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剑七峰后山有一通天瀑布,远远看上去就像一道银练,连接着山巅与谷底。首发
瀑布底端是一处深潭,唤作寒冰潭,概因为瀑布之水落至三分之一处便化作冰屑,倾泻而下,与地面撞击,发出叮咚的脆响。
然而现在,那银光闪烁的冰瀑中间隐隐约约端坐着一个人,承受着万丈高空而落的冰瀑冲击,稳如磐石。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些冰屑雪沫并未直接落到人影身上,而是在他头顶上方一丈处散去,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任外面攻势滔天,他自岿然不动,分明是修为有成的标志。
琼华派没有人不知道,竹剑七峰是属于谁的道场,那冰瀑之人的身份,便很容易猜到了。
没错,他就是曾经的琼华派弟子第一人林远轩。
自从女儿被少剑院带走之后,他便来到这里打坐,不眠不休,一坐就是十五天。这不是自虐,而是磨砺和反思,反思自己因何沦落至今天这个地步
是实力不够吗不是,他的修为一直凌驾于琼华派年轻一辈之上,稳稳的第一人,无可挑剔。
是办事不利吗也不是,和他一样任务失败的多了,可没有一个前后境遇反差如此之大。
思索数日,聪明如林远轩终于找到了答案,他之所以落到今天这般下场,是因为没有完全按照掌门的命令行事,过于擅作主张了,这才是他不受待见的根本原因。
可他错了吗没有,到现在林远轩都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提线木偶,有思考和选择的权利。但他也清楚,玄音在位一天,就不允许出现任何反对的意见和忤逆,他要么妥协,要么落魄到底,没有第三种选择。这个死循环一天不解开,他就一天没有出头之日。是屈服,还是反抗
忽然,双目微阖的林远轩睁开了眼睛,如有所觉的向池边望去,瞳孔便是一缩。
不知何时,寒冰潭旁边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瘦削老者,青衫曳地,银发飞舞,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风度出尘,仿若化外仙人。
虽然隔着冰幕,林远轩还是能清晰的看清对方的容貌。也正因为此人的出现,他顾不上再继续打坐,长袖一挥,身影淡化消失,下一个瞬间,便出现在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恭迎徐师叔驾临,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琼华派能让林远轩如此郑重对待的,除了掌门玄音,也只有九大掌印长老了,而此老者姓徐,非九大掌印长老之首的徐铭莫属。
这位“因病”缺席门会的位高权重者,竟然出现在这里,实在耐人寻味。
徐铭微笑的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林师侄不必多礼,一段时间不见,你修为又精进了,实乃我琼华之福。”
林远轩忙谦虚道:“师叔过奖了,这都是诸位前辈教导有方。”
见他如此谦逊,徐铭更满意了:“嗯,不骄不躁,足堪大用。”
林远轩闻言苦笑:“您老是来拿师侄开涮的吧。”
徐铭惊讶道:“何出此言”
林远轩涩声道:“弟子近些日子的境遇,您老岂会不知道,现在连个普通弟子都不如,哪有前程可言。”
徐铭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掌门做的是有些过分了。”
林远轩神色惊疑不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堂堂长老之首会说出来的话吗,也太无所顾忌了吧,还是说故意来试探自己的。
徐铭看他表情就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嘲一笑:“难道在师侄眼中,老夫只不过是个没有任何主见的应声虫,掌门说什么,老夫都得附和。”
“弟子不敢。”林远轩忙低下头,这种要命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你是不敢,但不代表你心中不是这么想的。”徐铭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语气低沉道:“老夫掌印数百载,凡事都以大局为重,以门派利益为先,哪怕自己吃亏也在所不惜。看在同僚和晚辈眼中便成了懦弱,但老夫也没有办法啊,难道非得让老夫和掌门对着干不成,那师门内部岂不大乱。”
“师叔所虑甚是,是大家不明就里,有所误解。”林远轩低声劝道,心里却有几分不以为然。
其实不光是林远轩,琼华派大部分人都认为琼华派应该是掌门和九大掌印长老共同理事,而不是什么事都由一个人说了算,那样会出大乱子的。尤其这一任掌门玄音又是个权欲极重的人,恨不能大事小事都抓在手里,以徐铭为首的九大掌印长老不说去制衡,反而处处忍让妥协,让下面很没有安全感,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那喜怒无常的女人打落无底深渊,终生不得翻身。
林远轩的怨气也有部分出于九大掌印长老的不作为,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任由玄音一个人瞎折腾。
徐铭叹道:“不用说好话来安慰老夫,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说那些的意思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在反思,反思以前的怀柔政策是不是有些过了”
林远轩心中一动,试探问:“徐师叔的意思是”
徐铭压低声音道:“老夫以为,是时候改变一下策略了,一味的纵容也是会坏事的。”
林远轩闻言,悚然动容:“弟子冒昧的问一句,这个想法,是徐师叔您一个人的意思,还是”
没等他说完,徐铭便道:“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商讨过后共同的想法,都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后患无穷。”他顺便将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诉了林远轩,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林远轩神色变幻良久,才语气沉重道:“我们琼华派向来是对长老优待的,何况是掌印长老,掌门竟然把手伸到了您老身上,这可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一个处理不好,会导致内部分裂的。”
徐铭苦笑道:“师侄不必担心,我们几个老家伙永远不会背叛琼华派的,哪怕刀斧加身。”
林远轩脸色彻底变了。
哪怕被逼到绝路,也不会做出分裂师门之举,如此觉悟,足以让林远轩动容。
徐铭继续道:“所以,我们注定是弱势的,与掌门的交锋永远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那您还敢和她对着干,不怕最后无法收拾吗以掌门的心胸,不可能只是软禁那么简单,你们可能连命都保不住。”林远轩不解道。
“这不是敢不敢,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有人这么做。”徐铭加重了几分语气:“权力是柄双刃剑,伤人伤己,如果不加以限制,我琼华派才可能落得最终无法收场,葬送了万年基业。”
“没那么严重吧”
“严重呵呵,老夫这还是往轻的说。想想近些年的变化吧,琼华不光霸主的地位岌岌可危,还失去了评议会的支持,与其余几大宗门反目成仇,声名狼藉。才几年的时间就搞成这样,还有几年的搞头”徐铭冷笑道。
林远轩无言以对,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再强大的门派,如果与天下为敌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那是自寻死路。很不幸的是,玄音正带着琼华派往这一死路上走,快马加鞭,停都停不下来。
“徐师叔,您今天找我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告诉弟子这些,说吧,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弟子甘愿做马前卒。”能让林远轩说出这一番话不容易,说明他真的被徐铭的决心打动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舍身取义的时候,徐铭却轻轻摇了摇头:“不,你错了,这次是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事,和你们无关,老夫也希望师侄你能置身事外,千万不要涉足。”
“啊”林远轩呆住了,急道:“这是为何难道师叔瞧不上弟子这点儿微末之力”
徐铭微笑道:“怎么会,你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最欣赏最看重的人,你有这份觉悟,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为什么拒绝弟子”林远轩愈发的不解。
徐铭轻叹道:“正因为重视才不肯接受啊,林师侄,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和时间,何必趟这浑水,这是一场注定无法取胜的较量,甚至有可能遗臭万年。”
林远轩苦笑:“徐师叔,您告诉弟子这些,却又告诫弟子不能参加,那不是折磨嘛,弟子岂能过自己这一关。”
徐铭欣慰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们这帮老家伙虽然会失败,却不想一番辛苦白费,所以必须有继任者把这份使命延续下去,我们最后选择的便是你。”
“我”
“没错,就是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保全自己,不断壮大自己,其他的事一概不要管,由我们这帮老家先替你顶着,拖延时间。过几天我们会找个由头把你调出去,调的远远的,连掌门都很难找到你,直到你有能力取代某人之前,千万不要出头,切记,切记。”徐铭的一番话如耀眼的闪电震撼了林远轩的内心,照亮了他的前程。
“徐师叔,您这又是何苦呢”林远轩涩声道。
“一切为了琼华。”
这句话,林远轩听过太多太多,却从来没有一次,像徐铭说的这般虔诚,这般真实,这般激动人心。他知道,自己从今天开始,背负了一个无法想象的使命,注定伴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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