行‘抢救’,大长门崔九被刘满不客气的拨拉到一边,成了闲人。
老贼也落得清闲,靠着石壁上打着盹儿,嘴角的一抹笑意都快忍不住了。
“杨川小郎君,你没事吧?”
“杨川哥哥你醒醒,你不能就这么走啊。”
“……”
三名小妇人手忙脚乱的将杨川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提来一大桶清水,就差给洗个凉水澡了。
“喂,大长门,我家小郎君没事吧?”
折腾了好一阵子,刘满突然想到眼下最大的‘御医’是大长门崔九,这才转头瞅着老贼问道:“到底伤势如何?真的损伤了心脉?”
崔九闭着眼,淡然道:“不但伤了心脉,就连他的奇经八脉都被皇帝给踢断了,拖出去喂狗吧,没救了。”
刘满大怒。
她双手叉腰,冷声说道:“若是杨川出事,本宫弄死刘彻!”
廷尉府几名属官赶紧垂下头,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个个乖巧的如受气包小媳妇,其中,就连御史大夫儿宽也是如此,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蹲在地上画圈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中间还夹杂了几声对骂与呵斥,让一贯森冷而肃穆的廷尉府热闹非凡。
儿宽猛的站起身来,嘟囔一句:“什么人如此大胆,搅扰了长宁侯的静养,这分明就是寻死啊!”
“你们几个,随本官出去看看。”
然后,老贼便领着几名属官一溜烟似的走掉了。
偌大的石室里,就剩下‘半死不活’的杨川、大长门崔九和刘满等三名小妇人。
“师父……”
织娘刚一开口,便被崔九摆手打断,老贼双手拢在袖中,仰面向天,惨白的脸庞上挂着一丝笑意:“他的伤势极为严重,要不是老夫一枚九转金丹续命,估计这会儿已然嗝屁了。”
“不过,幸好他生机强盛,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应该能康复过来。”
眼看着崔九嘴角的笑意和挺唬人的说辞,三名小妇人登时便明白过来,杨川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
……
在三名小妇人的侍奉下,杨川美美的睡了一觉,又迷迷瞪瞪洗了一个热水澡,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崔九老贼蹲在一个角落里煎药,火光明灭中,那张惨白脸庞看上去甚为瘆人,不过,在杨川看来却偏生有那么一股子人间烟火味儿。
在刘彻面前装蒜很容易露馅,要不是崔九打掩护,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摆脱,至少一场严重的皮肉之苦免不了了。
自己前脚离开未央宫来到廷尉府,刘彻后脚便跟了过来,分明就是存了要治他的心思,所以,这有时候装死还是比较管用。
“儒家读书人有一句屁话还挺有道理。”
似乎察觉到杨川正在瞅着自己,崔九老贼突然开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道:“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杨川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没毛病。
因为,这话一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无话可说。
孔圣人的很多话都是这样,一旦说出来,就基本上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反正人家把天底下的大道理都说完了。
“杨川,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崔九问道。
“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杨川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更加舒坦一些,“我听过一句话,说的是成事不张扬,苦事不埋怨,烂事不纠缠,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有格局,有胸怀。”
“崔九大叔,这话乍听上去没错吧?”
“可你仔细想想,这几句话等若是屁话,废话,假话,空话,好像把什么都说了,但实际上,却又什么都没说。”
杨川一开口说话,三名小妇人赶紧上前揉肩捏腿、端茶送水好一阵侍奉,让他舒坦的直哼哼:“换个地方捏,对对对,下面一点,再下面一点……嘶!”
“刘满,你的爪子别乱摸行不?”
面对这几名少年人的打情骂俏,崔九老贼难得一见的侧头看过来,嘴角蕴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骂道:“你们几个人要不要脸了?”
刘满随口道:“本宫只要杨川小郎君,要脸干嘛?”
崔九:“……”
老贼被怼,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嘿然笑道:“杨川小贼坏得很,身上竟然贴身藏着一包鸡血,趁着被皇帝一脚踢飞撞到墙壁时,悄咪咪的塞入口中,老夫都给吓了一大跳。”
杨川皱眉:“崔九大叔你别瞎说,我本来就被陛下一脚伤了心脉,口吐鲜血……”
说话间,他使劲咳嗽两声,嘴角突然溢出两缕殷红鲜血。
然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下去,双眼一闭,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这一下,不仅刘满、织娘、娜仁托娅三名小妇人慌了,就连崔九老贼也吃了一惊,一个瞬移来到杨川身边,伸出两根干瘦手指搭在其脉门之上。
渐渐的,老贼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还真伤到了心脉……”
……
杨川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据说,病根子是在前几日的那一场刺杀中落下的,如今整日整夜的发烧、咳嗽,时不时吐出一口鲜血,应该没多少活头了。
一夜之间,这一消息便被传遍长安城。
长安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丞相公孙弘这件事情做得不地道,你一个朝堂老贼,怎能对一个十七岁少年人下如此狠手?
亏他还是念书人!
呸!
这两句话,成了开春前长安城人最喜欢说的,久而久之,人们在提及念书人时,顺带着便要‘呸’上一声,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就是很有感觉。
用杨川的话说,那就是挺有范儿。
这就好比后世某京都的人,在经历过三百年野猪皮们的奴役和驯化后,那座城的人嘴皮子一张一合,轻飘飘一句‘那孙子’,就很有京都范儿。
说起来,眼下的长安城还是太落后,太穷,就连那些狗大户的生活起居也差强人意,无非就是酒肉池林、莺歌燕舞罢了。
说到底,却还是一座巨大的马厩、牲口圈。
天府人家。
昔日间天下最大的窑子,在杨川、南宫公主、平阳公主、曹襄等狗大户的参与下,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成功‘转型’,如今成了汉帝国最大的钱庄和天下最为豪奢的‘茶园子’。
茶园子的主人,自然是杨川。
不过,如今坐镇茶园子的却是东方朔。
这位被后世相声界尊为‘老祖’的干瘦老头儿,在杨川的一番骚操作下,再加上他那诙谐风趣的本事,早已成为长安城最为有名的人物之一。
只要有他在场,天府人间一楼大厅改造而成的‘小剧场’基本爆满,无论是曹襄、张连、樊离这等的纨绔恶少,还是有些混吃等死活得不耐烦的朝堂老贼,还是长安城里多少有点闲钱的百姓人,每逢二四六八零,定要去听一场东方朔的‘单口相声’。
当然,眼下还没有‘单口相声’的说法,东方朔这种一人一尺一扇一桌一椅一碗茶的艺术表演形式,更像后世颇为流行的说书人。
无论是‘单口相声’还是说书人,反正就是图一乐……
“话说那一日,长宁侯刚从未央宫出来,车驾堪堪离开宫门三十二丈一尺七寸时,陡然间,横祸飞来。”
“一柄三百九十二斤重的大铁锤从天而降。”
“轰然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长宁侯的马车上。”
“四匹拉车的战马,哀鸣一声,当场一命呜呼,竟是连哀鸣之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横尸当场。”
“至于长宁侯的马车,却被那大铁锤砸得横飞出去十二丈,骨碌碌,哗啦啦,噼里啪啦动不隆冬强!”
“诸位猜猜,发生什么事情了?”
台下有人高声呼喝:“马车被砸了个稀巴烂、长宁侯被甩了出来?”
对于台下观众的‘捧哏’,东方朔甚为满意,呵呵笑着,捏起桌面上的木尺,‘啪’的一声,重重拍打在枣木课桌上:“不对,诸位猜错了。”
台下一片嘘声。
东方朔端起茶碗,十分斯文的刮擦三五下,浅饮一小口,淡然说道:“上回书中说过,咱们那位长宁侯杨川,贪生怕死的要命,就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一只成年母雪豹,生怕谁家的小妇人、小媳妇半夜三更摸进房去,将他单身十七年的身子给糟蹋了……”
台下众人哈哈大笑。
长宁侯杨川晚上睡觉,抱着一只肥硕母雪豹的闲话,其实早就传遍长安城,听上去很玄乎,但长安城的百姓人就信这个,也喜欢这个。
你想想啊,那些狗大户抱着小妇人睡觉,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一点,都不用杨川刻意强调,东方朔早已心领神会。
在汉帝国,有这样一种文化现象,那便是狗咬人不是什么稀奇事,成不了‘新闻’,唯有人咬了狗,那才有意思。
故而,对于杨川的‘奇闻异事’,自然而然的便成了东方朔最好的创作素材,像什么《长宁侯与豹姐不得不说的故事》《长宁侯单挑羌人十妇人》《长宁侯夜袭寡妇村》《长宁侯棒打公主》……
等故事,就很是喜闻乐见。
“东方先生,给咱们说说长宁侯棒打小公主的故事呗,”众人闹哄哄的笑过之后,有人高声喊道。
东方朔捻须一笑:“今日故事主线是长宁侯宫门遇刺,等他伤势痊愈,再去棒打小公主吧。”
有人插嘴:“东方先生,你这个正经吗?”
东方朔‘啪’的一拍木尺,呵呵笑道:“人家长宁侯单身十七年,你说正经不正经?哪像你,也敢去打公主?”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东方朔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将故事主线拉回来,突然叹一口气,道:“长宁侯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凡事谨小慎微,出行的车驾自然是用精钢打制而成。”
“不料想。”
“正因为害他的人深知这一点,故而,在提前布置机关之术时,便是计算好了他行走的路线,以及车驾的质地、构造和强度。”
“你以为那几百斤重的大铁锤是为了杀人?”
“不,人家只是单纯的为了将长宁侯重伤,隔着精钢车厢,给他造成极为严重的内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终究会因为伤势延绵不绝,令他卧病在床,再也不能帮咱大汉朝廷筹集钱粮去打匈奴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台下众人果然大怒。
狗日的公孙弘,太坏了。
他自己不打匈奴人,还不让别人去打匈奴人?莫非,那老贼与匈奴人之间有什么猫腻?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行刺之人,用心何其险恶也!”
“彼其娘之,亏那老贼还是个念书人!”
“呸!”
“……”
一番义愤填膺的臭骂之后,东方朔很自然的开启了下一个故事,讲的是平阳侯曹襄光着屁股蹲在鸡窝里孵蛋的‘奇闻异事’。
于是,只用了三五个呼吸,台下数百观众便又开始哈哈大笑,纷纷脑补曹大脑袋‘孵化小鸡’的画面,简直就欢乐得不行了。
这种‘自黑’模式,自然是杨川的意思。
后世相声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说书人在舞台上可以插科打诨,可以高速飙车,自然也可以相互调侃,但有一条却是底线:只能调侃自己人。
平阳侯曹襄如今就坐在二楼一个包厢里,听着东方朔调侃自己的糗事,忍不住也是哈哈大笑,骂一句:“狗日的杨川,夺笋呐!”
一旁陪同的张连、樊离等纨绔恶少却是一脸艳羡,恨不得东方朔将自己的故事也讲上几段。
“曹襄,下次拜见长宁侯的时候,你将咱哥儿几个都带上啊。”
“是啊,每次都是你一个人去,显得也太生分了。”
“对了,不知道长宁侯的病情好转了没有?狗日的公孙弘下手挺黑啊,耶耶我一想起来就火大,恨不得将老贼家的小妇人都弄一遍。”
“樊离,你狗日的胆子也太肥了,丞相家的小妇人你都敢弄?”
“有什么不敢弄的,反正招惹了咱兄弟杨川,那老贼迟早都要完蛋,他家几百名小妇人一个比一个细嫩水灵,尤其是他的那几名儿媳,啧啧啧……”
听着这帮货越说越不像话,曹襄都听不下去了。
他伸手挠几下自己的大脑壳,叹息道:“杨川这一次伤势太重,恐怕熬不到开春了。”
几名纨绔恶少吃了一惊,齐声喊一声:“啊?这么严重?”
曹襄点点头,兴致缺缺的饮一口酒:“心脉受损,命不久矣,只可惜,咱兄弟被人给阴了一把,如今就躺在廷尉府的一间石室里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咱们这些当哥哥的却没有一个成器的,唉!”
张连樊离等恶少的心火终于被撩拨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要不,咱弄一下公孙弘?”
“对,就弄那老贼!”
曹襄有气无力的叹道:“人家如今是丞相,另外,听说公孙家这些年发了大财,在齐鲁之地势力颇大,都快成新的名门世家了……”
有人大怒:“狗日的公孙弘,就凭他?”
立马有人附和:“就是,咱们的先人为大汉流过血、拼过命,如今也不敢自称名门世家,鲁地公孙家也配?”
“走走走,咱去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